四
可看的越少,可说的越多。现代艺术评论从世纪初文学性的、诗意的,演变为世纪末概念化的、哲学性的。复制品传播图像的方式使雕塑大大地脱离了物质原型,相册、画册和艺术书籍把形状和颜色从它们的载体、场所、环境中剥离下来,去掉了原来的厚度、实际尺寸和触感。
把彼此全不相干的作品拉到一起,并列起来拍成照片,加以美化、浮动、模糊的摄影处理,抹平了材质、大小比例和来源地上的差别,为虚构的体系、任意的归类带来便利条件。博物馆成为收藏这些物品最好的地方。
到了互动式多媒体、系列数字视频的时代,质感、立体感和色差进而虚化,使得图形更容易变成象形的文字了。把可见等同于可读,把摄影等同于书写,把电影等同于普世的语言。图像在网络世界中再次寻找到安居的家园。当然那些视频储存的影像也风靡着世界每个角落。
图像是个腹语者,不可能被阅读,它所说的语言就是其观者的语言。一连串的文字有一定的含义,而一系列的图像却有千种意思,一幅图像,永远,绝对是个谜,含义之多重是无穷尽的。图像和语言是同时出现的,这正如孩子是在理解视觉图像的同时掌握语言一样。
图像有如大海、环绕着突起的意义群岛,图像的浪涛到处轻轻拍打着语言的海岸,但却不是语言。图像修辞学还不是文学性修辞说法而已。人们总说它尚待完成,当然,不可为之事是永远做不完的。在图像包含的多义性中——隐藏着太多不清晰地东西,此刻语言显得多余和混乱。
当今视觉时代,看似认可图像的地位,其实抹杀了图像的神圣的特性,图像往往成为对他者的否定,甚至对现实的否定,而且愈演愈烈。在整个20世纪里,图像的神圣性逐步减退。复制品随处可见,图像由稀缺变得充裕。任何人都可以拥有图像,图像制作的便捷与方便,更为重要的是技术正在改变着图像存在形态,液体化图像开始流动起来,视频的力量终究可以替代了图像,但并未能彻底的根除图像。
艺术家是大地与宇宙间的中介。当代社会视像的呑食者。我们进入了视像纪元。
五
辨别可见物的历史中有三大阶段,魔幻的眼光,美学的眼光,最后是经济的眼光。第一种,眼光催生偶像;第二种,艺术;第三种,视像。
后现代一直希望消除艺术与生活的界限,把风景和画幅结合在起地景艺术,在受心智吸引的时候,力图把自己看作是作家、占卜师、思想家;在受实物吸引的时候,他又把自己看作为手工艺人,完全听从自然和光线的支配。幻影与真实在虚拟的世界中界限消除了,视像时刻都在纪录着人们日常言行,视频的眼睛每时每刻都在监视我们。
电影、绘画、摄像、网络就是混合物,好似通灵者与窥视者之争,它们在岔路口上,绘画偏左,就走了圣言的路线,偏右,便是肉身的路线。这种分岔涵养了西方的艺术史。如今我们确实不知如何界定这种多样化混合艺术存在。
眼睛指挥着一切:如裸体和风景。目的在于表现事物的纹理。黑格尔认为,艺术品具备这种介乎物质和思想之间的中间地位。处于直接的感性和纯粹的思想中间。犹太风格的葡萄藤是生育象征,鱼和孔雀作为不朽象征,羔羊作为忠诚的象征。图像的几种用途,在于教学、记忆和拜祭,图像就像是牧师们的备用轮胎,因为看画比弄懂信条更容易。
在西方历史上,所有的大型民众运动,从十字军东征到大革命,都表现为图像的大爆炸。法国大革命伴随海报、版画、漫画、彩陶、装饰品、水彩画,朴克牌;1917年后的俄国也出现同样的图像狂热,1968年的巴黎,美术学院的墙上和画室里也出现同样的热潮。
图像把抽象的思想变成感性的材料,使概念动人心弦,令原则生机勃勃。图像是起动员作用的传说所喜欢的工具。人们摧毁前政权的偶像不过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偶像,1989年在莫斯科破坏列宁像的人就是1992年热爱圣瓦西里的那一派。
在西方,被毁雕像的底座留空的时间不会很长。
文字可能扼杀思想,但图像可以赋予文字以活力。图像把信仰族群的成员凝聚在一起,十字架、耶稣基督、红旗……原始迷信卷土重来。好比插图对于教学、神话传说对于意识形态所起的作用。
如果没有升天节、天神报喜和加冕仪式,没有仙女、独角兽、美人鱼、天使和恶龙,如如何能在展示不了情况下让人相信地狱、天堂、复活呢?图像也是实用的,因为进行灌输却耗费极少。图像诱人的威力因而既有害又有用。它既含情欲的危险,也构成扩张的工具。
在我们国度里,对权力的颂扬总是通过图像加以表现,又有什么中奇怪的呢?钱币和勋章带着王公的头像。皇帝的雕像、普及帝王的影响,为其增辉,远及边陲。威望带着服从。图像,比文字更容易领悟、更煽情、更易记住;它冲破了语言的障碍,因载体的非物质化而摆脱了限制。铸币,就制作图像。有多少国家即便维持不住原来的特权,但起码还保持着传播能力。
六
为了缩短图像的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距离,需要一门跨学科:媒介学。图像的实践活动牵涉到技术,象征问题,政治问题。每一方面均成为公开的、独立的学科;艺术史研究制作技术、风格和流派的效应,圣像学和符号学研究作品的象征方面,思想观念史则探讨图像在社会中的影响和地位。精神史是军事性的,帝国历史是宗教性的,而两者都以技术为基础。
从前欧洲的图像空间使文字得以普及,这一过程历时数世纪,直至欧洲普遍脱盲。文字渐失影响力的时候,图像就以自己的方式填补空白。
图像和文字的动态性质不同,指示的方向也不一样。文字让我们的朝前看,图像朝后看,而在个体和整体人类中,书写文字具有批评性,而图像却是赏鉴性的;前者起唤醒作用,而后者却让人松懈警惕甚至慢慢地昏睡过去。 文字让我们坐直了,而图像却让我们躺下。图像与文本不同,它像声音和音乐那样,作用于我们身体,眼光接触或轻抚,专注或漂移,掠过或深究。观看即简约。打断词句的线性,跳出句法的狭窄通道。它从表征上具备标志性、原始性,所以才能起到预示和前瞻的作用。
巴特和他《明室》德勒兹和他的《运动—影像》以及利奥塔和非物质,才赋予家庭相册、美国恐怖片和全息照相以思想制品的尊严。图像之真在于知性,所以不能用身体的眼睛,而要用内心的眼睛去观看。
通过感光、机械和工业的方法可以复制,艺术品会在增加展示的价值时,失去其文化价值。复制技术亵渎了艺术的神圣,因为精神创造是具有独特的现场品性的,副本多了之后,就以规模现象取代了只发生一次的事件。在复制机器面前的选拔中,胜出的将是明星和独裁者。所以,图像的世俗化不是从19世纪而是从15世纪开始的。
收到的视为艺术品的东西,其实一开始是作为可靠的治病手段的宝物、人身安全的保障而制作出来的,简而言之都是生存的必需品。概念与知识相关,但艺术涉及感觉,而从概念是不过渡到感觉的。在我们的时代里,博物馆学不断扩张,同时美学则不断萎缩。展框变得越来越华美,而里边的作品则越来越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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