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祭二哥

遥祭二哥

      （故事纯属虚构，名位看官切莫对号入座）

今天是农历的十月一日，在这天，要为去世的亲人，烧纸钱，送寒衣。

O1.托梦

几年前，晚上梦到二哥，看见他躺在荒凉的墓地里，用手拨拉一下脸上的土，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说，杏花啊？你怎么一直不来看我啊？我当时就泪流满面，无语作答，直到哭醒，才知道是做了一个梦。天亮了以后，我说我要给二哥去上坟，然而冲动过后，没有成行。

O2.表舅

二哥是俺娘的表哥家的二儿子。第一次见二哥，是在考高中的时候。考高中在县城考两天，那时候经济条件差，住不起招待所，投亲靠友是大多数农村孩子的选择。

俺娘的父亲也就是俺姥爷，年轻时头脑活泛，日子过得旺相。俺娘的亲舅是个破落地主，一辈子没下过地，靠着变卖祖产，也生养了四个儿子，等儿子长成半大小子的时候，舅姥爷再无祖产可卖了，家里又有四个十几岁的小子，一家人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十分难熬。俺姥爷看不下去，就把哥四个接到他家。

那时候俺姥爷开着包子铺，还有一个木料园，也正需要人手帮忙。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我姥爷家帮忙的同时，也都早早地谋划着自己的出路。俺娘在县城的这个表哥，也就是俺表舅，在俺姥爷家帮忙卖包子的时候，练了一手包包子的好手艺，当时乡里供销社刚成立了一个饭店，需要一个包包子的饮事员，由于表舅的手艺在十里八乡早已闻名，所以表舅被选到供销社上班去了，成了月月拿工资的公家人。所以在我考高中无处可住时，俺娘领着俺住到了她表哥俺表舅家。

03.打扮

俺爹俺娘是老实本份的庄稼人，只会土里刨食，日子过的紧紧巴巴的，俺去县里考高中，在俺娘眼里是个大事，得把孩子打扮打扮。

都快过麦了，我还穿着套棉裤的厚裤子，厚点也不要紧，农村的孩子能做业，整天上树爬墙，我那条套棉裤的裤子上除了膝盖上有两个补丁，屁股上还有一个可着整个屁股打的大补丁。我要去考高中穿着它，俺娘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怕城里表舅看不起吧。

俺娘会裁衣服，她连夜找出一条她以前穿过的确良的薄裤子，剪剪改改，又在油灯下踩着缝纫机，重新缝好，给我穿上试了试，除了大点肥点不太合身外，她很满意，因为这条裤子可是一个补丁也没有呢。

04.初识

遥祭二哥

第二天，俺嫂给俺找了一件她结婚时压箱底的红衬衫，穿上俺娘给我改的裤子，再套上一双新布鞋，挎上我的小书包，俺娘用自行车驮着俺，来到了县城的表舅家。

表舅家的二小子，也要考高中。俺娘一进屋就指着一个半大小子说，快叫二哥，这两天恁俩都考高中，一块做着伴，再复习复习功课。我顺着俺娘的手指，看到了一个比我高一头的小男孩。他留着小平头，两个细长的小眼睛，嘴角微微上翘着，笑眯眯地看着我，上身穿着白色的短袖运动衫，下摆塞进蓝色的裤腿边有两条白边的运动裤里，脚上一双崭新的白球鞋明晃晃地刺眼。在我打量他的空档里，他端着茶壶给俺娘俩倒了杯茶水说，姑姑您快坐下歇会，喝口水，别为难俺妹妹了，她刚来有点认生，熟了就好了。

05.球鞋

遥祭二哥

来到一个生地方，我扭怩得难受。抽个空端起水杯，躲到里间屋里一张桌子前，掏出书本装着看书，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我眼睛盯着脚上俺娘给我做的方口黑布鞋，脑子里却都是二哥明晃晃的的白球鞋。

初中同学里有几个家里条件好的，给买了白球鞋，下课后都不和我们穿布鞋的一块玩了，怕我们的土布鞋踩脏了她们的白球鞋。穿白球鞋那几个同学则下课后，就围在一起，讨论白球鞋怎么刷不发黄，用什么牌子的鞋粉等等。

那时候，我也想有双白球鞋。可是每当周末回到家，不是听说地里庄稼需要买化肥了，爹娘手头钱不够，就去卖化肥的代销点上赊帐，还要给人家讲好多好话，承诺等地里庄稼收了，一定先把钱还上。要不就是，开春了，家里要买几个小猪仔，因为钱不够，只买一只回家。面对家中的窘境，我怎么也张不开囗说我要买双白球鞋。

和二哥初次相见的那天，他脚上的白球鞋，又刺激了我脆弱的神经，原本在家里是个话唠的我，一下子变成了个没嘴的葫芦。我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把头埋在书本里，只有在书本里，我才能稍微找回一点尊严，因为我的学习成绩还算可以，在班里能排到前十名，也算是一枚小小的学霸。

06.高中

我考上了高中，二哥成绩稍差一点，落榜了。可是表舅在县城里混，门路多，找了个熟人，交了500块钱，二哥以高价生的身份也上了高中，我在三班，他分在五班。

从上了高中以后，表舅家就成了俺家在县城的落脚点。一个月回家一次，中间有时爹娘到县城办事，把俺叫到表舅家一块吃个饭，改善一下伙食。那时通讯不方便，只要俺爹俺娘来了，二哥就成了联络员。

往往二哥刚放学回家，又被表舅派回来通知我，二哥在我教室门口一站，把头伸进来，小声叫我，杏花，俺姑来了，叫你回家吃饭。这样的情景一直延续到高中毕业。

07.就业

高考后，我上了一所中专学校，二哥考了个艺术学校的委培生，是个专科，比我学历还高呢。专科毕业后二哥在一家企业上班，很快就当上了项目负责人，自己还拉起了一个百多人的队伍，承包工程，据说挣了不少钱，但我们一直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过，所有二哥的信息，我都是听表舅说的。直到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我准备专程去看二哥。

08.病逝

二哥长了脑瘤！据说还是不好的那种。听到消息后，我买了一箱复方阿胶浆，专门搭了同事的车，帮我带到二哥家。进家后，只有表舅在家，二哥被他同学拉出去散心了。我没有和二哥见上面，就走了。

二哥病重的时侯，我就在他住院的市医院附近开年报会，我也知道二哥快不行了，但是我仍然没有去看望二哥。

二哥去世的那天，我正在睡午觉，忽然梦见二哥，好像也是问我为什么不去看他。没几天，我回娘家，俺娘告诉我二哥去世了，对照俺娘说的时间正好是我梦见二哥的那天。

09.疑问

我听老人说，去世的人如果有什么牵挂的事，就会托梦。只是我和二哥的交往实在是太平淡，平时都是他问一句，我答一句，我从来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为什么他去世，会托梦给我呢？

我把疑问说给俺娘，俺娘告诉了我一件她从没对我说过的事。俺娘说就在我考上高中不久，表舅找她和俺爹商量过一件事。表舅说，俺家经济条件差点，俺上高中的学费由他出，但是等我毕了业最好是能嫁给二哥。俺爹俺娘没有半点犹豫，当时一口回绝了表舅的提议。俺家穷是穷点，但是俺不卖闺女。怕影响我学习，一直没和我说过这一节。

俺娘听我说二哥给我托梦的事以后，有点后知后觉地说是不是恁二哥对你有意思，特意让你表舅来提的呢？你表舅也是门缝里看人，把咱们瞧扁了，他要不说学费，光提婚事的话，我和你爹也可能会考虑考虑。

10.谜底

遥祭二哥

我听了俺娘说的这一节我毫不知情的往事后，当时就呆住了。眼前又闪过二哥明晃晃的白球鞋和俺那双又土又丑的黑布鞋，心中翻腾起来。二哥呀，你明明是个城里的翩翩美少年，应该喜欢一个阳春白雪般的城市娇俏女才对，我哪里敢想你会喜欢俺这个农村来的下里巴人？我也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我一直不愿和二哥见面的原因，那是因为我怕二哥看见我的土，我的丑，还有藏在又土又丑的外表下的那颗自卑又自傲的心。

今天又是农历十月初一，二哥去世快10年了，我还是不敢去他的坟上看一眼，烧张纸，哭一场，我怕他笑话我的那双黑布鞋。

谨以此文，遥祭英年早逝的二哥。愿二哥泉下有知，不要再恼闷，为什么我不去看你。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我注定此生会辜负你的美意。如果有来世，请让我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