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们那样认真的度过白天，只是为了给梦境收集素材。”——某不知名网友
超脱力造梦机
“医生啊，我这个睡眠状况还是不好啊，昨天几乎一宿没合眼，我夫人倒是睡得蛮香，令人羡慕。您再给我开点儿安定吧……”
医生看着他的诊断书摇摇头：“老赵，不行啊。你还是试试那些物理疗法吧，陈大夫检查出你这个肺部有病变，安定是可能会阻碍呼吸的，那样很危险……我看你啊可能还是心绪太重，放松心态嘛。”
心绪太重，对啊。
老赵看着诊室窗台上植株鲜绿的叶子，说话间就感觉自己胸腔中淤积的心思成了一团乌云，越来越重，压得他直不起腰也笑不出来。
告别了医生，他拎着病例袋默默走在人流如织的路上。那些光鲜亮丽的年轻人走路带风，风采卓异；那些由家长领着的孩子未来也会有无限的可能，至于自己这样的中年人只会是每况愈下、每况愈下。今天缺失的是睡眠，明天彻底丢掉的是健康。
他走过喧闹的商场和路边小店，这种热闹刺痛他，令他匆忙避入一旁的小巷。小巷里临街开着一家面馆，占地不大，老板叼根牙签盯着正街那家同行开的店，眼睛闪着恨恨的光。
其实，有个竞争对手也是件不坏的事，老赵心里想着。
向前走过一射之地，看得老赵一愣。面前是一家更冷清的门面，卷帘门没完全拉上去，前台趴着个人在睡觉。抬眼一看门头，写着六个大字“超脱力造梦机体验馆”旁边是一排小字“本市独家代理”。
老赵走进屋，看到两边墙上还挂着锦旗、陈列着奖杯证书。
“感谢超脱力，陈年失眠，一朝治愈。——热心市民王先生”
类似这样的挂了满墙。
走到前台那，那人还是鼾声如雷，老赵就敲了敲台面。只听得“吭吭”像是猪倒气的声音，一个揉着糊了眼屎的眼睛，嘴边还有口水印的胖憨憨中年人坐了起来，像个在猫冬时醒来的大狗熊。
看起来还是很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拿纸巾擦了一下台面上的口水，很自然的请老赵坐下。
老赵有点儿别扭的看着他身上皱巴巴的西装，问：“大白天这么开着门睡，你也不怕进来坏人。”
狗熊憨憨一笑，说：“哪能呢，我这人觉大，每天都这么睡，这么多年就没看到过半个小偷强盗。”
然后拿出产品的宣传册给老赵看，一边操着东北口音说：“大爷啊，这睡眠不好，人就很难有幸福感。咱们活着不就图一舒服吗？我看您也是很体面的人，睡眠好了才有精力去享受物质生活您说对吧，睡眠好了身体才会好，不然吃多少保健品、药都白费。”
“还有好多作家，才思枯竭了，就用我们的造梦机找灵感。特别有效果！但是吧，现在的年轻人都老能熬夜了，恨不能一夜不睡，他们就缺少这方面的需要。您说这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见老赵听得频频点头，狗熊套上一边儿椅背搭着的白大褂，指着自己说：“您看我，一会儿一觉，那都睡不够的睡，别提多美了。就一会儿您走，我还能接着睡。因为啥啊，就因为我一直有用咱们家的器械。”
“大爷您先坐啊”，他走去后面库房拿来个大盒子，打开后里面的仪器像个摩托车头盔。
“我跟您介绍一下，这个头盔呢，不是，这款仪器呢它是很神奇的。它能帮你把晚上做啥梦都安排喽，你就跟在脑海中看小电影似的，还有逼真的音效，你闭着眼睛看，慢慢就困了，就睡了。”
见老赵一脸怀疑，他又从台面下拿出些胶囊似的东西展示了一番，说：“您看啊……像这个色儿的就是爱情片儿，有需要的话，带色儿的咱也有，一般小年轻儿的比较喜欢；这样式儿的是冒险题材的，尤其这个是搁东北探险的，比如这个就是雪地摩托撞熊瞎子，老刺激了……还有这种，就不太建议您这个年纪看，是惊悚题材的，电视里钻出个女鬼呜嗷的。”
看着将信将疑的老赵，他扒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说：“没事儿的大爷，后面有床，我免费给您试一下子。”
老赵看他站起来跟个毛发旺盛的成年狗熊似的，有点儿不敢跟他去，但还是挣不过他，跌跌撞撞被带到了后面。
看着面前落灰的理疗床，狗熊沉默了一下，拿过旁边不咋干净的抹布上去擦了两下，看起来更脏了。
脱下自己充满雄性气息的白大褂铺在床上，狗熊拿出那些胶囊让他选，还细心的把惊悚题材的挑出去了。老赵看他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但一想自己出门只带了挂号费，手边的东西数病例最贵，就随他去了。
随便拿了个蓝色胶囊，老赵看狗熊一脸欲言又止，就问：“这个是什么情节啊？”
狗熊挠挠头说：“大爷您咋不按推荐来啊，这个里面纯是风景，没啥情节。”
风景？老赵心里面顿时浮现出班得瑞乐队的《寂静之声》，于是让狗熊就给他放这个。
戴上头盔，狗熊又给这头盔连了几条线缆，看起来就像在理发店烫头。有点儿闷，但是立刻感觉周围安静了许多。
老赵缓缓闭上眼睛，准备好好感受一下。空气中散发着一种黄豆酱发酵的味道，小分子调皮的在打扰他的嗅觉。
“砰砰砰！”那狗熊拍着头盔，扯着脖子喊：“大爷咱能开始了吗！”
看着老赵突然烦躁的表情，读懂他眼里的“滚蛋！”，狗熊按了开关就赶紧滚蛋了。
老赵闭上眼睛，视野里一片黑暗，却能听到鸟鸣声，静幽幽的森林里只有这一种语言，真好听，在搬到城市后就很少能听到这种鸟鸣也很少有这种静谧的时刻了。再听，又不止有一种鸟在叫，有柔美嘹亮的小嗓子，这是云雀；声音尖细，叫个不停的，这一定是树鹨；声口像小鸡的一定是农田里的班鸫，在地上跳个不停。
老赵嘴边泛着笑，一道白光在眼睛中间展开。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密林，阳光在叶缝中照射，灌丛后钻出一只角茸分叉、背上满是白斑的小鹿睁着怯生生的眼睛在看他。
老赵低头看着自己，长手长脚，体态年轻结实，肩上挎着个绿色解放挎包。打开挎包，里面有几颗板栗，他便摊在掌心引她过来。
梅花鹿踯躅一刻，最后还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拿细粉的小舌头舔着他的手，眼神温驯。老赵俯下身搂着她温暖的散发着青草气的身体。
……
狗熊站在理疗床旁边，一边拿食指抠鼻屎，搓一搓弹到墙上；一边看仪器上的参数，老大爷已经沉入了睡眠，鼾声被隔绝在了头盔里。
两个小时后，狗熊过来推醒了老赵。在帮彻底清醒过来的老赵摘下头盔后，有点儿委屈的对他说：“大爷您手劲儿也太大啦，还有起床气，刚才擂了我好几下。”
老赵有点儿抱歉的拍拍他手臂说：“不好意思啊，狗……苟求一梦许久而不得啊。小伙子，我睡了多久啊？”
狗熊很不记仇，拿着一旁打印出来的单子给他看：“仪器监控到，浅睡眠25分钟，深睡眠一个半小时。中间有一次快速动眼，但没醒。主要是我要吃饭了，就来叫你了，大爷你再不回家你老伴儿要担心了，对了，你有老伴儿吧。”
老大爷从理疗床上站起来，觉得精力充沛，对这仪器动了几份心思。抬头要跟狗熊说话，却被狗熊拦住：“大爷，我知道你要说啥。没关系的你明天再来试试，试好了你再考虑买的事儿……反正我也卖不出去。”
老赵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笑，要了一份价格单谢过了还要留饭的狗熊夫妻俩，拿着病例回家了。
回到家，妻子菀葶正坐在饭桌旁，手里捏着电话。听到开门声，连忙站起来跑到门口，一叠声的问：“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要把我急死了！孩子在外地也急得不行！你这么大人了做事怎么这么欠考虑，不知道给家里来个电话嘛！”
老赵把身后藏着的玫瑰花递给她，说：“夫人息怒，这种事绝不会有第二次。你也急得没吃饭吧，来，我订了饭店，咱们出去吃。”
当两个人坐在年轻时经常光临的西餐厅时，餐桌上的蜡烛散逸着迷人的香氛。菀葶手里拿着价格单细看了一会儿，不置可否的还给老赵。
老赵为她切好了牛排递过去，说：“你不知道我梦到了什么，我梦到你变成了一只梅花鹿，可爱又灵巧，一头撞到我怀里。撞的我胸口疼，但是心里头甜丝丝的。”
菀葶啜了一口红酒，用眼尾扫他一眼，拿手掩住发烫的脸，说：“一把年纪了，不觉得不好意思嘛。”
老赵的眼神里燃烧着团火，就像是真的年轻了二十岁，两个人当晚回去就温存了一番。
第二天吃过午饭，老赵带着银行卡去了狗熊的店。狗熊手里掐着干豆腐卷葱，乐呵呵看着他，又拿来胶囊让他选。
老赵捻出一粒写着“Nintendo”的彩虹色胶囊走进了后面的厢房。
闭上眼睛，老赵感觉周围静极了，但萦绕着风息。一个柔美的声音不停的在呼唤他：“林克！林克！快醒过来！”
“哗啦啦——哗啦啦——”他好像漂浮在海上，耳边的涛声在折叠拍打。
睁开眼，白光从视界中心展开，他看到上方高高隆起的石穹顶，原来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山洞，而水声不过是浸泡着自己的培养液在震荡罢了。
随着石皿里焕发着紫色魔光的试剂被渐渐排干，他轻盈地跃起，就像个年轻人，并似乎有意识地在寻找一个存储点，这可太像玩儿游戏啦。在跑跑跳跳一阵，将山洞的构造摸个清后，他终于在一个半人高的石盘上找到了张晶体般闪耀幻光的……游戏卡？
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也许是什么‘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钥匙’吧。
甜美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是西卡石板，它可以指引从长眠中醒来的你。”
拿起来看看，像儿子小时候玩儿的掌机。隆隆的巨响从前方缓缓升起的石门处传来，他跑过去，地上放着几件半旧衣服，看起来很舒服的质地。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正糊一大片马赛克。罪过罪过，连忙把衣服都穿上。但是身材挺不错嘛，肌理分明，像女儿迷的欧美男星一样。
穿戴一新，他向旁边的石盘走去，把石板放进去，面前的巨门豁然洞开。
强烈的光扑进来，晃得他睁不开眼。那声音响起：“上路吧你！”
他向前疾跑，窜上两人高的石壁，然后跑过台阶，眼前的景象令他渐渐睁大了眼睛。天高云淡，有鸟群在头顶掠过，日光清曜，把身旁的花草都撒上了一层轻纱，无边的大河从脚下奔腾而过，树上的松鼠在欢快的往下扔苹果。
这是个巨大的仙境！
他从草丛里捡了些树枝，又从松鼠那抢了些苹果，还在树上摘了些独角仙。沿着地势的下沉方向前行，在最狭窄处遇到一个老者，身前燃着篝火，身后还放了把大斧头。他定睛一看：哎？这不是我岳父嘛？
走上前，在火堆那里把捡的树枝点燃。他摸摸口袋发现没带烟，只好空手凑过去说：“爸，您咋在这？”
老者扶着兜帽说：“我现在还不是你爸，你得把公主从魔王手中救出来，我才有可能当你爸。”
晓得了。他从老丈人......老者身后拔起斧头，按照西卡石板的指引踏上了征程。
……
穿着白大褂的狗熊手里端个饭碗站在一旁看仪器，跟正在吃大葱的媳妇儿说：“你这回进的是啥啊，他这大脑咋那么活泛呢。这么大年纪能受了吗？”
妻子说：“没事儿，又不是惊悚的。这个好像是个英雄救美的冒险故事吧，加上解谜的成分。但是这到饭点儿了，那什么，把他叫醒吧。”
于是把老赵叫醒了。
这次他整个人看着有点儿亢奋，豪气地给了狗熊一个大大地拥抱。狗熊妻子留他吃饭，他很活泼的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回去跟公主……跟我夫人商量一下买机器的事。”
说完便走了。
等到晚上，他和妻子躺在床上，旁边摆着刚买的机器。在一番拣选后，他挑中了一个画着金币的胶囊。
闭上眼睛，他沉入到梦境中。
“老爷！老爷！该吃药了。”
他睁开眼，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端着托盘跪在他手边，很理想的长相，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环视整个房间，陈列着品相极佳的艺术品，面积大的不像样。自己正躺在一张豪华的四柱大床上，床幔上绣着大片的绣球花。
他顺从的拿过水和药吞服，然后被这个叫Andy的女孩子服侍着穿上家居鞋。脚下踩的是整张的巨幅地毯，上面勾画着奇异的植物和伊斯兰文字。他让Andy拿过来一面镜子，端详了一会儿背面的大范围嵌宝，翻过来看自己的样子，嗯……比自己实际年龄还老。
他试探性地询问：“我夫人在哪儿？”
Andy有点儿惊讶地说：“夫人……夫人她……她......她在隔壁的公馆里。”
这孩子大喘气，让人以为好像夫人怎么了似的。他向下压压手，对Andy说：“我是直接就能过去吗？算了，你领我去吧，这房子指不定多大呢……”
Andy白日见鬼了一样领着他去一百多平米的衣帽间换衣服。在听Andy说这样的衣帽间在每层都有一个后，他沉默了。
按照提前搭配好的衣服换上一套，他跟着拿出对讲机的Andy走出了卧室。宽阔的走廊里站了两排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而且都很符合他的审美。她们同时笑着向他问好，听得他很别扭。
簇拥着他到餐厅先用餐，长长的餐桌，她们分列两旁。他有点儿不自在的坐着，看着一个戴高帽的年轻人推着餐车走过来，站得离他最近的女孩子走过去把餐盘盖拿起来，另几个把下面的早餐都拿出来摆到桌上。在他左手边摆了两个精致的蛋杯，薄薄的瓷胎，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还有一部分女孩子拿出乐器开始演奏。一顿饭吃了好久，他才得以从脂粉堆儿里解放出来。走出巨大的公馆，穿着制服的年轻小伙儿正坐在驾驶座上等他。在小伙儿那得知，距离他妻子还有十分钟的车程。
小伙儿一边儿开车一边给他介绍附近又有什么植被、装置的变动，从中可以知道车轮碾过的所有地方都是他的私有。而当他问起自己的事时，小伙子又讳莫如深。
当他们抵达那所漂亮的小白房子时，一位体面的女管家已经在门口等待了。她体贴的为他开启车门，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亲切。
“夫人在偏厅等您。”
他拿着Mary为他挑选的礼物和自己在路边采的花走进了屋。一个和妻子长得一样的女人正坐在名贵的茶具旁，但那眼神中的幽怨和妻子毫不相似。
他就把鲜花献给她，看着她抱着鲜花，情态似少女，眼角却挂着一颗泪水。
第二天清早，老赵早早起床，在小区里慢跑了几圈后上楼做饭。
睡眠质量很好的妻子，醒来时闻到了一阵豆浆的香气，其实也说不好是先醒的还是先闻见的。
她披上外套，走到饭厅，看到心情很好的丈夫在切水果，而餐桌上摆好了豆浆和面包。
他一边切奇异果一边欢快地对她说：“你不知道我昨天做了什么梦，我梦见我成了大富豪了，而且还很多情，把你伤害到了，再也无法挽回。醒来发现只是场梦，太好了！咱们还是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对，还有两个孩子。我现在有多满足，那都甭提啦......”
妻子走过去，温柔地在背后抱住他，说：“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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