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强子抱着破破烂烂的纸箱子,茫然四顾,周围没有一辆出租肯停下来。公交车也从强子身边匆匆开过,好像全世界都想从他的身边逃开。强子抬起脑袋望了望头顶上无边无际的灰霾,他恨透了这种感觉。
CBD林立的高楼,公司里豪华的开水间,楼下热气腾腾的拿铁,都与他无关了。
她也与他无关了。
三年的时光,度过得越开心,回想起来就越痛苦。
贰
三年前的强子,怀揣着用真本事征服北京城的豪迈志向,拿着名校的双证,敲开了蒋念公司的大门。
强子入职的第一天便见到了蒋念。彼时31岁的蒋念踩着细高跟,穿着白色西服套装,顾盼生姿;你梳着干练的短发,其中的几根红发映着太阳的微光,格外炫目。蒋念冲着强子微笑,有如春风拂面。
蒋念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手下的人为她做起事来不知疲倦,只为博取她一个满意的眼神,一个淡淡的微笑。蒋念对强子特别照顾,说强子就像她的弟弟。她不厌其烦地教强子业务知识,还把亲手做的面包球烘蛋拿给他吃,甚至连蒋念的训话在强子听来都像帕格尼尼的《钟声》一般好听。
而强子也是肯为蒋念卖命的。工作前两年,办公室就是强子的家,他加班、过节不回家,连一向温顺的女朋友都因此而吵着跟他分手。强子见不得蒋念受欺负,有一次年度总结会上,销售部门的主管刁难你,说蒋念业绩造假,强子借着酒劲壮胆,走上前去一拳打掉了他的门牙。
开车送强子回家的路上,蒋念幽幽地说了一句:“你还是太年轻了,23岁的毛孩子,怎么能动手呢,要是他还手伤了你,我可怎么办……”强子连忙说:“你当我是弟弟,姐姐有难,弟弟怎么能不管呢?”蒋念笑而不语。
那次之后,两人之间仿佛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公司里,蒋念对强子视而不见,私下里却经常约他聊天,给他买东西,剃须刀、衣服、皮带、手机……送他的手机,里面只有一张照片,里面的蒋念大概是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发及肩,穿着一件白长裙,在红螺寺前面摆着剪刀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强子把手机还给了蒋念,只说东西太贵重,不能收。
渐渐地,同事也开始议论强子和蒋念之间的关系了。
“两个人值班都排在一起呢!”
“出差也是一起出!”
“强子运气不赖啊!”
“胡说什么呢,他俩差七、八岁呢!”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蒋念还没老公呢吧!”
“那咱二把手可怎么办?”
“强子仨月前拿下的那个大单,肯定是蒋念帮忙了!”
木讷的强子虽然也意识到自己跟蒋念时间表的雷同并非巧合,但是也没有多想。他只想好好工作,这样就可以拿着鸽子蛋和二环的一套房子把女朋友哄回来,还可以报答蒋念的知遇之恩。
叁
强子工作能力强,业绩闪闪发光,人又长得高大帅气,工作了两年就升职为主管了。
看着自己银行卡上的余额像二踢脚一样嗖嗖地上窜,强子心里也像放鞭炮一般欢呼雀跃。升了主管以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走过的每个人都在向他行注目礼,小姑娘们看他的眼神更加羞涩,汉子们的羡慕嫉妒恨更是溢于言表。这种一出场就自带光环的感觉,爽到爆。
强子的应酬也变多了。初出象牙塔的强子,一身都是读书人的清高,本来就不屑于参加这些酒局。自己虽然有些酒量,却不屑于像别人一样,只有在推杯问盏、觥筹交错间才能谈成单子。
让他讶异的是,蒋念对酒局上的“规矩”竟然是轻车熟路,手到擒来。而且,像蒋念这般成熟、高傲的女子,竟然一点都不排斥有人“不小心”碰她的腿,搂她的腰。
她频频敬酒,每次都喝的醉醺醺的,强子只能打车送她回家。
她的头靠在强子肩膀上,呼出的酒气和她身上的香水混杂在一起,让强子同情又厌恶。
可是后来,连强子自己都变成了只有靠酒局才能谈成生意的人。
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变成自己讨厌的人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去郑州谈生意的那次,强子又毫无悬念地喝高了。蒋念好容易把他抬到了房间。
他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看到蒋念往他额头上放了一块湿毛巾。他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她的手。
蒋念并没有把手抽离,反而凑近了一点,她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强子,笑了笑,吻了吻他的嘴唇。
那一夜,强子终于让绯闻变成了事实。
肆
打那以后,强子再也不惦记前女友了,心心念念想把蒋念娶回家。
他更加努力地工作,生怕蒋念看轻了他。
跟强子关系不错的一个哥们儿看出了强子的心思,揶揄道,强子,你省省吧,蒋念这种女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走得太近对你没好处。
强子哪里听得进去,他脑子里都是蒋念的影子。
二人总是一前一后地下班,维持着上班最基本的仪式,回家以后,他炒菜,她煲汤,俨然夫妻。
她也越来越不爱应酬,睡眠越来越规律,皮肤白若凝脂,眼睛清澈明亮。
强子越发爱蒋念了。虽然求婚失败了很多次,但强子是不会放弃的。
伍
出事了。
公司的二把手被带走调查了,说是招投标流程不合规,有造假之嫌。
强子知道,国企领导,如果没有实锤,是不会被人轻易拿下的;一旦被调查,领导生涯也就结束了。但是他也产生了隐隐的不安,领导经手的项目,大部分是他负责执行的。他本来没机会接触这个领导,是蒋念热心地帮忙引荐,领导才知道强子的存在。
难道蒋念也有问题?
他感到脊背阵阵发凉,如此想来,有几份文件本应由蒋念签字,蒋念却以事忙为由让秘书找强子代签,强子想都没想就签了。
蒋念是不会害我的,她一定也是受害者,强子想。
领导被带走的那一个礼拜,强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蒋念倒还像之前那样云淡风轻,不急不缓。这让强子稍稍安心了些。
可是没过多久,强子也被带走了。
陆
强子被有关部门问话的时候,脑子里像是钻进了一群苍蝇一样嗡嗡直响。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孩,竟然像小孩子一样,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他这才知道,自认为靠能力和努力换来的升职、加薪,不过是二把手以权谋私走的几步棋而已。他渐渐想明白了,二把手利用职务之便,在招标中造假,让关系户公司中标,从中牟利数十亿。
强子松了一口气,他只是一只小蚂蚁,跟他们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只是因为疏忽签了几个字而已,应该不会有大事。
“你知道项目款都汇到哪个账户吗?”
“我不清楚。”
“是这个卡号,这是你的卡号。里面的钱都去哪儿了?”
“这不可能……”强子刚要辩解,猛然想起有一次跟蒋念去银行的时候,蒋念说以后要存些钱结婚,强子一激动就开了户。
这下子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这个账户是蒋念让我开的,她说要跟我结婚,需要专门存些钱……”
“蒋念是你们公司的财务总监?”
“是的。”
“她失踪了。你知道她可能去哪儿吗?”
强子像是被人打了几个耳光一样迷糊,蒋念不是出差了吗?怎么会失踪?
柒
调查了几个月,强子终于没事了。他只是被解雇了。
蒋念的消息,没有人告诉他。
他被解雇的那天,打电话让我来接他。
他脸色发黄,嘴唇却白得惨淡,一步抖三抖地上了我的车。
我问强子要不要吃点东西,他说好。
我们进了一家必胜客。
强子一言不发,目光呆滞,机器人一般规律地往嘴里塞东西。
服务员端上法式红酒焗蜗牛时,强子突然哭了。周遭满是讶异的目光。
“她最喜欢吃这个,她……,我……”强子泣不成声。
过了一会儿,强子平静下来,眼睛依旧红红的。
“后悔吗?”我问。
“不后悔,只是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
“我们都没有好好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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