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居海外，下一代的中文学习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身处英语环境，我家小姑娘上的是全法语教学的学校，两种语言之间的切换她倒是显得游刃有余。而在她进入一年级正式开始学习法语的时候，我们也决定把她送进了一个中文课外班。
在家里我们尽可能用中文跟她交流，所以到目前为止小姑娘的中文口语至少在进行日常会话方面是足够的。可是我们却还没有系统地让她学习中文读写，虽然在此之前她已经认识了一些汉字，但非常有限。
这个课外班采用的是美籍华人教育专家马立平博士开发的教材，专门针对海外华人家庭的孩子。跟中国孩子相比，这些生活在异国他乡的孩子缺乏语言环境，平常的学校功课之外可以用于汉语学习的时间非常有限，学习的难度需要比国内同龄的孩子降低一些。但同时，由于他们生长在华人家庭，故而又比纯粹的外国人多一些接触汉语和中华文化的机会，因此也不能按照对外汉语教学的方法来教。
这套教材的核心观点就是在低年级的学习中加强识字训练，但大幅度减少写字。小姑娘一年级的课本每节课大约学习二十几个生字，但只要求写三五个。这个思路的内在理由是趋易避难，培养兴趣。对于缺少语言环境和应用场景的孩子来说，中文学习是乏味的，而汉字书写的困难更是很可能打击他们学习的积极性。在这套理念之下，让低年级孩子快速识字，这样在一个相对较短的时间之内他们就可以开始独立阅读，能读才会有兴趣。
掌握了生字之后自然要投入到应用中去，才能更深入地理解这些字的含义。一年级的课程就快结束了，已经进入复习阶段。这时候，老师留的家庭作业除了复习这学期学过的生字之外，还要求用生字来造句。
造句的作业是以游戏的形式开展的。一摞生字卡片，随机抽取三张，用这三个字说一句或一段话。既然是游戏，当然需要不止一个参与者才会好玩。于是我们一家三口齐上阵，团团围坐在生字卡片旁，开始了这场用生字进行口头“创意写作”的游戏。
小姑娘先开始，抽出了“吹”、“顶”、“候”三个字。略加思索，小姑娘开始造句了：“大风把蜜蜂吹到屋顶上了。”
“非常好。”她妈妈说。
“然后小蜜蜂就下不来了。”
“然后呢？还有一个字没有用到呢。”
“‘然后’可以算吗？‘然后’的‘后’是这个‘候’吗？”
“不是，‘然后’的‘后’是‘前后’的‘后’，这个‘候’是‘时候’的‘候’。”
“啊！”小姑娘立刻有了主意：“这时候爸爸爬上去把小蜜蜂救了下来。”
“说得非常好！”我和她妈妈一起说。
“So how many points can I get?”（那我可以得几分）小姑娘问。
“4分。”妈妈很慷慨地给了她最高分。在她的学校里——不是中文课外班而是她每天上课的学校——大部分作业的评分标准是以4分或Excellent为最高，相当于期末评分时的A。
对于这个分数小姑娘心满意足：“OK。”拿出纸笔记了下来。
接下来轮到妈妈，抽出来的是“乌”、“过”、“竹”三个字。
“这时候，乌鸦从屋顶飞过，”妈妈张口就来：“它衔了一根竹竿也想要救小蜜蜂。”
小姑娘对妈妈的句子不以为然：“可是爸爸已经把小蜜蜂救下来了，乌鸦不用再去救了。妈妈只能得3分。”
到我了，我抽到的是“怎”、“伞”、“同”。
得了3分的妈妈有点幸灾乐祸：“哎哟你这个有点难呀。”
的确有点难，我边想边支支吾吾地说：“乌鸦想：‘我怎么才能不让风再把小蜜蜂吹到屋顶上去呢？’”
“Good。”小姑娘表扬我了。
“它又想：‘我用竹子做一个伞吧。’”我还得继续编下去：“这样把蜜蜂保护起来，风就把它吹不走了。”
“你还有一个‘同’字没用呢。”妈妈说。
“快说快说。”小姑娘催我。
“嗯......同时，竹子光溜溜的，蜜蜂爬不上去。”我终于把“同”字给用上了。
可是小姑娘并不满意，继续追问：“蜜蜂为什么要爬到竹子上去？它不会想要爬上去。”
“万一风把它吹到竹子上，竹子光溜溜的爬不上去，它就安全了。”
“好吧。”小姑娘总算放我一马。
“我可以得5分吗？A+。我这个这么难。”
“不行！”小姑娘和妈妈异口同声：“你说的我们都没听懂。”
新的一轮开始了，这次由我起头，其他人跟着我的故事往下编。我一摸，拿到了“阿”、“可”、“玩”三个字。
“阿姨带着小朋友去动物园，可好玩了！”这个容易，我脱口而出。
一听这是在动物园发生的事，小姑娘按捺不住了，抢着就要发言。可是按照事先约定的顺序，第二个答题的是妈妈。妈妈抽到了“着”、“对”、“落”。
“他们来到了河边，对着河，看到天鹅落在水面，真好看。”妈妈说完很得意：“这次我可以得几分？”
“4分！”小姑娘也很大方。
小姑娘拿到的字卡是“冬”、“枝”、“时”。
“阿姨带着小朋友去了看猴子的地方，猴子在树枝上爬来爬去。”小姑娘也是不假思索。
“非常好。”妈妈鼓起掌来。“还有‘时’，你可以说它们时不时地爬来爬去。”
小姑娘并不理会妈妈的建议，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然后他们又去看北极熊。北极熊住的地方长得像冬天。然后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们坐下来吃东西。”
“太棒了，”我说：“你这次可以得5分。”
“Yeah!”
“这次我先来吧，”妈妈说：“我可以继续顺着动物园的故事编下去。”
“请”、“狗”、“升”是妈妈摸到的三个字卡：“吃过午饭他们来看动物表演。驯狗师请小狗坐上升降梯把它升到很高的地方去。”
“我可以用这几个字重新编一句吗？”小姑娘问。
“行啊。”
“驯狗师请一个人把狗狗升到很高的地方，然后狗狗跳下来，”小姑娘说：“嗯，how do you say 'through'?（‘Through’怎么说）”
“穿过。”
“狗狗跳下去穿过了一个火圈。”
“很棒！”
“我可以得分吗？”
“刚才还没轮到你呢。”
“OK, never mind（好吧，算了）。”
这次轮到小姑娘了，抽出“河”、“叶”、“下”。
“他们走到动物园的小河边，有很多河马在游泳。”
“啊，很好。继续，还有两个字没用呢。”
“水里有一些叶子，有一些河马在吃叶子。可是有一只小河马在河对岸。河对岸是一个坡，它不知道怎么下来。”小姑娘越说越激动。
“Very good!”妈妈说：“而且你说得很有画面感，我都能想象小河马下不去坡的样子。”
到我了，我抽出了“游”、“信”、“吃”。
“大河马对着小河马‘哼哼哼’。”我说。
“为什么要‘哼哼哼’？”
“因为它不会说话呀。”我补充道：“小河马看见了，就慢慢走下坡游了过来。”
小姑娘不同意：“那个坡有这么陡，小河马下不来。”
“好吧。大河马游过去，对着小河马‘哼哼哼’。小河马相信大河马会保护它，于是它就‘噗通’一下跳进河里，跟着大河马游到对岸去吃树叶了。”
新一轮又开始了，小姑娘打头，决定继续动物园的故事。这次要用的是“和”、“南”、“高”三个字。
“阿姨和小朋友继续往南走，看到一只小燕子，baby燕子，它还不会飞的那种小燕子，卡在一个很高的树枝上下不来了。怎么办呢？”
“哈哈哈，”妈妈大笑：“请问你是专门去救小动物的吗？可是不会飞的小燕子是怎么到高高的树枝上去的呢？”
“它从更高的地方的鸟巢里掉下来的。”我帮小姑娘打了个圆场。
到我说了，我要说的是“秋”、“姨”、“呢”。
小姑娘对我的帮忙却并不领情，给我增加难度：“嗯，树长在河对岸，我们过不去。这次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去救它了。”
我只能瞎编下去：“阿姨对小朋友说：‘现在是春天，不是秋天。如果是秋天，小鸟都长大了，自己会飞，就不会卡在树上了。现在我们要想个什么办法去救它呢？’”
我用一招乾坤大挪移，顺利把这个难题抛给了下家：“好了，我要去取外卖了，妈妈继续编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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