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了,在三月一个沥沥淅淅的清晨,享年79岁。
接到消息后的子女孙儿迅速集结,从全国各地赶回那个已经破落得没了几户人家的村庄。
虽已卧床多月,外婆走得还是有些突然。
我们在路上不断接到采购物品的电话,外公外婆留守多年,家里的用度并不足够应付前来奔丧的亲朋好友。
送葬的路上要鞭炮,守灵的夜晚需要蜡烛、接待近百人需要补充大米、宾客留宿要预备牙刷……
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泥泞的小路使所有开进去的车辆都陷在门前的荒地。
依本地民俗,红白喜事都会在搭个戏台,半路出家的演员们伴着音响震天嘶吼。
外婆躺在厅屋的地上,脸上盖着黄纸。
对于被疾病困扰多年的她来说,此时才算彻底解脱。
迟早要来的这一天已有预期,外公和女儿们坐在遗体旁边,没有太多悲伤。
卧床后,外婆一直由80高龄的外公亲自照顾,去年冬天起,女儿们也轮流陪伴,隔三五日换一次班。
走前很清醒,金银细软如何分配一一交待,不多的遗产大部分留给了唯一的小儿子,前天还在责怪外公胡乱用电而不烧柴火,次日一早询问要不要喝点稀饭时,便没了气息。
完成一桩葬礼等同于策划执行一个项目,人、财、物,样样马虎不得。
催促中,我还是忘了从镇上带回蜡烛。
外公气急:还不买今晚就不够点了!
叔叔主动表示再跑一趟,他才平静。
母亲负责对接操办酒席的厨子,联系采买孝布、食材和烟酒;父亲联络抬棺材的重夫,安排“打井”;教学匠叔叔任“知宾先生”,收受礼金,安排席位;上菜、回礼、仪式流程、车辆调度其余子女、女婿各司其责。
大部分青壮年已经搬离,在镇上或县城新起了房子,村庄里60岁以下的男性仅存不足五位,父亲打了数通电话,才勉强凑齐暂未随子女外迁的十六人。
女儿们客气的为每位重夫准备雨衣雨鞋,再各塞了100块辛苦费。
昨日刚漆的棺木油光发亮,沿边铺上7张白纸后,外婆被疾病折磨得瘦弱不堪的身体被放了进去。
盖棺。
姨嘱咐我看好不明就里四处乱串的小T,千万不能让他钻到棺材底下,担心不详。
唢喇声起,敬业的戏子趴在棺木上哭得声泪俱下。
所有晚辈跪在地上,主持人依长幼顺序念着名字,被叫到的亲人便一一上前跪拜。
灵前备着戏班子放下的盘子,至亲被安排举着香绕棺三圈,每人经过都要往里放些小钱,已感谢卖力哭丧的演员,五元不嫌少,百元也不嫌多。
戏子领头不断恭维资产颇丰的姨家叔叔,他只得每走一圈便放下一张毛爷爷,引得围观的人群嘻嘻调笑。
时辰已到,外婆的娘家人提着一个装满稻谷的袋子,洒向出门的棺木,保佑她黄泉路上不受饥寒。
风大雨大,重夫们将棺木抬上殡仪馆的灵车后,又合力用绳子拽出一辆辆陷在泥潭的送葬车辆。
外婆的两个侄儿在皮卡车上用竹竿和塑料布做了简易雨棚,将宾客买来的所有鞭炮搬入,他们任务便是在去往火葬场的一路上不停点响鞭炮,撒落纸钱。
母亲跟随前往火葬场,父亲留下预备“打井”。
外婆生前已自己选定想要埋葬的具体位置,遗体火化同时,父亲和乡邻便挖好了墓地,等骨灰回来,便入土为安。
细风冷雨中,舅舅泪流满面念完了表妹写的追悼词,我们扶着花圈跪在泥土里,凄凄然焉。
小T和侄女一人握一根缠着白纸的竹棍,在泥巴地里戳得不亦乐乎,不谙世事的他们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玩泥水痛快不已。
接受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同样难得,抬着棺木的重夫们继续开起了玩笑,比如故意在洼地前停留,孝子孝婿就不得不数次转身跪拜,浸得一身黄泥。
在离家数百米的土地上,他们为外婆培上新土,至此,永世诀别。
一生好强的外公嘤嘤的在屋里子哭了起来:她走了,只剩我一个了。
姨安慰他:走了还好,走了您就不用伺候她,走了您就轻松了……
生于30年代的外公外婆共育有五女一子,开枝散叶后,孙辈十人,重孙四人。
之前的每一年年初一,子女孙儿都会聚在外公外婆这幢与我同龄的砖瓦房前,生病后外婆坚持不住医院,而这间见证了她风残烛年的瓦房最近也收到了将被拆迁的通知。
入土的次日拂晓,是送忘魂茶的时间,母亲和姨舅们提着茶水送到坟前,嘱咐外婆忘却生前烦恼,在另一个世界也要好好的过。
雨止,阳光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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