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

1

日落西山

山下万家灯火，人们欢声笑语，还有鞭炮齐鸣，处处散发着年味。

山上的墓地中，守墓人老刘的小屋里，竟也传来了拜年声。

原来是老刘的儿女们上山给他过年了。

老刘说过：“后半辈子，我就死守在这墓地里了。”

儿女们劝阻不得，只好每次过年时，上山来着墓地里过。

屋内，三代人其乐融融吃着年夜饭，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给平日里死气沉沉的墓地带来了点人味儿。

大儿子守明的时候孩子突然想放炮仗了，吵着嚷着要放鞭炮，谁劝都不听，大人们没了辙，守明媳妇说话了：

“爹，您看要不让他放几个，这大过年的一直哭着嚷着也不是事儿，我带他离远点儿放。”

老刘眼睛瞪圆了：“不行，在墓地里放炮？扰死者清净，离再远也不行，除非你们跑到山下。”

二儿子守业嘟囔了一声：“那咱还在墓地里过年呢。”

“你！不孝子！”老刘手指这守业，气愤的骂道。“没求着你来，不想来现在就给我滚蛋！”

“好了好了，老二闭嘴。”大儿子来打和事佬。“秀琴管好虎子。”调皮的虎子看到爷爷生气了吓得不敢再吭声。

“爸，既然话都说到这了，我们也是不藏着掖着了，我们这次来，一是陪您过个年；二来还是想把您接到我们身边住，妈走的早，我们也不能天天上山照顾你，你一个人住着我们不放心。”儿女们有这样的想法看来不是一天两天了。

守明说完了，一家人齐齐看看向老刘，等着回应。

“不去！我不去！你们都给我走！我说过，我就是死也死在这里，埋也要埋在这里！”老刘大吼着，转身进了里屋，然后重重关上了门。

一大帮子人呆在原地，手足无措。愣了一会子女们便都围到了门口，你一句我一句，都在劝着老刘。

“走！都走！我不用你们操心。”老刘依旧在屋子里大吼。

天色已晚，一帮子人商量着让先老刘早点歇息，往后在慢慢游说，便陆陆续续下山了。

最后走的是大儿子守明一家，临走前守明敲了敲里屋的门，说：“爸，那我们就先走了哈，您照顾好自己，我们有空就来看你。”

屋内传来一声叹息，便再没了声响。虎子说我们回家可以放炮吗？守明便气不打一处来，照头上给虎子来了一巴掌，还骂了一句：“放狗屁的炮！”

屋外守明一家也驱车离去，老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2

---

老刘年轻的时候参加过抗日，还当上了营长。年轻时打仗落下了一身病，到老了身子骨不行了，一到下雨天就腰酸背痛。老刘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七几，别看老刘这样，年轻时候的老刘可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当年日本人偷袭老刘所在的营地，老刘掩护其他人撤退，自己却落在了日本人手里，为了逼老刘说出有用的情报，拿烧红的铁块烙，烙完了再泼盐水。老刘疼的呲牙咧嘴但硬是一声不吭，有几个偷偷跑来想救老刘的营里兄弟也被日本人捉住了，日本人让老刘看着，在不说出点有用的情报他们就每隔一个时辰在老刘面前杀老刘一个兄弟，几个跟着老刘的兵也是硬死不屈的性儿，齐声大喊：“营长什么都不要说，这群狗日的早晚会遭报应，我们不怕！宁死不屈！”

很快一个时辰到了，日本人问老刘说不说，老刘不吭，便一刀捅死了老刘的一个兵，老刘眼睁睁看着兄弟死在自己面前，目眦尽裂，破口大骂，日本人扇了老刘一巴掌又朝肚子上踹了一脚，踹的老刘吐血，老刘一血吐到日本人脸上，边上的被绑着的兄弟们大声叫好，日本人大怒，大喊八嘎呀路，下命令把老刘这一帮人全杀了，一个活口不留。

一个一个中国汉字被小日本的刺刀刺穿了身子，虽然身子倒了下去但精神永远昂扬的站着！

一轮血日挂在山头，最后一个兄弟也被小日本杀害了，马上就轮到老刘了，老刘闭上眼睛准备下去陪他的兄弟们。中国战士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小日本的刺刀，染红了老刘的眼珠子，也染红了天边的云彩。

日本人还在不停的骂着，骂老刘这帮人的血性，正当刺刀要穿透老刘的胸膛的时候，一声号角传来，铺天盖地的中国战士的怒吼穿破了这片苍穹，吓傻了这群日本人，刺向老刘的刺刀也被子弹打掉了，老刘得救了。

刚被松绑了的老刘抢过一个战士的枪照着已经死去的日本人脑袋上连崩了数枪，把那些施暴的日本人的脑袋打的稀巴烂，随后老刘丢下枪，连滚带爬的跑到死去的几个兄弟的尸体边上，放声大哭，哭声穿透了残阳，响彻在这片荒山上。

老刘将兄弟们的尸骨葬在了这片山头，抗日胜利后便在这盖了间小屋，并且发誓后半辈子要死守在里，陪着这帮兄弟们。时光飞快，这里渐渐成了一片墓地，老刘也成了这儿的守墓人。

3

---

笠日，老刘依旧如往常一样起的很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扫墓，拿扫帚扫完又用湿布仔细的擦，老刘说不能再让兄弟们沾上一点脏。擦干净后老刘才开始吃早饭，依旧是老三样米粥馒头咸菜，这就是老刘平日里一直吃的，尽管儿女们经常上山给他送这送那，但老刘说这些东西我这个糠咽胃吃不惯，你们要是真有心就多给我送点好酒，就够了。

吃完早饭，老刘就会从屋子里搬出一把椅子，坐在兄弟们的墓碑旁边，陪兄弟们说会儿话。

老刘说；椅子下面那块地留给他自己，等他死了就埋在兄弟们旁边。

老刘坐在椅子上，旁边放一壶酒和几个杯子，几个兄弟就几个被子不多也不少。每个被子都到满，每跟一个兄弟说完话，老刘就自己喝一杯就，再往地上洒一杯，如此反复。

“老张啊，你闺女前些天来给看咱们，这姑娘越长越水灵了，你在下面放宽心，你闺女肯定不愁嫁，要是谁敢对咱闺女不好我第一个不答应！”洒一杯。

“二狗子，你小子当年老是黏在我身边蹭我酒壶里的酒喝，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你肯定又馋了。”洒两杯。

“栓子，当年你凑什么热闹，你个年轻小伙子还没遇见喜欢的姑娘呢，偏要来救我这个老东西，傻小子一个。”洒三杯！

“二明啊，当年你是最不好吭声，但我知道你是最重情义的一个，是我害了你啊…”洒四杯。

“小王啊，你记得吗……”洒五杯。

“建业，你……”洒六杯。

……

一个不落，老刘一个不落，兄弟们的名字全记着，老刘年纪大了，忘了很多事情，但这几个兄弟他一个没忘，有几个兄弟，洒几杯酒。

傍晚，还是馒头咸菜小米粥，老刘吃过晚饭，便上床歇息了。每次睡前，老刘都会拿出来一张照片，观看许久，那是老刘一家子的全家福，老刘白天的时间陪着兄弟，夜晚便独自一个人想念着家人。

老刘抚摸着照片上自己身边的妻子，老刘的妻子早些年生病走了。老刘看着照片里的妻子，几颗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

“英子啊，孩子们的心意我都懂，可，可我就是舍不下这群老兄弟啊，我欠他们一条命啊。”黑暗中只有老刘一个人哽咽的声音。

这就是老刘每天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又是一天午后，老刘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旁边放着一壶酒，好几只杯子，地上一片水迹。

倏地，天空暗了下来，黑云压山，空中传来轰隆的雷声，似乎一场暴雨就要来了。老刘骂了一声，鬼天气，一下雨又要溅到好兄弟们的墓碑上许多污泥，要擦好久。

一口气喝完了杯中剩下的酒，把壶里的全部洒给兄弟们。老刘站起来准备回屋里，一到下雨天老刘又开始腰酸背痛了。

突然，天空响起一声炸雷，一瞬间老刘的脑子里像电影一样闪过许多画面，是那几个兄弟被日本人捅死的画面，那声炸雷好像当时来救抗日战士们的第一声枪响，随后铺天盖地的枪声响了起来，好似轰隆隆的雷声。所有战士都在怒吼着：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老刘好像回到了那时候，他站在院子里也歇斯底里的大喊：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老刘站在雨里，高举着双手怒吼着，伴随着电闪雷鸣，好像一位慷慨就义的战士。

老刘这一声怒吼好像用尽的全身的力气，眼睛一黑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雨倾盆而下，风呜咽着，老刘躺在墓碑旁…

老刘总是想，为什么当时日本人的刺刀不扎的快一点，这样自己就能挺直腰板去陪兄弟们了。

待乌云散尽，太阳露了出来，阳光照在老刘身上，好像在净化老刘背了一辈子的愧疚。

4

---

一辆一辆车开往山上，老刘的子女们披麻戴孝，涕泗横流。在老刘的小屋门口，市长站在一群人中间，穿孝服的，穿西服的，分边站着。

“大家静一静，我说几句，在这个悲痛的日子里，抗日老英雄刘老爷子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们大家一起聚在这里恭送刘老爷子仙逝，刘老爷子一生坦坦荡荡，是一名伟大的抗日英雄，刘老爷子晚年里，还一直作为这里的守墓人，守着这里的抗日先烈们，为他们扫墓，风风雨雨几十年如一日。刘老爷子扫的是中华民族屈辱的曾经的墓；扫的是为了新中国不惜付出生命的先烈的墓；更是扫的那些犯下滔天罪孽的日本侵略者的墓！我宣布，将这里整修成一个烈士陵园，这个陵园的存在，是为了让我们记住那些为新中国付出生命的烈士，是为了时刻不断的提醒着我们记住那段屈辱史，是为了让我们继续为了美好的时代共同努力！！”

老刘的子女们遵从老刘生前的意愿，将老刘的遗体火化，骨灰一半葬在兄弟们墓碑旁边，另一半葬在陵园内一颗槐树底下，槐树枝繁叶茂，老刘就能继续为兄弟们，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