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嫂

作者: 文德文心 | 来源:发表于2020-03-18 22:01 被阅读0次

    我在朋友圈里发了一篇介绍家乡美食的短文,回忆30多年前当民师时,分享梅嫂手擀白面包红薯面皮的美味。醉翁之意不在酒,发此文的目的是寻找从家乡出走的梅嫂。有人怀疑她可能在某个城市的角落里,帮人继续打理手擀白面包红薯面皮的生意。

    美食美文寻美人,点击量大增,超过我平时发出的很多无病呻吟的文字。无数条线索飞来,发文字的、照片的、语音的、视频的,截图的,打电话的,但都我寻找的梅嫂对不上号。

    六神无主,百味杂陈。有关梅嫂的轶事烟云一样卷来。她姓杨名梅,是山沟里少有的美人胚子。离开家乡数十年了,我的心里还不时晃悠着她少妇时的形象。蛾眉凤眼仙桃脸盘,细皮嫩肉翠竹身材,爱说爱笑爱热闹,说起话来响声快语,无遮无拦,笑起来酥胸乱颤,走起路来虎气生风,一双又粗又黑的大辫子扫着圆嘟嘟的臀部,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山村少妇韵味,让多少男人夜里失眠。复习考大学的第二年,我一个人在学校烧火燎灶,为了节省时间看书,常常一锅饭吃三顿。一次,梅嫂送逃学的儿子三国知道了我的境况,就让三国给我送馒头或面条。我想她家吃的也不宽裕,就让三国把红薯面、玉米面、白面捎回去,由梅嫂加工成面条或馒头捎来。我最爱吃梅嫂的手擀面。一次家访,梅嫂留下我吃她做的手擀白面包红薯面皮儿。她说这种手工制作的白面包红薯面皮儿,现吃现做才能保证鲜嫩薄溜,光滑可口。我细看蓖麻嫂手擀的白面包红薯面皮儿,躺在高粱杆子扎成的拍子上,那薄如蝉翼的一层白面隐隐约约地包裹着红薯面,晶莹剔亮,白中透黑,黑中泛白,薄溜溜、滑溜溜、宽溜溜的面条儿,体现了梅嫂手工擀面皮儿的超群技艺。我在朋友圈内发的短文就是回味这种民间佳肴的。“面皮儿放进滚沸的清水里,煮上一阵儿后,放些青菜,或菠菜或白菜或红薯叶……若是夏天里吃,在井拔凉水里过一下特别爽口。俗话说好马配好鞍,吃白面包红薯面皮儿的浇汁儿也很有讲究,蒜、姜、辣椒自然是少不了的,而香喷喷的芝麻盐儿,清香扑鼻的麝香叶儿,又为浇汁儿平添了无尽的美味。当然,最能让你吃出口味的,还是农家自制的石磨芝麻香油和柿子醋。这两样调味品浇进面条里,香气润肺,酸味纯正,香酸中和,那味道才真叫‘爽’!”我考上大学参加工作后,每次还乡只要时间允许,必去看望梅嫂,然后再美美地吃上一碗她擀的白面包红薯面皮儿。

    人皮难皮,活人不易。梅嫂35岁那年冬季的一天,驻队的公社民政干部老范偷偷对她说,虽然你家不够政府救济的条件,但我还是要救济你家,明天一大早去我住处取救济款表。梅嫂几乎一夜未眠,翌日还是去了。她轻轻地叩门,老范说门给你留着哩,表就在里屋的桌上放着,天冷你就进来自己拿吧。她忍着狂跳的心推门进去,硬着头皮摸到桌子上拿表,谁知老范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向床上拽,魂惊魄散的梅嫂用力挣脱他跑了……出屋不远的路口,她看见跟踪他的男人蹲在地上,头夹在胯下。她一再解释说没让老范占她的便宜,但男人还是不信,狠狠地揍了她一顿。为戴“绿帽子”抬不起头的男人,没过几天上山割草,精神恍惚,跌倒崖下摔死了……梅嫂知道亏欠死去的男人,发誓这辈子不再改嫁。梅嫂丧夫后我也力所能及给她些帮补,谁知寡妇门前是非多,传闻我在学校教书时梅嫂我俩就有那么一腿,让我们有口难辩,好在梅嫂并不计较这些流言蜚语。艰难的岁月中,梅嫂风里滚雨里爬,打发两个女儿出嫁,又为儿子三国娶妻成家。多年的小溪熬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抱孙子背孙女,日子过得热呵呵。梅嫂没想到,刚沉醉于子孙绕膝、阖家团圆的天伦之乐中,“刺啦”一声光景可就转了。儿子、儿媳和村里的年轻人一样都飞了——飞到遥远的地方打工走了,把孙女、孙子抛给了她。儿媳妇前二胎都是生的闺女,可计划生育把儿媳给结扎了。直到好多年后梅嫂来城里找我,让我托人为儿媳妇做了输卵管接合手术,才算又生下个带棒的续上了香火。山沟野岭的本来地就不多,加之退耕还林,耕地就更少了。年轻人都打工走了,不多的土地大都撂荒了。我每次回乡,看着一脚踩下去都能流出油水来的堰平地也荒芜了,心里锥子扎一样尖疼!留守故土的中老年人闲着无聊,打麻将就成了一项娱乐活动。按说这也无可厚非,问题是一些徐娘半老的女人打麻将上了隠,把梅嫂也挟裹进去不能自拔,问题就出来了。梅嫂那天去打麻将,独把五岁多熟睡的孙子锁在屋里。她原本打算玩两盘赶紧回去,谁知手臭老是输,越陷越深,越捞越深,结果一直打到天过后晌,这才想起锁在屋里的孙子。急忙忙赶回去时,孙子已经躺在厨房的地上早没气儿了。原来孙子醒来哭喊一阵不见奶奶,下床跑到一头沉的西厢房,这是厨房。孙子进去后用力过猛又把暗锁的门带上了,他模仿着奶奶做饭的样子,把液化气的阀门打开了……

    三国和媳妇从东莞回来,没了儿子断了香火,夫妻俩痛不欲生。梅嫂扇自己耳光,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馍也不解恨,还要寻死觅活。儿媳妇也是尖椒脾气直辣不拐弯,强三分下墨非要让三国剁了婆子一只手。三国是我的学生我最了解他,生性是个软面筋,剁掉掉母亲一个手指头的狠心都没有。儿媳妇说儿子不能白死,性命要用血来还,你不剁就看我的了!没等儿媳妇下手,一只血淋淋的食指隔窗就扔了出来,似乎还在地下愤怒地蹦跳几下,三国“娘啊——”一声就吓晕了过去……按说事情到了这份上也该平息了,可就在三国夫妻带上高中的二女儿打工走的前一天,不知村里哪位长舌妇又告诉三国媳妇,说隔三岔五的夜里,你婆子把孙子反锁在屋里,翻山越岭到石梯沟会她的老情人八斤。我每次回乡也隐隐约约听到梅嫂和八斤的一些绯闻,但并不相信。长舌妇搬弄是非又在儿媳妇的伤口上戳了一刀,儿媳妇敲着盆子在村子里大喊大叫,孙子没了,家人们也都走了,你个“骚狐狸精”、你个老不要脸的、你个老绝户头,以后不用再黑灯瞎火去偷会老相好了,你们黏糊一起明铺夜盖也没人管了!儿媳妇打脸揭短,梅嫂夜里就出走了,是死是活,至今杳无音讯。

    一天正午,我正独自欣赏《洛城晚报》刊登我的那篇介绍家乡白面包红薯面皮儿美食的短文,电话忽然响了。

    “飞豹——你寻找的那个会做美食的女人找到了!”

    “你是谁,梅嫂她人在哪里?”我一阵激动,手里的报纸都哆嗦起来。

    “我是驴友‘飞毛腿’,你梦中的情人吊在大熊山悬崖的一棵老橿树上了!”

    我的大脑一阵空白,待癔症过来后大声喊道:“不会的,不会的,你认错人了!”

    “请问你的真实名字是叫豹子吗?”

    “我、我、我的乳名就是叫、叫、叫豹子”

    “那就对了——这个‘吊死鬼’的口袋里装着一个老年手机,亲情号码1输入的就是你——豹子,不信我打给你看!”

    熟悉的铃声响起,“梅嫂”的名字在屏幕上一蹦一跳。我一下子像被抽筋断魂,手里的报纸飘然落地。

    “梅嫂她、她、她还有救吗?”我嗫嚅道。

    “救个屌!看来她已经吊死在树上有些光景了,身子都风干了,像一只风干的鸟,眼睛和脸上的肉都让老鹰和乌鸦叼吃光了……”

    “飞毛腿”说着给我发来了视频,我只瞥了吊在老橿树上的梅嫂一眼,手机和人几乎同时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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