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下）

起初一段日子很平静，我几乎以为皇帝已经忘了在京畿一隅还有一个他渴望得到的女人。直到那一日，高力士来宣旨，说皇上赐我在华清宫沐浴。

我跪在地上听完高力士说话，平静地领了旨，免不了要对他说了一些客套话，又请他留下来吃茶。他在吃茶的同时却对我致了一翻歉，说要不是他在皇帝面前提起寿王妃的美貌，也不会有现在的事，还说要是我愿意，他可以找个跟我相像的人代替我，放我出去与寿王团聚。

我既然不是真正的杨玉环，也就用不着他的帮助，便婉言谢绝了。他有些紧张，左右顾盼，忽而看到我窗前那盆梅，先是一愣，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很快我就动身去华清宫了。走时我让侍女把我的本体带上了。华清池的温泉正适合滋养我。侍女把盆栽放在池边，便离开了。我坐在池里昏昏欲睡，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不用想，我也知道那人是谁。我深吸了一口气，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可是那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转身，趴在池边看着那人，然而他并没有看我。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的是我的本体。良久，他开口说：“你似乎……很喜欢这盆梅花。”

我笑道：“寒梅傲雪，何人不喜呢？”

“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许多，但是……”他顿了顿，问：“寿王府的梅花那么多，你为何要带这一盆？”

“不为什么，只因喜欢。”

我发觉他的表情有些复杂。我噤了声，怯怯地看着他。他看了看我，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望向我的本体，心里不安起来。

出了浴池，我立刻向宫女打听梅花的来历。一个从梨园出来的老宫女说，这梅花原是皇帝年轻时在王府中所养，后来他登基，就带到了梨园，寿王建府时，他赐给了寿王。

我听完了，心里空落落的。我不是寿王救的，我是他父亲救的。我想起来那晚我现身时，寿王眼中闪过的疑惑。以及他夫妻二人对我十二分的感谢。原来如此！我从来不欠寿王什么，反而欠了皇帝许多。

是夜，我偷偷溜进了皇帝的寝殿。他在吹箫，萧声婉转悠长，缠绵悱恻。一曲落，我走到了他面前。他有些吃惊。

“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睡不着，有些事情想跟陛下聊聊。”

“我知道……”他静静地看着我，“你若是不想，我不会逼你——”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打断他。

我把关于我的所有都告诉了他。包括我代替杨玉环出家。

“原来如此，”他抚摸着玉萧，淡淡地笑着，“我该知道有此一招。听闻梅花是有灵之物，当年我把你移进盆里时，有个道士告诉我，我以后会与梅女结一个缘。只是我未曾多想。我后宫里有一位梅妃，非常得宠，但是我并不十分喜欢她，若不是把道士口中的梅女当成她，我不会多看她一眼……”我看到他在对我笑，“你们修行，只怕不能沾染我等俗子的气息，不如我把你栽到后山上去，你潜心修炼，如何？”

我怔怔地看着他，缓缓说：“你不怪我欺君，我已是感激。但我的恩依然要报。我代替杨玉环，是因为我以为我的恩人是寿王，可是既然我的恩人是你，我留在你身边，亦是报恩。既然事情已然如此，不如将错就错。”

他沉默不语。

“自然，我虽然有杨玉环的容貌，终究不是真的她。”我起身准备离去。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

“你只当我是好色之徒好了。”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