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牙李

大牙李，顾名思义，姓李，有一对大门牙。

外公居住的村子是一个李姓村，算来算去基本都是一个大家族的繁衍。大牙李也是本家，而且很有名。一般提起来前面加村名后面加姓名的，都算是有名的人物。但没有人提起过大牙李的真实名字。无论是在哪里，大家都会说“八里村大牙李”，然后便会接上大牙李的各种名人名言，再啐一口痰，“你看大牙李都懂的道理，你他娘的还不如大牙李。“

确实，如果还不如大牙李，那就是还不如一个要饭的疯子，这已经算是对一个人的极大轻蔑和羞辱。大牙李，也确实是要饭的，而且疯疯癫癫。

但有一次外婆说，这个大牙李哪里是疯，分明就是懒，人一点都不笨也不傻，就是因为懒才装疯卖傻，要是有疯病怎么可能一个人要着饭就去了北京还去了上海，还能一个人带着很多钱回来。然后又说，做人可不能懒，懒了长大后就会像大牙李那样到处要饭。

大牙李到底有没有去北京和上海，没有人见过，他自己的证据就是言之凿凿的各大景色以及带回来的一沓沓破旧的零碎钞票。甚至从未有人留意过大牙李什么时候离开过，又什么时候回来过。几乎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大牙李是随处可见的，毕竟在十里八乡人们聚集最多的活动就是红白事，而但凡有红白事的地方，一定有大牙李。

大牙李似乎有某种神通，十里八乡的连个电话都没有的年代，谁家红谁家白，他知道的最早也最准确，甚至他说哪个村子的老头活不过三天了，结果就很验证。

他倒不是真的会神通，在家家户户忙着弄地谋生的时候，大概只有他一个闲人在各个村里的街上溜达，老头老太太晒着太阳闲聊的时候，他就蹲在边上东听听西凑凑，时不时的还插几句话。他的消息确实灵通。

所以谁家红白事的时候，早上打开大门第一个看到的一准是大牙李。一身破衣，脸褶子里都堆着笑容，手一伸。主人家就得递过几个馒头，好脾气的人家可能还会给他端上几个肉丸子。但他不会走，他会在那里像看戏一样的待一天，吃一天，临走散场了再一伸手。

这一伸手可不简单。主人家若是给的不到位，大牙李混在人群中时不时的便会逢人就说主人家的吝啬和不是。“这家人家真小气，就给一个馒头。“有时念念有词的，一套一套。比如喜事，就会说”娶个娇媳妇，遇到恶公婆，一天三顿饭，顿顿没细面。“若是白事可能还会更狠一些，”不孝子孙有三间，不哭不闹不帮闲。“虽然也没有人仔细去听他说的，但有这么一个人在那里叨叨总归是不和谐的事情。所以，大牙李登门，不愁吃饭。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嘻嘻哈哈笑一天，没人伸手打笑脸，几个馒头几个丸，不愁吃喝赛神仙。“

时间久了，谁家要是有红白事，大牙李没到，就说明这家办的事情小，连大牙李都不屑来了。但久而久之，好像越来越少的见到大牙李了，人们不禁在办事的闲余插科打诨时冷不丁来一句：“咦，这个大牙李好像也没了嘛，都好久没见到咧。”

没了大牙李，确实给本来就挺热闹的红白事少了一丝更可以打诨的乐趣，也不过是仅此而已了。时间再久一点，红白事都渐渐失了传统，整个村子的年轻人基本都出去打工了，留下来的一些老人和孩子对于帮闲和凑热闹也越来越没有兴趣。如果说红白事也算一门技艺，那就接近于失传了。所以，本就可有可无的大牙李，再也没有人提起。

外婆说，大牙李某天其实是烧死在了自己的小屋里。因为大牙李也没什么电的需求，所以一直自己掌着小煤油灯。其实煤油灯用的也不多，毕竟大牙李的作息习惯和太阳的习惯基本是一模一样的。但那一次，大概是睡着了却忘记了关掉煤油灯，又或是煤油灯不小心摔落了下来点着了被褥，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在村子最偏僻的西北角的坟场边上的守墓屋里着了火。有人远远看到火光也没很在意，毕竟那种地方，保不齐谁家在烧纸钱或者哪家的孩子又调皮的点着了野火，当有人开始觉得不对劲跑近去看时，那间小屋已经被烧的七七八八，叫来了村支书，打了火警电话，也叫来了大牙李的几个侄子和其他家人，最后也无非就是看着那火一点点灭下去。

外婆说，这么多年不洗衣服，衣服上被褥上到处是油，火星子一碰就着，所以人不能太懒，懒到最后就是懒死的。外婆还说，大牙李的侄子们在整理失火后的小屋时，还真的发现了一沓沓已经烧焦的纸币，还有一沓烧焦的火车票。看来大牙李是真的去过北京上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