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的,要票吗?”、“车票,高铁票,买票吗?”……一下站,几个黄牛就苍蝇一样叮了上来。
我背着双肩包,径直往前走。没有表情,也不客意绕开他们。回想几年前,我何曾有现在一半的从容。
那是毕业第一年,距离春节只有两天时间。我拖着个头比我还大的行李箱,匆匆忙忙往火车站赶。
刚到火车站门口,几个大叔就把我团团围住。一上来就抢着帮我拿行李,每个人都操着浓重的口音。我哪见过这架势,一下子懵了。
等我反应过来,行李箱已掌握在其中一个大叔手里。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上前一把夺过来,亡命一样逃开。
再次回到火车站门口,发现这到处布满黄牛,火车站俨然成了他们恣意游荡的海洋。而乘客就是他们嘴里的猎物,搞定一个分分钟的事。
这么多黄牛选谁呢?正无助时,一个黄牛及时出现。一口黄牙,披一件很不合体的皮衣,皮衣上粘着白色不明物,看不出是皮衣屑还是头皮屑。
“去哪的?我这有票。”黄牛得意地拍着手中的一沓票,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这种人,要在平时,我肯定躲得远远的。可现在,我没得选。
“去武汉的多少钱?”
“要快点的还是慢点的?”
“快的多少?慢的多少?”
“慢的300,快的500,特快800。”
“太贵了吧!我来的时候才一百多。”
“一百多!哼,你不看看现在是啥个时候。买不买随你,就这几张,卖完就没了。”
“便宜点,200?”
“没花过钱啊你,去去去,找别人去。”
“算了,一人让一步,250?”
“看你是个小姑娘,一口价280。少一分不卖。”
好不容易挤上车,人已挤成肉饼。我掏出车票,准备找座位,赫然发现是张站票。MMDZ,都怪自己太心急,上了别人的套儿。
列车员查票时,我无意间瞅到邻座的车票,发现他的票价比我便宜一倍还多。我那个气啊,真恨不得冲回去对那黄牛一通乱打。
又有一次临时出差,我没来得及提前订票。去到火车站才发现只有最后一班车去目的地。此时距离开车时间只有二十来分钟,再去排队买票进站根本不可能。错过这趟车,会议泡汤,回去又得挨领导批。我的心情顿时跌到谷底。
这时,又一个黄牛出现在我面前,他打包票说可以带我进站。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选择相信他。
我跟在他身后飞跑,时间紧是一方面,重要的是行李箱掌握在他手里,我不得不从。
快要进站时,他塞给我一张车票。吸取上次的教训,我特意留了个心眼,果然发现情况不秒。
“大叔,你拿错了吧?这是去南昌的票,我去的是北京。”
“南昌是中转站,你拿着它先上车,上车后再补个票就行。”
“还要补票,刚你怎么没告诉我?”
“补个票就几十块钱的事,姑娘家家的不要这么计较撒!200都出了,还在乎这几十吗?”
“做人怎么能这么不守信用,是你说可以帮我上车,我才肯多出那200的。”
“是让你上车没错啊!还有十分钟车就要开了,你走不走?”
我一看时间,不能再犹豫了。只好像吞了一口苍蝇样的匆匆进站。
之后,铁路局实行实名制,要求人证合一,网上订票也慢慢开始普及。工作忙,没时间在电脑前守票,每逢节假日,我依然抢不到票。
这时,黄牛的神通越发凸显。每当我为买不到票焦心时,他们总能及时出现,扭转局面。
说真的,对于我们这些漂着人来说,黄牛真是神一样的存在。我们一方面厌恶他们,讨厌被宰;一方面无比倚赖他们,似乎他们才是通往家的桥梁。
“老公,我到了,你到哪了?”
“快啦快啦!宝贝儿,一会就好啊!”
“好哒,我等你。”
我微笑着挂断电话。看看时间,距离开车还有一个多小时。看来是我来早了!
时间还早,我也不急着进站。正发愁怎么打发时间,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
“魏小姐吗?”我转过头,视线里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黄牙、旧皮衣、白色不明物,标准的黄牛造型。
“嘿嘿!果然是你。我说看着很像嘛,只不过你今天穿得太时尚,我不太敢认。”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上身一件小貂皮,中长毛衣打底,下身一条紧身小黑裤,脚蹬一双岑亮高跟靴,一看就是要出席某种重要场合。没错儿,这是特意为去见老龚父母准备的。
“嗯,是我。”
“这回是去哪啊?票买了吗?”
“已经买了。”
“哦,是回武汉过年吧?”
“嗯,是去过年,不过不是回武汉。”
“噢,有男朋友啦?”
和我说话的是一位资深黄牛,我在他手上买过很多次票,算得上熟识。今天心情很美,也不急着进站,我便跟他聊聊。
“要成家啦,好哇!看你一个女孩子经常出差,东奔西跑的,也蛮辛苦。”
“呵呵,工作需要嘛。”我笑笑,拨拨耳后的碎发。
正好老龚电话来了,我接通电话,借故走开。
“喂,老公,怎么还没到啊?都等好长时间啦!”
“呃……快了快了……乖!宝贝你先四处逛逛,看到什么想买的就买,算我的。”
“那……好吧……你要快点哦!免得又赶不上车。”
“知道的,宝贝。临时有点急事,我先去处理一下。”
正想问他什么急事,电话另一端已传来“嘟嘟嘟”的挂断声。
我收起手机,有点不开心。火车站有什么好买的呢,又不是机场。要不是老龚说要在二老面前表现勤俭节约,我才不会上这儿。人挤人,简直要命。
晃了一圈,发现实在没什么好逛的,只好坐下来玩手机。
老远看见刚和我打过照面的黄牛大叔,身后跟着一个拖行李箱的女生。她身材很单薄,不时停下来歇歇,显然行李箱很重。
想当年,每次过年回家,我也是大包小包往家里扛,重得快要把自己报废。那时候的自己多单纯啊!后来,就不那么傻了。
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些骗子,要不是他们,哪有现在的我。
火车站播放的时间提示把我从冥想中唤醒。还有半小时车就开了,老龚怎么还没来?
“喂,到哪了,怎么还没见人?
“快啦快啦,就出发了啊。”
“什么,你还没出发?你在搞什么?”
“有点急事,马上处理完,完了马上过去。”
“喂喂喂……”
正想提醒他带身份证,老龚已切断电话。他年纪大了,总是喜欢忘事。保险起见,我决定再给他打过去。
“宝贝儿,听话啊!爸爸今天真没时间来接你们,乖,赶快带爷爷奶奶回去啊!”
“你给谁打电话?喊谁宝贝儿?龚富国,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了。你不是说已经离了,女儿跟她吗,刚你要说要去接谁?”
“呃……是你啊……错了,搞错了,你们都把我搞糊涂了。”
“这就是你说的忙,忙着两头应付是吧?龚富国,我最后提醒你一次,车马上就要开了,我明天必须见到你爸妈。五年了,我等了整整五年,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一声叹息后,刺耳的“嘟嘟”声再次响起,那声音突然让我很恐惧。
我双手握住电话,不肯放,怕错过什么。不知什么时候,黄牛大叔已经坐到了我边上。
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现在的囧样,我扭过头,向他摆手,“说了不要票,快走开。”
“姑娘,他不会来的。”
“不会的。你懂什么,快走开。”
正说着,手机开始振动,我一看是老龚打来的,顿时喜笑颜开。
几秒钟后,我脸上的笑容凝固,身体发软,只感觉末日降临。要不是大叔抢得快,我的手机都要落地上。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我抓起手机还要给老龚打电话。大叔从我手里夺下手机,“别傻了,没用的。”
“给我,我要打我要打。他肯定是一时糊涂,我再哄哄,他肯定还会再回我身边的。”
“魏小姐,不是我说,糊涂的是你,不是他。这几年你频频在我这买票,全国各地地跑,而且每次都要得那么急,根本不是去出差,是在跟谁打游击呢吧?”
“他离婚了,他答应我的,今年一定离。是他女儿缠住了他,肯定3是那个女人教的,肯定是……”
“我跟你讲个事吧,你知道我为什么干这行吗?”我没心思答话,他接着往下说,“我有个女儿,跟你一般大,一毕业就要去深圳闯荡。我和她妈一开始都不同意,我们就这一个女儿,舍不得啊!可她态度很坚决,我们没办法,只有放手。开始每年春节她也总为买不到票发愁,我跟她妈在家跟着干着急。买不到正规票,只有买黄牛票。我们一方面盼她早点买着票回家,一方面又担心她遇上坏人上当受骗。每次她回个家都弄得全家人心惊胆战。退休后,我就琢磨着自己给她倒票,这样她就可以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一来二去,我摸清了门道,就干上了。之后,只要她想回家,我都能第一时间给她弄到票。可是后来她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过年都说忙不回来。头几年我们还琢磨着是我俩催婚催得太紧,她不敢回。这两年,我们也想明白了,孩子一定是在外头出了什么问题,在躲我们。我们不敢多问,只能盼,盼有一天她能想明白,回到我们身边来。我想你爸妈此时也像我们一样正盼着自己的女儿回家过年!”
刚老龚在电话里说他不来了,他要去接他女儿,他女儿带上爷爷奶奶来深圳陪他过年。我一滴眼泪都没有,可现在,听黄牛大叔讲这番话,我突然泪崩,哭得像个孩子。
“呜呜呜……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可我买不到票……呜呜呜……”
“傻姑娘,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吗?票我给你留着呢!最后一班车,马上就要检票了,赶快去!”
我猛地站起来,夺过他手里的票就往进站口冲。
检了票才发现没付钱,我冲站外的大叔喊,“大叔,我忘了付钱。”
“不要紧,微信转我就行。”
“多少钱?”
“按票面上的给,一分都不加。”
后面的人流把我推远,我来不及多说什么,拼命往检票口跑。这趟车,一定得赶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