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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13号,周五,黑色星期五。
我踏上了那趟13路公交车。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应该开车上班,就算走路上班也好,虽然要走45分钟。那也比现在强。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我没有真正恋爱过, 曾经死去活来地爱过一个人,不过现在他已经被我彻底拉黑。
黑暗中我看到那张波斯人的脸,中年,男性,皮肤黝黑,鼻子挺拔。他大声地咳嗽,五官扭曲在一起,痛苦如深夜大西洋被狂风卷起的巨浪般惊骇,声音从车尾传到了车头,穿过我的右耳膜,经过头颅从左耳膜冲向车窗玻璃,又反弹回来像皮球一样重击我的脑袋。他每咳一下,我就担心一次他的心或者肺会被他咳出胸膛。即使背对着他,我都能感觉到他抽动的肩膀和变了型的脸。
疼,太阳穴疼得厉害。
我下意识地扯着围巾盖过嘴巴,鼻子,用力地捂着围巾,差点喘不过气来。
身子尽量扭向车窗玻璃,斜阳照着树影,斑驳交错,我的眼睛一闪一闪,余光发现坐在波斯人周围一圈的乘客已经像电波辐射般地向外辐射出去,尽量离他远远的,人人惶恐。
每一秒都特别难熬,好不容易车在一个小站停靠,我一边紧捂着围巾一边连蹦带跳地冲下了车。咣当,车门关上的时候,我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一张年轻男孩的脸像被挤成一团的肉饼贴在窗玻璃上,眼神惊恐。他是不是也心怀恐惧地坐在波斯人的身边。
我提前下了车,爬上一个大坡走回家,夕阳把我的头晒得疼痛。
撕裂中猛然睁开眼,黑色笼罩着我,拿起床头的手机,凌晨两点半。
我在哪?
拉开印着黑色大象的窗帘,窗外的月亮如玉盘被切去了一大半,了无生气地看着清冷的早春大地。推开窗,我大力吸了一口凌晨时分的夜风,今夜的风好像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我低头看,原来消毒水来自我的双手。
下车走回家,我已经筋疲力尽。
我叫艾丽丝,今年四十岁,感情路上磕磕碰碰,寻寻觅觅,越寻觅越糊涂,至今像盲人一样活在自己的情感世界中。此刻深夜忽然惊醒的原因是13路公车上那个咳嗽的波斯男人。我的头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口,炙热而汹涌,感觉什么东西马上要迸发了。
年初的时候姐姐给我发过一条信息,好像说我今年犯太岁,出入要小心,我当时一笑了之,现在才知道,太岁是公交车上的那个波斯男人。
自出生以来,好事不常登门,坏事总是不期而遇。你不相信?
我一考试就生病,不是拉肚子就是发烧,明明头一天身体比牛还结实,第二天就趴在床上。上大学居然只差一分就上线。感情生活,更是萧郎说爱我,只有空余恨。
早就准备好了的口罩居然闲置在家,为了省油费不舍得开车,车闲置在车库,假如不是害怕主管说自己不敬业坚持呆在公司到最后,是不是就不会与波斯男人碰上?
我披上外衣,站在阳台上看夜空,对面的公寓高耸入云,一格格的窗口整齐地被统一的窗帘覆盖,零星透出一两盏灯光,也是都市失眠人。偶尔驶过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飘到28楼,呜呜呜呜地。
黑夜映出了部门经理安妮的脸庞,冷漠而公式化。
“艾丽丝,周末的时候你要随时待命,记得听电话,租赁部的同事在周末要安排家居维修,你要去协调维修技工。”
安妮来自香港,年过五十,精瘦,皮肤黝黑,眼睛虽小却转得贼快,一脸的似笑非笑,她不是在同我商量,而是在命令。
虽不是老板,她比老板还抠门。
我很诧异但极力压制自己的不满,挤出真诚的笑容对安妮说,“卑诗省劳动法规定,周末上班要算加班,要给双倍工资。” 安妮的眼睛像死鱼一样突出来,仿佛在看着一个想钱想疯的财迷。
“你知道什么是敬业吗?听听电话你好意思要求加班费?公司那么多员工周末都做事,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要付工资的事。哧,还双倍工资,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安妮翻了翻眼珠,像将死的鱼一样没好气地同我说话。
我拼命吞下了一口口水,把所有争辩吞下去,中间搅拌着愤怒。在自己还没准备好离开这家公司以前,我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份工资。
每个月的房贷1300,管理费300,地税120,水费50,上网费50,电费20,好在煤气不用钱,包在管理费里面,喜欢煲汤的我天天做饭,如果下了班还有力气的话。交通费150,手机费50,2040元。这还没包括我的饭钱和我的车贷车保险,虽然我基本舍不得开车。其余的费用能省则省。
我小心翼翼地说,“劳动法是这么规定的。可假如只是接一两个电话,没问题,我接听就是了,也不要求加班费。可如果,”安妮的脸刚刚转晴,听到我说如果又飞快地灰暗起来,“我只是说如果,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再跟您说。”内心很鄙夷这种压榨别人却振振有词的人,可我脸上却一直保持着刚才的笑容。
安妮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不出所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老板娘菲比的耳中,虽然菲比什么也没说,可第二天她特地召开了一个会议专门讲团队建设和奉献精神。我规规矩矩地坐着,不动声色,就算傻子都能看出,菲比的眼神里有对我的不满,整场会议她一直看着我。
办公室位于一座仓储式办公楼区间的一楼,外墙是白灰色,招牌漆着红黄相间的涂料,在缱绻的玫瑰色夕阳中泛着金光。
一周又结束了,明天可以睡个懒觉,假如租房部的同事不早早打来的话。
“泛亚地产公司”的招牌大而张扬,占了门面的一大半,像极了老板马丁招摇的性格。
周五下午空荡荡的办公室尽显疲惫和冷清。
叮嘱了我,安妮安心地拎着包往外走。“白天越来越长了。”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中。
呆在没有窗户的密封式的办公室里一整天,我的脸被日光灯照得煞白,心早已插上翅膀飞到了红霞满天的玻璃门外,尽情阭吸春的气息。
老板娘菲比一扭一扭地从茶水间走出来,冲我笑了笑,一脸春风。她好像越来越妩媚了。
当初我们一起进公司,一起培训,一起梦想有一天可以买一个小公寓,不要很大,只要在这个独立别墅平均房价上百万的城市中买到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就可以。
“周末愉快。”菲比扭着纤细的腰肢走进到老板马丁的办公室,留下一句客气的问候,客气得让我也对着她的背影问候,“周末愉快。”
坦白说,我非常嫉妒菲比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生过儿子的她好像更瘦了。完成公司培训之后,我进了客户服务部,她被挑选做了马丁的秘书。大家私下议论,为什么马丁挑了一个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一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年轻女孩做秘书。
菲比小我五岁,五年前我们进公司的时候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我觉得马丁喜欢这种单纯。
菲比做马丁秘书的那几年,陪着他打拼事业每天忙碌到晚上十二点,第二天九点就准时出现在公司。渐渐地,公司里的人不再怀疑她的能力,这种拚命的工作态度,大家都自愧不如。
我把装午餐饭盒的小包塞进大手提袋,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外走。
“哎,你怎么还没走啊?今天星期五,不用这么敬业!”亚当匆匆忙忙推门而入,差点撞到我身上。
我?敬业?想起安妮的评价我没说话,苦笑。
“你怎么回来了?”我条件反射地向后挪了一步。
亚当今年五十,常常号称自己已经不惑,想通人生很多问题,比如男女之间可以放开一点,要活在当下,抛开桎梏。
“你看新闻了吗?加拿大总理老婆都感染病毒了,这玩意实在太可怕了,我觉得接下来咱们这也要大爆发。”亚当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边眼镜,压低嗓子,一副神秘的样子凑近我说,“我回来拿东西,照我说,下周可能不用上班了。就算要上,”他左顾右盼,生怕给影子听到自己声音,“我也不来了。保命要紧。”说完,小眼睛眯成一条线,脸上尽是关心的表情。
也许他真的关心我,我又何苦总是避着他?我在心里自言自语。
“有这么严重吗?我觉得你是不是过虑了?”看着朝自己压过来的亚当,我不由自主地往后又退了一步,他身上有股说不清的味道,呼出来的气喷到脸上,让我很不自在。
亚当察觉到我的不安,立着身体一本正经地说:“小妹妹,听哥一句,千万要小心,那病毒可厉害了,今天新闻上说,有人从伊朗回来,马上确诊了。你天天坐公交回家,可千万别碰到从伊朗回来的人,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病毒。”
我的头皮一下麻起来,天天坐的13号公交车什么肤色的人都有,伊朗人?我皱着眉头想,好像也有。
“乌鸦嘴,我要是碰上伊朗人,染上感染,都是你的责任!”
亚当一副讨好的表情,“好好好,算我多嘴,哥这不是担心你,给你提个醒。总之,一切都要小心,出门记得戴口罩。哎,你有口罩吗?要是没有,我给你。上个月我托人买了几盒,正准备从明天开始戴起来。你也要戴起来,别不当一回事。”
金色的夕阳照在亚当的身上,泛着金光。有那么一刻我忽然感动。那个瘦小的身躯闪着一种光,照在我冰冷的心上,有一丝暖意。
“好了知道了。累了一周我要好好睡一觉,周末愉快。”
我推门而出,夕阳如流金,瞬间将我包围,春风凛冽,钻进我的心脾,门前的树上有一只黑色的乌鸦忽然扑哧着翅膀一跃而飞。我一边走一边看自己的影子,归家的心轻快,影子细长,虽然我知道,这将是另一个平淡无奇的周末,接下来的时光属于我,可以追剧可以睡觉,也只属于我,即使我想与人分享这休闲时光,可那个人在哪里,我不知道。
我怎么就没想过去问亚当要一只口罩,可口罩是否可以保护我不被波斯人的病毒感染到,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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