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有条河,它很长很长。它从母亲的娘家开始流淌,途经母亲的婆家,一直流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母亲大概没有想过,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这依山而伴的河。
河水很清,像母亲年轻时的眼睛,清澈见底。母亲未出阁的时候,一定在这河里梳洗过她那对油亮乌黑的麻花辫,一定和外公一起掌着油灯,在日落之后,在这河里捉过鱼也摸过虾,也一定提着一篮子弟弟妹妹臭哄哄的尿布到这河里搓洗……
母亲用刚从河里舀来的水,仔仔细细的梳洗一遍,换上唯一崭新的衣服,踩着羞羞答答的步子,沿着河边的小路,迈进了婆家的大门。母亲成了新娘,有了新家。河面的浓雾还没有散开,母亲就已经为婆婆,小姑,小叔煮好了喷香的早饭。
有一天,母亲从婆婆那里分了家,也分了一块菜地。那菜地紧挨着那条河,母亲欢喜这块菜园。晨曦日暮,母亲从河里挑起一担担的水浇灌菜地她心爱的萝卜青菜。在厨柜下,摆放着许许多多的坛子,那都是母亲腌制的小菜装在这里。左邻右舍都会从这咸菜坛子里,掏出一碗,来尝尝母亲的手艺。
不久,母亲做了母亲。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一大早,她就挑着一担衣物,一只手攥着扁担,一只手把一个女娃夹在咯吱窝里。她的衣角被一只小手牵起,母亲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母亲颤巍巍向那条河走去。她很小心地踩着脚下用石头铺成的路,趟过这条河。母亲把手里的女娃娃放在铺在河滩上包被里。又跑向河对岸抱起那个男孩。男孩一边守着熟睡的妹妹,一边朝河里扔石头。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光脚丫子伸进水里。母亲一声呵斥,那双脚丫又踹进了鞋子里。母亲的棒槌声很急促。水里的涟漪还没有散尽,又激起了一层又一层。母亲把洗得发白的扬布被单,放在河滩上晾晒。一会儿功夫,河滩被母亲打扮得很耀眼。待到傍晚,母亲一路小跑的奔向那条河,收起被单,把她订好,盖在一家人的身上。此时,月亮挂在树梢。母亲靠在床头,把床垫下还未纳好的鞋底抽出来,借着油灯微弱的光,又开始一针一线地穿引。要是到年底,母亲就更忙了,她会在那台老式的缝纫机上,一晚上都在不停地赶工,赶到天明时,才会在缝纫机上趴一会儿。
河岸的柳条,不经意,已是绿树成荫。那个襁褓中女娃娃,有一天跟在母亲身后,她的臂弯里也挎着个竹篮子,学着母亲的样子,蹲在河边,抡起了棒槌。河水很浅很浅,只有雨季,它才会汹涌澎湃。她看见母亲偷偷地用河水洗掉脸上的泪水,那是在父亲病重的时候,是在听说儿子每天吃着水瓶煮的稀饭求学的时候,是看到小女儿那张面黄肌瘦的脸的时候……。母亲开始挑着竹器,到处贩卖,母亲开始一人种好几亩的油菜,母亲剪掉了她的长发,母亲收起了她的鞋样子,母亲最值钱的嫁妆——缝纫机,也早已落上的一层很厚很厚的灰尘。母亲就这样撑起一个家。
三十多年过去,那条河还在那里,河水依然很清很清,很浅很浅。那条河好像还是老样子,母亲也是老样子,老的样子。满头的银丝,佝偻的身躯,蹒跚的步履。可母亲照常提着她的篮子,到河里去洗衣淘米。母亲对着平静的河面。是否低头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母亲会的,她还会浅浅一笑,也会感叹时光的流逝。母亲老了,母亲愿意在这河里多呆一会儿,和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聊聊天。家长里短多少能减轻母亲衰老的孤独和落寞。
十一来了,想看看那条河,想看看母亲。
2015.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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