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我其实并不属于这里…”
盛夏的艳阳,轻易便穿过玻璃窗,把坐在靠窗第三排的爱莉温柔包围,转过头来时,别在她发梢的晶亮饰品,折射出迷人的色彩,她笑起来的样子,淡定而闲适。
“我来自一个神秘的地方…”她托着下巴,眼睛向上看着窗外的几棵绿植,“那里始终笼罩在星空下,有各式各样圆顶或尖顶的建筑,那里的灯火从不会熄灭,人们活得简单而随意,除了教堂的钟声,便再没有什么提醒大家作息。”
爱莉总是沉醉在这样的幻想里,在一次语文考试中,她在作文中描述了巨大的鲸怎样哺乳:“就那样喷射出来,如果幼鲸不小心跟不上,乳汁便会弥散在海水里…它们会焦急的发出稚嫩的呼喊,母鲸也会温柔的回应,毫不吝惜的再来一次…”
“爱莉,”老师打断她阅读自己的作文,“我们写文章,就要写一些熟悉的、经历过的东西,这样才能…”
“可是老师,这都是我亲眼所见的吖!我那时还小,和一条小鲸鱼的尾巴差不多大,它们就在我周围游动、嬉闹,那场景…我……”
“爱莉!”老师有些生气,“好了下一个同学。”
我看到她落寞的坐下,用手摆弄着一根中性笔,长发垂下来,遮住她整张脸,她的肩膀耸动得越来越明显,直到同桌给她递了张纸巾……
听别的同学说,爱莉出生在外地,3岁多时被送回这里,父母便又去外地打工,自此她和姥姥一起生活。爱莉平日里开朗、爱笑,像这样的哭泣,班上的同学都是第一次见。
“没关系的爱莉,你写的特别好。”
“就是就是,你再和我们讲讲寄居蟹的故事吧。”
琼台 陶然“好吧…”爱莉抹了一把眼泪,很快便投入的讲那些故事,从珊瑚讲到水母,从海龟讲到海星,她说起帮助别的鱼类逃脱鲨鱼的攻击,不惜割伤自己吸引鲨鱼的注意,说起海底火山喷发时,成吨的岩浆气化海水,发出恐怖的声响。
当然,班里并非所有人都对爱莉的故事感兴趣,就像刘群那样的男孩子,总是把她的故事贬得一文不值,而她偏偏总要追着他争辩,非要他相信自己不可。
“陶然,我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你告诉我,如果一个男孩子,亲了另一个女孩子,是不是代表,他喜欢她?”爱莉在晚自习时,悄悄这样问我。
“像电视剧里那种吗?”
“并没有,只是,只是碰了一下。”说到这里,她用手指下意识去碰了碰嘴唇。
“不一定吧,也许只是想占有她。”我善意的提醒道。
“可是网上说,一个男孩子总是与一个女孩子做对,是因为他喜欢她,想引起她的注意。”
“唔,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看着她渐渐泛红的脸颊,猜想她,是不是恋爱了。
直到我在晚自习后,看到她与刘群推着自行车,并肩走在刚刚下过雨的窄街,我大概明白了些什么,心里竟然莫名有了些醋意。
很快,班里面便流传起爱莉与刘群的传言,他们开始频繁的一起进进出出,似乎毫不避讳别人。然而让我不能容忍的是,刘群竟然与别人谈起那些相互亲热的细节,用最污秽不堪的词语。
“爱莉,你是不是,和刘群好了?”这天我趁着体育课,把她叫到操场边,厉声的质问。
“是啊,你们不是,都知道了么?”爱莉低下头,用手捋了捋头发。
“他是…他是…他是个人渣,你不知道吗?”
“可是,就是喜欢吧。”爱莉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我,“因为他相信我啊…你们都不……都不相信我啊。”
“我也相信你啊!”我急忙辩解道。
“噗,你?你在听我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的东西,和那些同学、那些大人、那些老师都一样…”她狡黠的笑了,“你…骗不过我的。”
“爱莉,你在这做什么?”刘群走过来,警惕的看了看我,继续说道,“你昨天和我讲的海葵的故事,我还没听完呢~”
说着,他用胳膊环住爱莉的腰,两人肩并肩转身远去,刘群的手向下一滑,摸了一把爱莉的屁股,被她伸手打掉。
我不再和她说话,一句都不说,爱莉的作文获了奖,同学们都祝贺她,爱莉过生日,同学们都去给她庆生,在一连几日的暴雨天过后,我因感冒而请了几天假,谁知回到学校,却看到校门口巨大的横幅——向见义勇为的爱莉同学学习!
她勇救落水儿童的报道,在当地媒体铺天盖地,一时间,爱莉如同被加冕的公主,走到哪儿都带着光环般。
我甚至不在看她,我眼中的她,变得越发高傲而刺眼,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读书上,成绩直线上升,我知道我只是在暗自和她较劲,爱莉,爱莉!我要让你看到一个优秀的我!我要让你后悔你的选择!!
“陶然……”
“陶然~”
“陶然……”
“陶然!!”这几天,爱莉不知为何,一直找机会和我说话,我始终就像面对空气一样,不想和她说一句话。
“陶然,我要走了。我得了奇怪的病,我需要回去才能治好。”晚自习时,一封信静静地夹在书里,是爱莉的字迹。
“我是海的女儿,只有大海才能治愈我的病,我…必须回去了。我觉得我犯了一个错误,我病了,可是刘群却不管我了,他和别的女同学好了,就像你说的,他是个人渣,我现在知道了,我很后悔。”
“你不必证明你的优秀,你很优秀,我看在眼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如果我自作多情一点,我觉得是,可是,你并没有亲口告诉我,甚至在我问你那个问题时,你都没有告诉我。”
“姥姥已经因为这怪病,死掉了,就在昨天晚上,她的肚子涨得老高,很痛苦的样子,医生说是腹水,可是我也发现我的肚子和姥姥一样肿了的,我没敢声张。医生没能救姥姥,一定也救不了我,我必须回去…必须回去……再见了陶然,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会和每一条鱼讲起我在这里的故事,我是那么爱这里暖洋洋的白昼,爱这里芬芳的花香,还有雨声和鸟鸣…我也很爱同学们,这当然,也包括你…”
爱莉没有来上晚自习,放学以后,我急忙跑去爱莉住的地方,大门紧锁。
我的双脚把自行车蹬得飞起,来到不远处的海边,我顾不得退潮后潮湿冰冷的沙滩,一路狂奔到海水与沙滩的分界处。
“爱莉!爱莉!!爱莉!!!”
我呆坐在岸边的礁石上,看着漆黑的海水,如同巨大的黑洞,口中喃喃自语:“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第二天,爱莉没有来,第三天,爱莉也没有来…
后来听说,就在那天黄昏,有个渔民在海边看到过一个穿着白色T恤衫、深色裤子的少女,她的小腹微微有些隆起,她走到一块高大的礁石上,突然就跳了下去。渔民赶忙报了警,搜救队却并没有找到她,连尸体都没有。
我搂着爱莉的那封信,哭到捶胸顿足,哭到几乎窒息…我找到刘群,在一群人的拉扯下,用牙死死咬住他的胳膊,直到有血腥味,在嘴里弥散开来…
我能想到那个黄昏,沉入海水中的爱莉,带着怎样的绝望和不舍…也许,她真的如她所说,真的不属于这个地方,在沉入不久,一个漂亮的转身,便愉快的去找她的水母、她的寄居蟹、她在海中那么多那么多的朋友们。
“海里也有星空的哟,那些发光的海藻,闪着磷光,和这里的夜空一样美…”
我看着漫天的星辉,想起爱莉说起的那些细节,更加笃定的相信着,相信着她所说的一切。
“我终于也是相信你的了…”我抹了抹眼角,微微笑着说,“所以,我也有资格去喜欢你,和你在一起了,对不对?”
爱莉……
琼台 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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