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山，好一座青葱翠绿的山，从远处望去那缕缕白雾，是山中人家的炊烟吗？

马大叔也在眺望，不过，他是从大山里向外看，准确地说，是站在村口的石板路上等着即将到来的大客车。这条石板路作为村子唯一的通路，笔直的向外延展出去，有如利刃般在离其最近的高速国道上捅出一个豁口，才使这座难以入世的小山村伊始摆脱桃花源的名声了。

在村口晃悠了两圈，背后，村子里一片欢腾，鞭炮劈啪之声不绝于耳，而面前却一派荒凉，空荡直挺的路面只有不时卷起的阵阵烟波飞扬。马大叔终于按捺不住，一步三回头的往回走了。要问今天是什么日子？过年吗，还是过节？不，但今天这个日子绝对要比这些还重要哩！——至少在更多村民心中是这样想的。

热闹的中心由村长家的大院儿向四外波及开来，直到笼罩进整个村子。走在村子里到处都花花绿绿的，墙上，公示板上，还有人们的衣服上。这些像是被谁恶作剧似的涂鸦，都歪歪扭扭地写着同样的话，诸如：旗开得胜，金榜题名，考试顺利，菩萨保佑，欢送考生什么之类的。总之，不知是谁写的，反正感觉上与这山村环境来说是格格不入的，山野间的清爽气息被这文字中散发的热浪一下子抽得干瘪，枯槁，同时被这股浪潮卷袭到的人，也不免要昏头脑胀。

这究竟是怎样的力量，马大叔自己也搞不明白，他虽然和这事儿没啥关联，但依然无法超脱事外冷眼旁观，毕竟家里还有好几个读着书的娃哩！说到这儿庄稼人最知道了，这天气变换看着阴阴的，说不定再就连着好几个星期你都看不见一滴雨了，所以这热闹还是有必要凑一凑的。

“叮铃铃~叮铃铃”，马大叔的电话响了，手机铃声调得很大，单调的旋律有如沙漠之中的驼铃，在那无边的沙海上飘扬。虽然乏味，但却给予了迷失方向的人们一丝慰藉与希望。马大叔伸手往怀里一掏，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想必一切应该正如他所料，因为在看完之后马大叔就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

“喂，师傅，你们到了吗？”

“啊~已经到了，好好好，我们早就等着了，行，行···”，撂下电话，马大叔没有丝毫的停顿，继续拨弄着手机。

“喂，村长啊，对，没错，快过来吧！……”

再次放下手机，好像那些勤恳的驴儿马儿，马大叔一路小颠儿着跑回他那岗位上去了。

晌午过后马大叔才回到家，黝黑的皮肤被太阳晒的有些发红，上面还闪着亮晶晶的汗珠。不过依然精神矍铄满不在乎，听他那洪亮的嗓门就知道了。

马大婶放下手中的伙计，快步来到院里，没有抱怨什么，更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他要干嘛，她总猜得到。所以只是看着马大叔，用一副我知道你要干嘛但我就是不说的神情望着他。

“孩儿她……！”，看见媳妇儿出来，马大叔不再嚷嚷了，音调一下子坠入了低谷。

傍晚时分，孩子们陆续地回来了。马大叔一共四个孩子，两个小子两个丫头，成双成对儿的很，乡里乡亲见到他都直夸孩他娘真会生，但马大叔夫妻俩自己心里清楚，光会生不行，还得会养哩！这不，老大明年就能上大学了，不管别的，反正这大学是一定得上的！

晚饭桌上丰盛得很，老马倚在炕头上滋喽口酒，看着小马们吃饭。猛地，也许是今天的事儿提醒了他，又或是早就盘算要和孩子们谈谈了。

马大叔一挺身出溜到炕边，尽量压低声音用略显生硬的和缓语调问道:“俊风，明年你就该毕业了吧？！”

“是啊，爹。”

“嗯，那你，还行吧？最近累不累啊？”

“不累，爹。”

听到这般简短的答话，马大叔怔了怔，似乎还有点不甘心，又接着问:“那大学你想选个啥样的呀？给爸说说。”

“唔唔噜唔~”

“说的啥呀？！把饭咽干净再说。”，得到一阵含糊不清的回答让马大叔有些急了。

“没啥，我还没想好呢！”

说完，马俊风又扒拉了一口饭，低着头不再看他爹了。

老马显然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觉得一张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站起身准备搬把椅子坐下。

没等他搬椅子，马大婶就瞪了他一眼，“现在说这干什么，孩子还没吃完饭呢！”

“现在不说啥时候说呀，等他高考成绩出来了再说啊，那还赶趟儿了吗！”马大叔忿忿地说，“现在就得定下个目标，完了好努力，知道不！”

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老马把头转向了大儿子，还加重了不少语气。

“你还就非得现在说，明天再说不行啊”，马大婶不理会他那一套，毕竟当妈的总归是向着孩子。

要是平时，老马也就不再做声了，可今天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老马一直自认为还是懂点门道的，这件事认定了是对的那就绝不能让，所谓原则问题，必要据理力争一番。

“好啦，别吵了！”，这吼声，如黎明之初醒，惊百鸟之绝叫， “大学又不是不上不行，就算做别的也一样。”

这话从大儿子俊风嘴里一出口，老马夫妻俩都不说话了，互相看着对方呆呆的发傻，那神情好像是说“刚才发生了什么，有谁说话了吗”般可笑。老二有些吃惊嗔怪地叫着俊风的名字，老三低着头闷不做声只是若有所思地品着嘴里的滋味，老四还小坐在那里朝俊风挤眉弄眼。

夕阳的余晖不知何时爬上了墙头，使劲儿扒着窗户往里面看，它看见了俊风的脸，老马夫妻的脸还有围坐桌旁的三张迥异面庞。似乎是对他们的面色并不满意啊，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竟在每个人脸上都留了一道红彤彤的光。

“你不想上大学，是不？！”

“他爸你好好和孩子说，他说不定有自己的想法。”，马大婶语气缓和下来，一边眼角瞄着他们爷俩一边不声不响的收拾了碗筷，拉着仨孩子到厨房帮忙去了。事情好像脱轨的列车变得越发不可收拾，马大婶轻叹了口气，不曾想一切会发生的如此突然，即使有所准备也必然猝不及防。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喊的挺大声吗？！”

此时屋里只剩下马俊风和马大叔两个人，正如以往你所熟悉的展开，一场单方面的说教即将上演。但这次，俊风不想选择沉默，如果可以，他想要试试。

“爸，现在时代已经不同了，我们不能像在地球那样过活了，我们需要改变，需要适应时代，才能更好的生活下去。”          

“咋地，是，咱现在还是种地，和以前也没啥变化呀，你嫌弃了！”，马大叔驳斥道。

“不是，爸”，俊风极力辩解，“你咋能那样想，我是想让咱家能过的更好。”    

“你就是不想学习，净找那借口。你不上大学你能干啥呀！”    

俊风被父亲冤枉得委屈极了，不由得无名火起，“上大学，上大学，现在这大学有啥稀罕的，不就是个人都能上吗！学的知识还是以前那一套，早就过时了！”，俊风接着说道，“现在正是百废待兴重头再来的好时机，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一定能开创一番事业。到时候就能得到许可资质，住到城里去。这样才会接触到最新最先进的知识和技术！”          

一个雄伟壮阔的蓝图在机遇与创造的交织下逐渐成形，在他的脑海里有一个虚影成长发育变得清晰，俊风越说越激动，仿佛它已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惜的是，这一番慷慨陈词并未能够感化父亲，在上一辈人恐怕也是最后一代人眼中，大学仍然是一个人生的必经路，通向成功的唯一温床。           

就算如此，终归还是起了一点作用，马大叔决定暂且再退一步，“退一步来讲，你现在不上大学了，你就在家这么呆着！空想？！”

“当然不会，爹，我都想好了！”，转机即是希望，马俊风鼓足勇气说出了心中盘踞的理想。        

“爹，你看咱们现在虽然还是种地，但种的东西不一样了，且不说产量高质量好，在地球管这些可叫太空作物，我都打听过了，那价格高的离谱着呢！要是能运到地球上去卖，准能成！” 

“ 得了吧，有那好事儿还能轮得着咱们啊？！”，他爹毫不留情的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你别不信，这好事只要肯做就能轮到咱头上！”，马俊风肯定的点点头，“从来这到现在有十六年了，这里的环境和地球差不多，咱们的生活也没多大变化，大多数人还是那个老思想：种了地就拉到城里卖去，你们那些死脑筋再有多少年也不会想要变变，所以咱们第一批来的这些人里真就没有这么干的。”，俊风把小脸一扬不免有些得意之色。

“那些城里的想没想过我不知道，但是能第一批来这儿的哪个不是有钱有势，不是首富就是什么国王，高官的，他们才没这闲心呢！而且据说政府已经开始筹备第二批移民了，如果我们不能抢先下手估计以后就只能跟在他们后面捡剩的了。”俊风说着耸了耸肩，极为真诚地看着父亲。

"嗯~"一声沉吟，"你这个想法挺好的。"

气氛如同音乐剧开场时般寂默，原本明亮的灯光变得发黄暗淡，马大叔不置可否的沉思更让悬起的心不知该往何处安放。捧在手里？嘣嘣的闷响反而使人不禁要跳起来。小小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双爪并举扒着马大叔的左裤脚喵喵地叫。

“去~去！”，马大叔哼了一句。

“你说的这个事儿不急这一时，有想法很好，不过你现在想的还是太简单了，爸能理解，谁不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等你大学毕业，爸一定全力支持你。行了，回去睡觉吧！以后这个事不许再提了，也别去磨你娘，一切都等你大学毕业再说。”

被主人踢翻在地的小小踉踉跄跄爬起来，仰起脑袋朝马大叔嘶叫着，声音尖锐而刺耳，俊风皱了皱眉跪蹲下去抱起猫跑开了。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又是一个毕业季。辛勤的蜜蜂如跳动的音符，伴着鼓点儿，穿梭在山野间，寻访着甜蜜的梦。这所山村学校独立在村西一隅，高耸的乔木林环绕其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与村子堪堪相连，山中的雾气最是调皮，常常在清晨钻进忘记关闭的窗户，明目张胆的打湿同学们留在桌堂里的课本，然后再凭空消失。   

今天英语课上，老师又拿了一打厚厚的卷子，俊风坐在第一排，老师指名他去发卷子。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再从最后一排回到第一排，俊风拿着多出来的卷子递还给老师时，严老师用竭力表现出的和蔼，慈祥的笑容看向马俊风。但现实并不像想像般美好，虽然严老师讲课生动是几十年的老教师，但却少有学生喜欢他，大概是他那副天生的面瘫脸害的吧！不了解他的人往往因为看他总板着脸而觉得难以亲近，尽管他也会向别人表达善意，不过也大多被他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给吓跑了。别看他笑起来难看，雄厚的嗓音可怪好听哩！“加油，小子，最近成绩不错，继续保持啊！”，严老师小声说完又转头对大家说：“昨天的随堂测验成绩已经出来了，第一名仍然是我们班的马俊风同学，大家鼓励一下！（一阵鼓掌声）大家要向他学习，不能松懈呀！春丽同学这次考得也不错······”

放学后，一只黑漆漆的大鸟从密林之中蹿了出来，停在学校的围墙上不断地发出奇怪的叫声。空灵的叫声渐渐引来了更多怪鸟，随着怪鸟的不断增多，它们的行为也越发嚣张起来，有的扑棱翅膀上蹿下跳，有的盘桓在学校上空翱翔，更多的落在地上争相啄食着门口学生散落的零食。望着校门口黑压压的一片，严老师感叹道：“这年头的怪事儿还真是多呀！”

俊风也还没有走，此时他徘徊在严老师的办公室门口，耷拉着脑袋望着脚下的地砖出神，仿佛正陷入某种回忆“（午休时分）‘严老师，这道题您帮我看一下，我有一些疑问？’，严老师接过他递来的试卷认真看了起来，而俊风则在一侧垂手而立，神情专注地紧盯着试卷，腰越弯越低。阳光倾斜而入，撒下万缕光辉，映在二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似黄而橙的暧昧颜色，直让人脸上发烧。突然，严老师猛地一抬头，正撞上俊风的下巴颏儿，疼的哎呦一声。俊风刚想道歉，严老师却捂着脑门露出一副狡黠的笑容，搬了把椅子拉他坐下。‘题的事一会再说，我先有件事儿想问问你！’，这让马俊风有点不安，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浑身不自在，‘马上高考了，你想好报哪个学校没有哇？’严老师的这句话似乎具有谜一样的魔力，能瞬间让整个世界肃然无声。‘我，我还没想好···’这次，俊风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敷衍的答道。‘不，我还不了解你，你肯定早就想好了，难道对老师还瞒着不成，而且老师也可以给你提提建议啊！’俊风依然摇摇头。严老师尽力的把嘴咧出一个弧度，摩擦着俊风的手，‘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吧，无论你做了什么选择老师都会支持你的！’也许不是句子而是声音的魔力，俊风有些动摇，堵塞的河道再也经受不住暴雨的洗礼一股脑儿的倾泻下来，在痛快之余难道不是一种灾难吗？”

上车那天，不仅是老马家最幸福的一天，更像是村子的盛会。马俊风坐在车尾靠窗的座位，任凭着窗外的人儿越变越小，当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开始模糊，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父母的神气还是老师的骄傲。俊风笑着向窗外挥手远眺，却只看得见太阳，他看过无数次太阳，但从未像今天这样直视它，那梦幻的橙和血色的红交织在一起，界限分明地映照在天空。眼前的红日骤然缩小，橙红的颜色使它看起来更像一个咸蛋黄，迷失在这奇异之美中，是一种无比的享受。忽然一阵饥饿感袭来，俊风下意识的张开了嘴，终于被唇间的冰凉给惊醒了。

地球历3039年，"征途"计划第二阶段正式启动，有望再次刷新历史移民规模最高记录。

同年，首家星际物流公司:快又好星跃百货公司成立并于次年在地球融资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