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7）

(一)

累了，就休息会儿，没必要那么拼命，没有人值得你这么拼命。想悲伤的时候就放肆悲伤，想快乐的时候就纵情快乐。不用理会那些异样的眼光。好好活着，不要刻意追求死亡——如你生前得不到理解，死后依然不能得到。

这是龙一君写在笔记本封皮上的话，我知道，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然而我没有酒，作不了陪。我只是合上，又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放回原处。

他家不安静，我清醒的每一刻，都能听到键盘无规律的敲击声，龙一有时很平和，有时抓狂了就一直跟自己的头发过不去——我这才算明白他这奇怪发型的出处。

他的衣服种类不多，但总数不少。他一般同一个款5件起买，让我十分费解。

“穿着好就多买几件，省的花时间挑，我不愿意花时间在没有意义的事上。”龙一君的解释很合理，但足以让我瞠目结舌。

“智子桑也不介意?”

“不会，我们俩的感情比婚姻都要高级，不是你能理解的。”他说这话时，自带傲骄式炫耀，很伤我这个老姑娘的心——我连凡尘俗世的恋人都没，怎么能与人家有个开外挂的携带方便的像雾像雨又像风的限量版爱人相提并论呢?

做鸡肉火锅龙一用的是小锅，他做了三份，我不好意思干坐，只好假意帮忙，但也不过是将木鱼花放入温水中浸泡，其他的一概凑不上手。

“做不来就别假装做了，你就不是那种演的了戏的，不然也不至于就为那么点小事，就躲国外去了。”他说这话时，轻飘飘的，让我很懊恼。

“这事儿很小吗？我快被逼的变态了，好像不结婚我就有毛病，有罪过，这世界上与我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能在我背后啐上一口，我觉得自己不是人，只是行走的子宫！”

“那都这么痛苦了，干嘛不干脆委屈一下，找个人嫁了不就一切都迎刃而解吗?”龙一的逼问，让我觉得来日本是最错的选择，我甚至不敢和他翻脸，因为我要甩他而去了，我当晚只能睡异国他乡的马路。

“我不是没想过，但每次我做好准备打算豁出去时，我每次都被未知的恐惧吓得落荒而逃。”

我想起叶子，彼时我去参加她的婚礼，她一脸幸福笑靥如花，她的丈夫文质彬彬，对她百依百顺。我依然记得他在婚礼上的即兴告白：我愿意成为你的灰太郎，家里的平底锅任你使唤。然而又如何呢?几年之后，在父母和妻子的双重夹击之下，他成了一个兼孝顺和贤德于一体的天外飞仙，留下叶子一人独孤求败。

到最后一场婚姻下来，叶子身体和精神都遭受巨大摧残，男方却潇洒在外，毫发无伤，这年头，谁他妈的还相信爱情。

“我不要，为什么要将就?他爱出现不出现，我两个人能过好，一个人也能过好，我不需要一个形同虚设的男人，成全我所谓的幸福。”我厌恶任何形式的催婚。

龙一赶紧停住，不敢再劝。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样。你不用考虑别人，自己才最重要。”

他努力用手轻抚我的肩膀，让我快些冷静，我相信他是真的想帮我，我感激这世上，还有一个疯子理解我。

鸡肉火锅就那么放着，一口未动;智子也没有如期出现，屋子里唯剩龙一和我。龙一一天都没再谈什么话题，他安静地坐在我身边，陪着我说一些好笑的话题。

他想方设法逗我开心的那刻，我一句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我只在心里默念：这孩子真善良，愿佛祖保佑你。

(二)

原生家庭的痛只有靠自己走出来。这是龙一给我的建议，言简意赅但又正中命脉。

我也看透这人世间所有的人于我而言皆是过客。我并没什么大的利用价值，所以别人肯对我好是人家人品好，人家不对我好是人之常情。

“先别要什么功成名就了，先开心起来吧。一个人连开心都没有，功名也毫无意义。”这是龙一给我的建议。那是我第一刻感到温暖。

想起每逢过年过节，周围的亲戚朋友问的全是功利性问题。比如你多少钱一个月?有男友没?他多少钱一个月?干什么的?让我一到过年就头皮发麻。

没有人问我你过的好吗?你快乐吗?我总觉得中国人对待孩子的态度特别极端：小时候当珍稀动物养，长大了当畜牲养，还能衔接的特别没有违和感。

我第一次被暖心问候，来自一个异国精神病。

“谢谢，这世界上第一个在我成年后关心我快不快乐的人。”我很凄凉地回应他。

然后，竟是在第二秒，我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改头换面，从头再来。

从此在福冈的大街上，经常能看到我的身影。借着龙一的帮助，我在周边找了一些零活干，虽然给的工资只有本国人的二分之一，但是我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一种幸福感。有活儿接的时候，我就麻利出去干活儿，没活儿干的时候我就坐在电脑前面学习一些技能。不管李欣还是龙一，给我的指导都是一致的：当你真的感到无所事事的时候，就去充电吧。学到的东西永远是自己的，别人算计不走，也为难不到。

（三）

龙一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我连话都和他说不上几句。他这一忙，智子也就不可能出现的了，我开始同情龙一，忙成这样，连生活都没有了，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我也开始理解他的这种神经质，即便塞给他一个现实中的爱人，我想他也是没有时间去顾及的，智子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配置，在他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在他不需要的时候自行消失。婚姻于他而言，全是累赘。

在这种万籁俱寂的情况下，我总是百无聊赖到有很多时间来思考自己将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生活，去怎么生活。我将自己过去的三十年做了一个完整的梳理，发现自己一直是用一种悲观的意念指导着自己的人生——我总是求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所以在一些事情上，我总是和自己说，算了吧，因为一点事儿就去和人争执，没必要。我以为我只要退让了，别人就会记得我这些好处，也适时作出一些调整，让我一步，但是在我接触的95%的人里，却都只是越来越过分，越来越不拿我当回事。更有30%左右的人还会在后面说风凉话——你当真以为她是让啊，她就是没本事争到。这些人里，有陌生人，有亲人，也有曾经的爱人，虽然身份不一，但伤害是同等的不可磨灭。

我开始检讨自己，为什么要拿自己如此不当回事儿。也看明白一个道理，别人再有，也是别人的，好一点的，在你落难时给予帮助，是恩情；坏一点的，天天拿着他的那点金钱当令箭，对你极尽羞辱，但是在你落难时人家的钱也不会跟你发生半点关系。所以我也算幡然醒悟了，当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别人就能肆无忌惮的欺负你，不是别人德行不好，是你弱爆了欺负你几乎没有成本——柿子专拣软的捏是市场规律决定的，怨就怨你自己无能。

我跟自己说，去他妈的吧。这种讨好型人格是时候该结束了，就算我是个垃圾，我也要站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场，趾高气扬的当一枚最硕大的垃圾，为什么要跑去富人的花园里，假装成一朵鲜艳的玫瑰，让别人一根根将刺拔得干干净净。

一天月黑风高合适杀人的晚上，我跟龙一说，我要准备一场婚礼。

“你要嫁给谁？”龙一有点惶恐。

“嫁给自己。”我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遇不上那个人，我就自己照顾好自己，自己给自己最幸福的生活。

“你不算找了？”

“有就找，没有就单着，他来了就相互依靠，不来我一个人独坐亦无妨。”

不管怎么说，我不想再让这个不是烦恼的烦恼打扰到我，我要用行动告诉世人，对自己负责一点，不要随便进入婚姻，不要莫名恐慌，这个世界上不管你嫁给达官贵人还是嫁给平民百姓，最终可以依靠的只有你自己，能陪你走到最后的也只有你自己。

龙一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暗自嘀咕：“写东西的人是不是都是这么神经质的。”

（四）

我没有多少银子，所以我的婚礼注定是朴素的。

我只是在龙一的带领下去了一家婚纱摄影店，店老板是个长得微胖的美女。

“先生夫人是要来照相吗？”她很职业病的误以为我们是一对了。

“不是的，我是一个人来着婚纱照，这个是我一个普通朋友。”我只好解释一下。

店老板可能是见过世面了，并不惊奇，我穿了一个新郎的服装，也穿了一套新娘的服装，我让老板娘帮我把两个人P到一起——这样我就自己嫁给自己了。我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我可以是爸爸，也可以是妈妈，没什么能阻挡我快乐。

我在一个精品小店选了一枚戒指，并不贵，只是造型比较好看，我将它戴在了无名指上。虽然不值钱，但是看着却比什么钻石都值钱。龙一一直叹气，他大概还是觉得有点太凄凉了。

我买了一本假的结婚证，在上面填上了自己的名字，男方女方都是我。化了妆的我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觉得自己是最美的存在。

我手拍了几张草照并附那张结婚证，放置在了朋友圈。对所有人说，我结婚了。我对自己说，从今天开始，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环境是好是坏，是健康是疾病，是成功是失败。我都要支持自己，爱护自己，与自己同甘共苦，一直到我离世的那一天。

我也给我妈妈写了一封长信。

我告诉她，不用担心我，我什么样的逆境都能扛过，什么样的东西都可以失去，什么样的生活都能适应，有没有那个所谓白马王子我都会过的特别幸福。我告诉她，我也可以像其他儿子一样，照顾好他们的下半生。

我发完这条朋友圈就关了网，因为我不想被狂轰滥炸，反正木已成舟，我想我妈终有一天会理解我的。

（五）

结婚之后，不出意外，大部分的人都会以光速成长。因为在你结婚之后，你找不到真正可以照顾你的人了，身边的一群群都是要你照顾的。比如你妈他妈，比如儿子女儿，结婚之后的你会发现你爸妈才是世界上最大骗子，他们将你骗上了一条贼船，带你走上漫漫不归路。

回了家，家不再是你家了，你只是一个客人；去婆家，用着你的时候一家人，用不着你的时候你是外姓人。明明是自己的家，却要小心翼翼讨生活，气的要死还要装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说一句，没事的，好的，知道了。而我结婚之后虽不用面对这些柴米油盐，但是因为我没有外援，横竖靠的都是自己，所以我也一刻不敢懈怠。

我看了看自己的存款，又看了看自己的长相，再看了下自己的身份证，我产生了一种男人的责任感——我要努力赚钱，为自己，为父母，也为后面可能到来的孩子。我很感激有龙一这个良师益友，他的努力奋进，感染到了我。我决定像他学习，一起奋斗。

“你要不要这样，你只是一个女的。”龙一听了我的计划，满脸不屑。

“你就帮我找些教程嘛，我趁去毛椰岛之前好好充电下。你不是有台电脑闲着呢吗？”为了达到目的，必须死皮赖脸。

“你真是有问题，待会儿学了一半那另一半出现了，你是不是打算半途而废啊？”龙一质问我。

“不会的，他来了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我绝对不要混到让他给我雪中送炭。”我坚定自己的想法。

“你强，我服你。我明天给你找书。”我想再被我叨扰两下，他的头发要炸成美丽的烟花了。

我对过去的自己说，很抱歉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