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超渡
十月初一 宜开光 忌动土
凶宅 张山风
这一天是太阴，师父说是超渡最好的时机。跟着师父十五年，看过无数法事，从未觉得像这次这么特别。前两天他列了张清单给我，包含童子尿，黑狗血，桃木剑，八十一天的公鸡，引魂幡，牛眼泪，大蒜，十字架，圣经……我问他为什么要后两样，师父给了我一个诡异的微笑后，意味深长地说：“预防这个鬼信耶稣。”
这世上看得见怨灵的方法有很多种，抹上经五十年魔法阵结印的牛眼泪是一种，天生阴阳眼又是一种，在大厅的神龛底下藏着那么一瓶牛眼泪，每逢师父作法总要抹上一些。而我属于后者，四岁那年曾大病一场，痊瘉后我发现可以见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是没有人相信一个四岁小孩的说话。
“这是一种命，在十五岁那年，当发觉这世上不会有成人相信我所说的话时，我封了自己的阴阳眼。很多东西眼不见为净，有时沉默、妥协恰恰能换来对世界的和解。”跟我说以上这段话的人是前师伯，他是一名有道行的医生，有医术的道士。在师父出事以后，我和他在医院有过一次深刻的对话。
十九年间，我信命的时候有过两次，一次是师父说他命中带刀，一生无惧却终会遇有一劫，造化全看自己。另一次是四岁那年，那个出现我面前的翩翩少年，挑起我的下巴跟我说：“来，叫声爸！”……
十一年后，我问这个让我叫爸的男子究竟爱不爱我，他一脸沉默，自此我再没有留过长发，若不能相爱，就做兄弟。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并不是泾渭分明的，道士不一定就代表迷信，医生也有自己的困惑，爱的反面也不一定就是恨。
一天当中午时的阳气最旺，师父说过太阴日作法其实是把双刃剑，容易超渡亡灵，也容易误伤自己。作法前，师父说他床底那本存折存了约30万，再加上现在这10万的费用，应该也够给罗置我嫁妆了。我笑着问今天为什么这么啰嗦，像吩咐后事似的？师父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和陈吉赶紧设坛。
这次因为要超渡的是年代久远的亡魂，所以法事的时间也比较长，总的来说分为两部分，一是要先招魂，二就是超渡，如果中途稍有差池，又得重新来过，过程十分累人。灵坛设在大厅，中央摆上办法事的香案，且放上鸡蛋，香烛，往生纸，冥钱，引路米，清净符，香案中间则放置魂盘，搭在魂盘上面的竹片叫过魂桥，招回来的亡灵在破地狱后，经过过魂桥返入魂盘中，进入六道轮回。香案四周摆着十八块瓦片，示意十八层地狱。在这里得多说两句，这破地狱一般人以为是打开地狱之门让亡者进去，其实是法师以鱼贯蹑步通往地狱来引导亡灵走出幽暗，使亡者醒悟，放下执迷进入轮回，不再受地狱之苦。
招魂同样是一件费神的事情，首先得在屋子各个房间的东南角点上一支蜡烛，这些蜡烛还不能太亮，然后点燃供香，在拜完四方后，把香插进香炉里。陈吉跟在我的后面捧着一碗的引路米，我一边念咒，他就按东南西北的方向撒，这个时候我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回头，包括撒后面的时候，也是直接扔后面。因为我们现在是请小鬼帮忙，所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突然回头会吓跑这些小鬼，令法事无法进行，而师父则在一边负责烧纸钱直到我们在房屋里走完一周，纸钱是为了卖通阴差的。
事情进展得比较顺利，在完成以上一轮步骤后，师父的聚魂瓶有了反应，这表明已经有小鬼愿意帮我们，功夫没有白费。接着便是要引血，这引血是有讲究的，就是取童男之精血、八十一天的公鸡血跟阴血溝和，所谓阴血其实就是紫河车，然后把一张写有所招亡灵姓名的白纸在引魂灯上点上，所烧灰烬放入上面所述的引血碗中，用另一个碗盖上。
“今我等来此贵地，为寻真灵，若有冒犯，有怪莫怪，惟愿协助，速现真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师父一边吟诵着咒文，一边拿着桃木剑围着香案四周转了起来。我和陈吉在兜里塞上一张护身桃符后在一旁烧着纸钱，等待着亡灵的回魂。
约那么一刻钟时间吧，一阵阴风掠过火盆，陈吉打了个冷颤，想回头看下发生什么事，我一把拉着他，示意赶紧念往生咒。另一边师父的动作也在加快，腰间的铜铃在铃铃作响，我看在心里，想：就这阵势，恐怕是来者不善。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师父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往四周撒着纸钱冥币，待一阵阴风停歇，突然手起剑落，喊道：“破！”随着一块瓦片应声而碎，亡灵已经开始上路。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相应在师父的剑下碎掉，直到第十八块！师父是先是敲了几下都无法破碎，我心里发毛，这“十八层”地狱是按时间、受苦程度、区域大小来形容的，其中，永不超生的地狱统称无间地狱也就是第十八层，意指受苦无有间断，永生受苦。很多罪孽深重的亡灵大多集中在一块，宁愿受苦，不肯轮回。这最后一块不能破，也就说明亡灵积怨深重已成厉鬼，非要找人代死不可。
“山风，快上驱邪符！”师父见情况不妙，赶紧让我在桃木剑尖贴着驱邪符，他这是要硬赶上路。另一旁的陈吉似乎吓坏了，呆呆地看着灵坛这边，我一看就来气，就喷：“还在看什么，赶紧过来护着过魂桥！”
此时，阴风四起，香案颤动，魂盘，过魂桥在上面抖过不停。师父咬了咬牙关，一脚踩碎最后一块瓦片，对着我说“快，八卦袋，”说着，抄起案上的招魂符点着，一把塞进聚魂瓶内，从我手中夺过八卦袋，将瓶子装起，顿时，八卦袋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眼看就要胀爆，我扭头跟陈吉说，“快，快将黑狗血倒入魂盘。”
陈吉不敢怠慢，赶忙在旁边拿起一盆黑狗血倒了进去，我拿起八卦袋就着袋口一下连同魂盘一起盖着。聚魂瓶在里面叮叮咚咚响过不停。陈吉帮我稳着八卦袋，师父在一旁念起“往生咒”。室内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大风，将室内的灰烬吹得到处都是。师父跟陈吉说：“这边有山风可以了，你快把剩下的那只公鸡淋上童子尿放了。”
陈吉这时也是手快，在淋上童子尿后，一下解开绑鸡的绳子，公鸡在一下在手上蹦出，一边打着鸣一边在屋的四周跑了起来，说来也奇怪，这个时候，魂盘的动静是越来越小，布袋也慢慢瘪了下去，直到里面再没声响之后，师父才摊坐在地上跟我们说完事了。
“陈吉，这房子刚做完法事，你暂时还是不要进来，等七七四十九天后，打场斋事再说。”师父半睁着眼，勉强地对陈吉说了最后一句。
……
这场法事看来耗了师父不少精力，一回来倒头便睡。
半夜，师父的怪脾气又起了，一把把我从床上拎起，跟我说：
“山风，你觉得这场法事如何？”
“还好吧，总算过去了，真够惊险的，如果你引着它出了地狱，又不送到六道轮回，成了魔，那才叫一个大麻烦。”我擦了擦眼，心里暗暗诅咒这死老鬼。
“其实今天收服的不过是个替死鬼，”师父叹了口气，说：“它被我带出地狱了，没有进轮回……”
“什么？你是说？”我顿时惊醒。
“是的，成了魔。”师父摇了摇头道：“而且为师今天魂魄也被它勾了，算是搭了进去。”
“那……”我一时六神无主。
“我给你个地址，找这个人，或许能够救回师父。切记，三日后若我不回魂，就此放弃，切不可再招魂。”
（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