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前的那个夜里,月亮很大很圆,就那样孤零零的挂在天上。
太奶奶就是在那个夜里走的。
妈妈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刚要睡觉,回老家的路上,恍恍惚惚间世界的不真实感又包裹全身。车辆川流,行人稀落,迎面的风把我的心底吹的幽响,经久不绝。我讲不出话来,又觉得该做点什么,不经意轻轻叹了口气,便唉了出来。
妈妈笑着说,你唉声叹气干啥,太奶一百多岁了都,这不正常嘛。
我还是不知道讲什么,抿了抿嘴巴,深深地呼了口气。妈妈又说道,人都有这一天,很多人还都到不了你太奶这岁数。
我看着天上挂着的那个月亮,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无法言喻。我当时也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直到现在我都说不上来那种感觉,类似虚妄。其实记忆里,我跟太奶说话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回奶奶家她看到我,都会笑着说,乐乐回来了meng,我都会笑笑叫声老奶。
好像每次的对话都是这样,重复,单调。跟太奶讲的话,可能还没有某个网吧网管快递小哥饭馆老板多。
我确实很难过,当我回到家看到太奶躺在小屋里的小床上时,我确实很难过,真的很难过。这样叙述好像有些刻意,有些低级,但要是非要我叙述为什么难过,怎么难过,我确是讲不上来的。
难过就是难过,又有什么好形容的呢。
太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之后就留太奶一个人住在这个小院里。我今年二十三,太奶一个人在这院子里也住了得有二十个年头。小院最外面的那堵矮墙早就倒了,挨着原本的墙根长出了一大片杂草,倒也算是隔开了小院和外面的世界。院子里不少人,除了太奶的儿女就是儿女的儿女,还有儿女的儿女的儿女,村里来帮忙的人也不少,进进出出。上一次这个小院这么热闹是什么时候,估计只有太奶知道了吧。
小院的中间有一棵枣树,我不知道它在这个院子里生长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没了生机。它黝黑的像是被浇灭的炭火棍,只剩下主干立在地上,勉勉强强高过了小屋的屋檐。屋子里太奶静静的躺在小床上,灯光昏黄,屋子外这棵枣树佝偻着立在地上,夜色笼罩,我又难过了起来。
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太奶院子里的枣树还会结枣的时候,树下面还会拴着几只羊。我和小伙伴会来太奶的院子里打枣,但是那个时候太小了,拿着棍子也够不着,就只好捡地上的枣吃。地上的枣不好吃,大多是被鸟叨过的,或者是熟透了摔在地上沾满泥的,还有黑不溜秋硬邦邦的。奥,黑不溜秋的应该是羊粑粑,也就是羊屎蛋子。太奶这时候都会拿起竖在小屋外的竹竿,让我们站在树下一人一个角撑着化肥袋,然后缓缓的敲打着枣树的枝干,一下又一下。
就像妈妈现在跟我讲着这些,同时一下又一下的拍着这棵枣树。很多年前,我们都还会回来打枣,每次打枣妈妈都会跟奶奶还有太奶感慨,我一晃都长这么大了,然后把上面我捡枣吃羊屎蛋子的事再说一遍。太奶看到妈妈和奶奶笑,都会张着耳朵问,啥,恁说啥?然后妈妈就会扯着嗓子用隔壁的隔壁都能听到的声音再说一遍。
其实我很少会吃枣,总觉得不够甜,但在我的记忆中,枣是很甜的。
除了黑不溜秋的那种。
人们忙了半小时左右,太奶躺进了冰棺,太奶生前的床搬到了院子的一侧,太奶生前的鞋子放到了生前的床下,爸爸也听从村里老人的话,把太奶生前的一件衣服扔到了屋檐上。爷爷大姑奶二姑奶都守在了太奶旁边,两个姑奶轻轻啜泣。村里的人也陆续离开,最后我跟爸妈也开始回家。
村里那几天刚收了麦子,大片大片的麦田只剩下麦茬,空气里弥漫着中原地区这个季节独有的气息。我突然好想跑到麦田里去狂奔,去打滚。太美了,真是太美了,夏夜的风轻轻拂,月色如水,高低不一的麦茬像是起伏的波浪,连绵不绝一望无际。麦田上稀稀落落突兀的坟地,如同天上星辰一样,点亮了这片土地。
月亮又大又圆,挂在空中,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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