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牵线
‘’那个穆先生可真好看！”自从村里来了扫盲工作组，那张白皙俊朗的面孔始终萦绕在朱锦云的脑海中，她甚至情不自禁地幻想着一幕幕与其相会的画面。只是不知怎么付诸实施，为此，一向活泼开朗的她，这几天来内心却纠成一团，像块石头似的压在心窝。
“有了，假借介绍颖慧于他，约他单独出来见面。”冥思苦想几天后，朱锦云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主意。想起自己的同龄好伙伴瞿颖慧，朱锦云几天来紧锁的心头，忍不住舒展开来。那个老实善良的妮子与自己无话不说，对她总是有求必应。
她可是村里的团支书，其泼辣能干、能说会道会是出了名的。虽然一只眼睛因小时患眼疾而盲了，但总起来看，人长的也算秀气，办起事来雷厉风行、独当一面。平常，村里除了那些大事由村长主持外，其余那些杂七杂八的大小事儿，都是由她来张罗。虽是年方刚刚十八的妮子，可凭借其主持事情的才干，在村中也是享有一定威望的。
这次正值暑假，利用教师假期，政府从城里派来了扫盲工作组，工作组就安排在她们村。村长又把工作组安排在村里的学校。
所谓学校，其实就是两套三间开通的平房，用其作为两间教室，还有一个单间作为老师的办公室，其他的什么没有。其中一间教室里，设施全是破旧的桌椅；另一间，即使连这样破旧的桌椅都没有，只是用石头和木板搭起来，当书桌用。平常上课时，学生们都是自己从家里带板凳过来坐着上课。
村长找来人，把那些临时课桌拆了，搬来了几张床。这样这间教室，就当做了工作组教师们宿舍。另一间作为上课教室。没有食堂，此时正当炎热天气，就在室外临时搭了口锅，轮流让婆娘们做饭给先生们吃。
每次上课，都是由朱锦云组织村里的老少乡亲们去参加。城里的教师工作组是清一色的年轻男教师。村里的乡亲们，积极性还算高，特别是那些妮和小媳妇们，不用人敦促，大家都踊跃去参加培训，脸上带着欢喜羞涩的神情，都想看看城里来的那些好看的脸庞，听听那优美的声音。
私下里，妮们对讲课的先生们不断的评头论足。最后，大家一致认为那个穆先生课讲的最好，人物长的也最好！不过，对这些高不可攀的郎君，这些乡下妮们，大多只远远地欣赏，知道自己的条件，她们也就不再奢望那非分之想。
然而，朱锦云是与她们不同的。她可不是那些没有主见，总是被动被人安排，被他人左右命运的乖顺乡下妞儿。那位穆先生的言行举止，在她眼里美极了。是的，她看中了他，这样的男人，正是她想要的。为此，她要想尽一切办法，与他接近、与他相识。
主意既然拿定，这天吃完晚饭，朱锦云就迫不及待去颖慧家了。
瞿颖慧家在本庄算是一户殷实人家。解放前夕，依靠祖上勤勤恳恳的劳作，挣下几十亩田地。
本来她爹这一辈有兄弟两个可以平摊这份家业。可是颖慧的大爷却不幸早逝，只剩无儿无女的大娘一人。女人家要田地也没用，啥也干不了，只要有吃有穿就行。这样，全部家业就放在一起归颖慧爹管理。大娘的吃穿全部由颖慧家供给，并且颖慧的大弟弟（也是家里的长子）过继给了大娘。以后就有人给她养老送终了。
在农村，养儿就是防老的。对无儿女的老人，一般本族长子过继给他（她）。这样无儿的老人就有了依靠。将来就有人给他（她）养老送终、披麻戴孝。
有了这几十亩田地，老实本分的颖慧爹雇佣了长工，勤恳经营着。庄户人家不愁吃不愁喝，日子就算还舒服。他的第一个媳妇子为他生了颖慧姐弟俩，在生第三胎时，不幸难产走了，胎儿也没保住。那一年，颖慧才九岁，颖慧弟弟六岁。颖慧爹又续了炫，新媳妇子又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一个闺女。日子如同前一样过着。
尽管解放后没收了田地，被评为富农，因为一家人老实本分，与庄里人和睦相处，仍然吃穿不愁，日子过的过也算顺心顺意。
只是苦了前窝的颖慧姐弟俩。亲娘死时，大弟弟才六岁，好像不记事，也不懂事，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掉。作为长子，只是机械地由大人摆弄着行那些丧葬礼。九岁的颖慧真是哭断了气，想着从此以后在没有亲爱的娘疼爱自己了，真想随亲娘去了。亲人们一直劝慰着，扶慰着她那颗脆弱的心。
“从此后，你就是我闺女，我就是你娘”大娘一边抚摸着她的头，一边对她说。果真如此，从此以后她那颗幼小的心儿逐渐向大娘靠拢。虽然家里又来了继母，她又有了娘，可她的心一直与大娘最近。
可不是吗，在继母生下了弟弟妹妹以后，从此——
家里什么好吃的东西，再没有她的那份了。
平常里，再没有人会过问她的穿衣打扮了；
也再没有人给她洗衣服、整理衣物、铺床盖了。
寒冷的冬日里，睡觉时，再没有人给她暖暖被窝；起床时，也再没有人给她暖暖棉裤和棉袄了。
脚上穿的鞋子，再没有人给她做了。
继母每日为自己的孩子张罗忙碌得脱不开身，虽然从没有虐待那前窝的姐弟两，但忽视肯定是存在的。继母似乎丝毫没有空闲时间兼顾他们姐弟俩！
逐渐地，作为老大的她，不仅很快学会照顾自己，而且也学会了为弟弟妹妹嘘寒问暖，做着做那。
九岁的颖慧如同她的名字那样聪颖智慧，她那颗敏感的心，早已体察到了亲娘在与不在的差别。那颗好强的心让她自己从不服输。她暗下决心，尽快努力学会女孩子该做的任何事情，决不让别人瞧不起自己！
通过暗自观察模仿，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针线活，譬如纳鞋底，做鞋垫、鞋子，缝衣裳以及缝被子等……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她不仅早早学会了料理自己的事情，也学会了料理家务，而且心灵手巧使得她做出来的活一点不比那些大人们差。同龄的姑娘们，自然哪个也比不上她。
自然，颖慧早就成为了家里的好帮手。家里的鞋垫、鞋子几乎都是由她来做。洗衣做饭甚至农活啥也会干。邻家婶子大娘教育自己孩子时，总会说“看人家颖慧……”
“颖慧——颖慧——”刚一走进颖慧家的堂屋门口，朱锦云小声地叫着。
“哎，你来了，坐吧。”堂屋内，正坐在板凳上、低着头纳鞋底的颖慧，抬起头来一边答应着，一边停下了手里的活，点下头示意朱锦云坐下。朱锦云却神秘地向她靠拢过来，右手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快，随我出来一趟。”
“什么事呀你？搞得神神秘秘的。”颖慧一边被朱锦云拉扯着往家门外走，一边笑道。
朱锦云也不回应，只是急急地拉着颖慧朝外走，直到她们走到颖慧家的大门口。
“嘿嘿，好事，好事！俺给你说个婆家吧。”等她们站定后，朱锦云看着颖慧那清秀的脸庞，目光却似乎又看向了远处。最终她撇了下嘴，如此对颖慧说道。
“什么？…可俺还没准备好呢！”听说朱锦云要给她介绍女婿，颖慧刷的一下红了脸颊。
“傻妮子，这个需要准备什么？你看咱村与我们一般大小的妮们，都结婚生孩了。再不找，可就老了，没人要了。”朱锦云拍了下颖慧的肩膀，快人快语道。
“……嗯，好吧。那么你要给俺介绍谁家的呢？”颖慧低着头，两手搓着衣角，低声细语道。她眼睛盯着自己脚上穿着的鞋子，那是她自己做的鞋子。鞋子上面美丽的绣花，似乎正笑她那羞红的脸。
“就是来咱们村的工作组里，那个讲课的穆先生。怎么样？…”朱锦云直接了当道。
“什么？这怎么可能？他又不是咱这儿人，爹娘不在身边。再说，俺们相差太大……”颖慧两手垂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她上身靠着门框，抬起了头，瞪着那圆圆的杏眼，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
“傻不傻呀你！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讲求男女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已经不兴像以前那样，儿女被父母包办婚姻了。”还不等颖慧说完，朱锦云就如放小竹炮似的霹雳啪里说起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城里有啥了不起？都同样是人，一样吃喝拉撒，一样结婚生孩子。再说，找咱们乡下妮当媳妇，比起那娇气的城里妮，强一千倍。无论家里家外，咱们都是做活计好手。咱们勤快能干，也更体贴贤惠。他们城里人找我们才有福气呢……”
听着朱锦云那句句在理的说辞，瞿颖慧不仅随之轻轻点头。
虽然刚才，她说了那些推辞的话，什么两人条件差别大之类的，也表现出惊诧之意……那只是按照乡俗观念说出的客套话，身体心理也随之做出的自然反应而已。其实，内心真实的想法与朱锦云说出来的观点完全一样。
本来爱情婚姻就是两个人的事，两人相互喜欢，组成家庭，生儿育女，然后一家人和和美美过小日子。与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条件差别，什么门当户对……两人结婚成立家庭以后，真正幸福与否，所有那些所谓条件，能一直伴随着他们，并左右他们的生活吗？两人未来的幸福生活，不是靠两人的双手、两人的辛勤劳动、两人的共同努力去换来吗？时下新社会，正讲求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反对父母包办婚姻。颖慧觉得，新社会制度可真好！真做到人心坎里去了。就好比那暖暖的太阳照进了心田，内心敞亮敞亮，好令人舒畅。
两人都是聪慧的女孩，只不过一个善于表达、张扬外露，一个秀中外慧、不动声色而已。
看到瞿颖慧不断微颔默许的表情，朱锦云内心无比高兴。她就知道，这个小伙伴不同于其他妮子，非常聪明伶俐，什么事情一点就破。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自己真正的意图，是借机与穆先生相识相会。但颖慧只是陪自己出去一趟，见人一面而已，也不损害她什么。依自己的魅力，肯定能首先征服穆先生的。
所以，朱锦云当机表示“你同意了！那俺找个时间约你俩见面吧。”
“嗯，中吧。让你心里想着俺，对俺这样好，谢了。那就麻烦你了。”颖慧上前紧紧握住朱锦云的双手，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不知如何感谢她这位好伙伴才好。
“咱们是好姊妹，客气什么？嗯，中。那俺走了。”朱锦云抽出手来，拍了一下颖慧的肩膀，扭头急步走了。
"嗯，你好好走啊。"
望着朱锦云远去的身影，颖慧站在门边，静静地呆了好一会儿。看似平静的外表，内心却掀起阵阵涟漪。年方十八岁的妮儿，花样的年华，谁个不怀春呢。若是自己的亲娘还在，自己现在这个年纪，周围方圆几十里、几百里的，早就张罗着给找上乘龙快婿了，说不定也像同龄的妮们那样，已经出嫁成家，过上了自己的和美小日子了呢！长大的闺女，娘家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寻个如意郎君，过自己的幸福日子，心里才更踏实；也省得再被村里人们，在背后里说三道四了。唉，那些村里的婆娘们，闲着没事，总是喜欢聚在一起，东家长李家短地嚼舌头。见了面，又没事找事地找你说些话，看似关怀，实则就是在说讽凉话。没有亲娘的孩子，谁能真正疼惜自己呢。颖慧内心知道，别人很难依靠，什么还是要依靠自己。
村里的所谓小伙子，要么是吆二喝三的大老粗，要么是闷声不响的榆木疙瘩，实在令人提不起兴趣。不是说要找个多么令人中意的，最起码也要让人不讨厌吧！要不然，那漫长的几十年的日子，怀着不如意、不高兴的心情，怎么过下去呢！所以，颖慧不想这么凑合着，随意找个男人，就这么结婚算了。
最近村里来的扫盲工作组，跟着伙伴们去听课，像是在眼前打开了一扇大门，长了不少见识。尤其是那文质彬彬的穆先生，不仅讲起课来声情并茂；跟着他思路，似乎来到了一个很大的世界。每次听着他讲课，心情都格外高兴。想到这，颖慧的嘴角禁不住上扬，脑海竟一闪而过的是如此画面：宽大的庭院内，自己在忙乎着，郎君在看书写字，孩子们在跑来跑去的玩耍…似乎另一种生活在向她召唤。“哎呀，傻丫头，想什么呀，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赶紧掐灭了自己的念头，捂着羞红的脸，转身跑回家了。
就这样，在朱锦云的撮合下，在那风和日丽的日子，在那美丽的村庄小溪边，三位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终于单独相约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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