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的约定

文 | 一鸣

1

我跟初恋对象聊着敏感问题的时候，男友李一鸣突然冲进我的房间。

我以为“东窗事发”，准备跟他坦诚一切，这货却抱着我的脖子一阵哀嚎：“牧小艾，我把男主角写死了，好难过！”

“靠！这算什么问题，你安排个桥段让他复活不就行了？”

“这是青春言情小说，你以为是现代聊斋？”

“那你干吗写这么虐的情节？”

“不虐不好看！”说到这里，他轻轻推开我，竟然做出擦眼泪的动作。

我见他眼睛发红，看来还真动了感情。

“李一鸣，亏你还当过兵，怎么这么娘，动不动就掉眼泪？”我白了他一眼，趁他不注意，赶紧把聊天窗口关掉。

“当兵的人就不能哭？退伍那天谁不流泪？不过这不算什么，我哭得最凶的一次是因为一位战友牺牲……”

“停！不要跟我说这些虐心事。爽快点，直接提要求。”

“今晚加一道椒盐虾怎样？”

“行。”

这货立马回他房间继续写小说去了，刚才那两滴眼泪看来是为了椒盐虾流的。

我重新点开对话框，看着满屏的初恋往事暗自庆幸。要是被李一鸣那家伙发现，解释起来就太麻烦了。其实就算分手也无所谓，就怕人言可畏坏了自己的名声。

这事情一时半会不容易说清楚，还是从头说起吧。

2

说起来，我跟李一鸣在一起已经有两年。

两年时间过去，当初甜蜜的爱恋已经变淡。事实上，我们目前正面临着一场感情危机，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分手。现在我们两个人都在耗着，只是谁也不点破，若是其中的一方耗不住了就会一拍两散。

我们认识那会儿，他还是公司的新人。他刚进公司不久就开始主动追我，追到手之后就突然辞职。每次跟同事们说起这件事，大家都开玩笑说他进公司的唯一目的就是追我。

事实上，这不过是因为他想体验生活，好让小说写得更真实。用他的话来说，遇见我不过是一次意外收获。

李一鸣是一个小说作家，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出过几本小说。他有一个习惯，在写作的时候不能让旁人呆在旁边，要不然他什么东西都写不出来。为了不打扰他创作，我们租了两个房间的屋子，其中一个房间专门给他用来写作。

我们的感情危机从半年前开始。他计划创作一本新小说，整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们每天相处的时间可能就是晚饭短短的半个小时。甚至有时候他因为不想打断创作思路，宁愿在一边啃面包一边码字。

我觉得自己过着分居的生活，一个人呆着要么就是刷剧，要么就是发呆，日子过得比白开水还淡。也许上天对我无聊的处境看不过眼了，于是它给我来了点调味剂。

大概也是半年前的某一天，QQ上一个暗了七年的头像突然闪亮起来，那风骚动感的节奏像极了我那小鹿乱撞的心跳。

林俊河，心里藏了七年的少年脸孔又在脑袋里慢慢清晰浮现，就连那些年夏日的味道也近在鼻尖。

我跟林俊河是高中同学，我们之间没有经历过什么荡气回肠的故事，不过就是碰巧是对方的初恋。

高二、高三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两年。每一次微笑对望都能甜到骨子里去，每一次靠近仿佛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每一次相处都美得如诗如画。这样浓烈的情感在人生中大概只能出现一次吧，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这样的体验。

高三毕业，林俊河搬离了我所在城市。大一开学之后我们的联系突然就断了。我在QQ上发给他的留言再也没有回复。我美丽的青春幻梦就此终结。

多年之后这个头像终于又亮起来，但我的心情也很忐忑，会不会只是盗号广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点开消息，看到一句奇怪的话：“你好，我是林俊河，请问你认识我吗？”

“我是牧小艾。林俊河，这些年来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你会提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几年前我的脑袋受过伤，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之后失忆了，从前的事情基本上都不记得。最近我收拾一些旧东西，发现了一个高中时代的笔记本。上面写了很多关于牧小艾的事情，似乎以前我跟牧小艾是情侣关系。我在笔记本上看到一个QQ号和密码。我就登陆上来看看，一眼就看到牧小艾的名字，于是就跟你打个招呼。”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我们的过往，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真的记不住了……也许从前我们的感情很好，但是现在的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刚认识的网友。”

我禁不住流下眼泪，心痛难言，好像自己一部分人生被命运强行剪断一样。

林俊河又说：“我能不能有一个请求？”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做。”

“你能不能常常跟我聊聊天，跟我说说从前的事情，也许对我恢复记忆有帮助。”

“好。”

就这样，我跟林俊河重新联系上。

我常常会幻想，如果当年他没有遇上那一场可怕的意外，我现在过着的会不会是完全不同的生活。可能每天下班回来我跟他会一起做饭，然后共进晚餐；晚上我们会相偎在大厅的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剧。比起现在我跟李一鸣在同一间屋子里过着全然不同的生活，那会更贴近我从前对爱情和婚姻的向往。

在我跟李一鸣彼此冷落的这半年时间里，我常常跟林俊河聊天打发时间。

林俊河说话的口吻还像从前那样，好像这些年来他都没有变过。我时常想起他在阳光下微笑的样子，可以让心温暖一整个冬季。那些久远的往事又被注入活力，在我头脑里生蹦活跳，清晰得就像昨天的事情。温馨感动的情绪如同泉水慢慢流入干涸的心田。

我好像又恋爱了，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满足。我时常陷入矛盾当中，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命运突如其来的馈赠，我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李一鸣。只不过这半年来，李一鸣一直忙于自己的小说创作，他对小说作品的关心程度远远超过我，所以他一直没有发现我的小秘密。

那一天林俊河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告诉过我，我们之间有一个到了25岁就结婚的约定。再过三个月就到你的25岁生日了。如果在不久的将来你跟男朋友分手了，你会不会履行约定，跟我结婚。”

我沉默了片刻，回复：“会。”

几乎就在下一秒，李一鸣冲了进来，抱着我哀嚎：“我把男主角写死了！”

3

当晚我做了椒盐虾，这是李一鸣最爱吃的菜。那天他好像没有什么胃口，端着碗不时发呆。

“怎么不吃？”

他撇撇嘴巴：“小说的结局太悲了，难受……”

这部历时半年的作品终于完稿了，按李一鸣的说法，可能在未来三个月内就可以出版上市。

某个时候我望向李一鸣，发现他正静静盯着我，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

“牧小艾，我们结婚吧？”

我心里蓦地一慌，冲口而出：“不要！”

“为什么？”李一鸣淡淡地问，好像对我的回答也不怎么在意。

“怎么可能结婚，我们还在分手的边缘好吧……”我终于忍不住捅破了那层纸。

李一鸣没有再说话，低头吃饭。那一盘椒盐虾，他一口都没吃。

其实他也感觉得到，这半年来我们虽然没有吵架，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我们不像情侣，而是合租伙伴。

也许创作那一部小说消耗了李一鸣太多的心力，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都觉得他精神疲劳。他的眼睛没有了从前的神光，可以轻易看到浓浓的疲倦。他常常失眠，有时会一个人在大厅坐到半夜。

每次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总是一言不发，安静地抱着我。抱得很紧，生怕我会离开的样子。在那个时候我会心生错觉，好像他还爱着我。

在他的新书上市之后，我们终于分手了。

我们的分手很平静，是他提出来的。我没有挽留，勉强维系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他带着自己所有的东西离开了这个城市。

这段关系的终结让我感到难过，又感到解脱，同时又生出几分期待。

三天之后，我在林俊河的QQ上留言：“你在哪里？我去找你。”他发给我一个地址。

两天过后，我来到他所在的城市。

在约定见面的咖啡馆里，林俊河并没有出现。一位陌生人将一本书和一封信交给我。

我在咖啡馆里坐了一天，看完了那封信和那本书。那本书就是李一鸣新出的小说。

而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19岁那年，我在部队里认识了一个好朋友，他的名字叫林俊河。我们之间很投缘，是彼此的知心好友。我们之间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俊河的初恋对象牧小艾。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女生，在别人面前大大咧咧，在他面前却小鸟依人。他们之间没有波澜起伏的故事，但他们的经历温馨而动人。

我没有谈过恋爱，而在俊河的日夜熏陶之中，他把牧小艾的性格形象深深刻在我心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自己理想中的恋爱对象也像是牧小艾这类型的姑娘。

我在18岁那年就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得知这件事情之后，俊河常常跟我说：“一鸣，以后你一定要帮我写一本我和牧小艾的书。我们约好了要在25岁那年结婚，到时候我就拿着这本书向她求婚。兄弟一场，你一定会帮我对吧？”这本是疑问句的内容，却被他用肯定句的语气说出来。我摇头苦笑，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有一天俊河将一个笔记本交给我：“里面记着一些我跟牧小艾的经历。我文笔差，写得乱七八糟的。你看看里面哪些素材用得着，以后写进小说里。记住，一定要写得真实，好看。”

至今我还记得他当时一脸认真的样子，很滑稽。但我没有笑，反而有几分感动。我对他说：“放心，必定尽我最大的能力写到最好，让她看完这本书之后会死心塌地当你的新娘。”

那个笔记本我一直没有还给他。

三年之后，我打算开始创作这部小说。俊河特别强调要写得真实好看，于是我打算见见真实的牧小艾。只有这样我才有把握写出自然传神的牧小艾和林俊河。

我根据笔记本上记录的信息找到了牧小艾。在往后的两年里，我跟牧小艾有足够多的接触时间。我可以写出一个真实的牧小艾，但我写不出他们之间好看的故事。

我曾问过牧小艾，她跟初恋情人有过怎样的故事，她从来没有回应。大概是爱得太深，她不愿再去触碰。25岁之约将至，我必须要为俊河写出这本书。我本想跟牧小艾坦白这件事，却又怕我们之间的关系因此终结。牧小艾是我第一个爱上的姑娘，也可能是最后一个爱上的姑娘。

有一天我想到了一个荒唐的点子，我在俊河的笔记本上翻出他的QQ号和密码。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我以失忆者林俊河的身份跟牧小艾进行联系。我获得了我想知道的一切，而这部小说也得以在约定限期内完成。

扮得太投入，写得太用力，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自己是李一鸣还是林俊河。我只知道自己越来越爱牧小艾，而她永远只爱着林俊河。在这场感情竞逐里，我从一开始就输了，在他们之间，我注定就是一个过客。写完这本书，我兑现了承诺，是时候离开了。

致俊河：我替代不了你，我决定放弃了。

致小艾：这本书里有你想知道的所有真相。

4

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我终于见到了七年未见的初恋情人。他还是像从前那样笑着，十八岁的笑容，像夏天的阳光一样明媚。

我看着他的照片，笑出了眼泪。

那张十八岁的照片贴在他的墓碑上。

李一鸣写的小说里，男主角就是林俊河。林俊河将笔记本交给李一鸣的那天下午，他们部队执行了一项任务。在那次任务里发生了意外，为了救李一鸣，林俊河的生命永远停在2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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