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立冬,便想起山寒水瘦这个词。其实不然。立冬时节似乎将深秋进行到更深处,红如血似火,黄若橙比金,色彩饱和到即将析出的地步,漆般稠,酒般浓。
“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这是古人立冬时的情形,立冬天气已寒意凛凛,只须把酒来虚度一年剩下的时光了。“黄花独带露,红叶已随风”,霜已厚铺,叶已尽落,古人的立冬真的是冬到了,暖去冷来,前脚是秋,后脚是冬,泾渭分明。不像现在,季节虽入冬,但丝毫看不出丁点儿冬的迹象。这也许是秋还留恋着人间,不肯就此作别呗。
我也一样留恋着这人间的美景,在立冬。清晨起来的时候,那些斑斓的叶,枯黄的草,零碎的花,都是湿漉的,看不出霜迹。立冬的霜很薄,在这些上面看不见。倒是经过人家的菜地、农田时,就发现了霜。那大白菜、油菜青扑扑的叶上,涂着一层灰白,让人忍不住想在那上面写上些画上些什么。
写些什么画些什么呢,人必然有其局限性,再精巧再细腻,也比不上大自然的灵性。池塘里的荷,残枝败叶勾画了了;沟渠边的芦苇,枝褐红花银白;山边的银杏橙黄,田边的乌桕殷红,院内的柿子火红,它们都是这个季节最惹眼最煽情的东西,将岁月的沧桑与厚重渲染到极致。立冬是饱满的,像是稻田中一望无际的稻谷,已然熟透。大地涌动金黄的稻浪,空气弥漫了枯草的味道。这是成熟的颜色,这是喜悦的味道,一年一度最后的丰收在立冬即将结束漫长的等待,大地终究归还给大地,归零是生命最透彻的顿悟。
树让出了天空,让出了村庄,还让出了那些叽喳的鸟。晴好的午后,疏朗的枝桠远远望去,像是阳春三月正在抽枝散叶,哪里是凋谢,分明一派盎然生机。即便是眼前色彩缤纷,叶黄草枯,也不见半点的萧杀,眼里依然充盈着暖融。绿是生命的底色,而这些斑斓才是生命的极致,明知繁华后寂寞,也要将自己装扮得这般绚烂多姿,然后转身风中优雅地飘零。生命的完美在于有始有终历经岁月的洗礼,知了冷暖,懂了爱恨,尝了酸甜苦辣,不留遗憾,方为好好。
立冬的过程是放下的过程。树从容地一遍遍脱下青春靓丽的外衣,直至枝桠毕现,以赤裸对抗生命最艰难的日子,是因为无所畏惧,无所牵绊,才能等到来年的新生。有时放下并不代表着失去,而是放下包袱,解放自己,让人生获得重新认识并塑造自己的动力。放不下的太多,只能被生活的庸常所困扰,最终将自己湮没。放下是需要决心需要勇气的,立冬最终将生命带向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一切繁华落尽,一切富贵烟散,惟留生命最初始的白,覆盖爱恨情仇的人间,覆盖亦真亦幻的人间,再次等待岁月的轮回。
立冬的过程也是沉寂的过程。在参差横斜的树林里,再也听不见蝉鸣,它们已经与秋一起谢幕。那些燥动不安的蛩呢,曾经旁若无人在某个角落唧唧复唧唧,如今悄然噤声,隐遁于大地深处。惟有抬头,苍茫的天空一群大雁在作着“人”字形的渐行渐远,它们发出高亢的唳是初冬的骊歌。立冬在这样的声音里便有了旷远与深遂,阳光里的原野像是一位历经世事的中年,沉浸在波澜不惊的岁月中一般。平静替代了狂热,沉默替代了喧嚣,安宁还原了世界的本真。立冬是用来倾听的,就像人与人,最终用心交流,无须太多的言语,一个眼神,足够读懂彼此。
丰收后的大地在休整,立冬将日月的精华重归大地,大地需要一次长久的沉睡。丰收后的人们守着自己的家园,立冬的日子像阳光一般慵懒,人们适合晒太阳,适合清点往事,适合漫漫长夜那暖暖的被窝。“拟约三九吟梅雪, 还借自家小火炉”,立冬想得更多的是这些,将衣柜里御寒的衣服翻出晒晒,怕突然的一场雪来。
立冬的时候是十月中。说,“十月中,梳头洗脸的功”,所以在立冬的路口,不要作太长的停留,因为岁月不待人。不信,转身,叶落尽,北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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