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声听放在床边,挪动床的时候,从上面摔下来。”苏澜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样啊,那只有拿去校门外那家修理店了。”宿管老师不认为面前这个质朴的农村女孩儿会对她撒谎,何况她根本没有撒谎的必要。
“嗯,谢谢老师。”苏澜说。
“谢谢老师,老师您真好,您像我妈妈一样美丽又温柔。”凌希赶紧乖巧地补了一句,那充满童稚气的声音让宿管老师想起自己的女儿。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眉头渐渐舒展,神情和悦起来,问道,“你的声音真特别,你叫什么名字啊?”
“老师,我叫凌希,我以前是本校初中部的,我以前见过您,您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您非常有气质。”凌希说得十分真诚,连她自己都信了。
宿管老师生出鱼尾纹的眼角展现一个愉快的弧度,黑瘦的脸上呈现出一片淡淡的红晕,整张脸连同嘴角一起快乐起来。为了符合凌希的评价,宿管老师的声音也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
“哦,那你应该知道那家修理店,你明天带你同学去吧。”
“好的,谢谢老师。”
“你们早点休息,下次注意打扫卫生和说话都要小声一点,不要吵到别的同学,尤其你们楼下是高三的哥哥姐姐们,不要影响他们学习哦。”
宿管老师离去,凌希赶紧关了门,202重又恢复寂静。
因为摔坏了苏澜的随声听,加上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划伤的右手,再加上怕再次惊动宿管老师,何美娇也就不好再向苏澜发难,好在那条血痕虽然长,但只是破了薄薄一层皮,有一点渗血,不会留下疤痕。苏澜也没有再讨要说法,她洗漱完毕,带着随声听爬到上铺,早早就睡了。
这是苏澜度过的第一个没有音乐的晚上,她很快不再感到难过,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有时间为这些小事难过。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大早苏澜就起了床,她决定自己去找勤工俭学的岗位。
盐溪中学因为背靠一座富黛山,清晨的空气格外好,走在校园中甚至能听见山中的鸟叫声,闻见山中树叶的清香。苏澜走过实验楼,科技楼,看见操场上红色的塑胶跑道,一些早起的男生正在这里跑步。
苏澜看见一个男生穿着一套红色的运动装,与那塑胶跑道颜色一样,远远看去,男生只剩下头和脚在奔跑,中间的部分“隐身”了一样,苏澜忍不住大笑起来,昨夜的阴霾心情就这样变得晴朗。
“你笑啥子笑?!不准笑!”苏澜觉得这句话异常熟悉,声音从背后传来,转过身,刚才那个红衣男孩儿不知怎么已经跑到了自己身后,苏澜这才发现,红衣男孩儿不是别人,正是秦枫。
“苏澜同学,你知不知道随意嘲笑别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这可是你教训我的。”秦枫仰着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没笑你。”苏澜说这话时又想起秦枫刚才的隐身效果,这下实在忍不住了,笑得弯下腰,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哈哈……”苏澜的大嗓门开启了最大音量。
秦枫的表情慢慢尴尬,他实在好奇自己今天有什么好笑的,他随着苏澜的眼神和手势注意到是自己这套衣服产生的效果。他这套耐克运动服可是他向往已久的生日礼物,花了好几大百呢,有什么好笑的。
秦枫站在苏澜面前,无聊地抄起双手,静静地等待苏澜的笑声终止,他甚至能看见苏澜笑出了扁桃体,笑得泪流满面,笑得肝肠寸断……秦枫还是第一次见到苏澜这样,在这之前苏澜都是一副十大杰出农村妇女的样子。
“徐来呢?你俩不是像不干胶一样难舍难分吗?”苏澜说话,表示她的笑声终于结束。
“哦,他今天有事。”秦枫将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苏澜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衬衣,虽然款式陈旧,但让少女苏澜显出一种特别朴实的美感,她的样子,竟然有点像一个明星。
“欸,有没有人给你说过,你长得像SHE里的ELLA?”
“没啊。”
“那你有没有觉得,我长得像周杰伦?”秦枫翘起大拇指,做出一个周杰伦的经典动作,又模仿周杰伦的语调说了一句,“哎哟,不错哟。”
“没啊。”
“……好,当我没说过。再见。”
秦枫说完就又加入了跑步队伍中,立刻又隐身成了两截,秦枫这次跑得更快了,隐身效果也更加充满喜感。苏澜差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操场旁边是盐溪中学的食堂,这里是勤工俭学的主要岗位提供点。苏澜找到接待室,窗口里面坐着一名胖老太,苏澜探过头,问道:“老师,我想做勤工俭学,请问怎么申请呢?”
胖老太似乎在闭目养神,一动不动,并没有回答,于是苏澜又重复了一句。
胖老太像沉睡了一个冬天的熊一样慢慢睁开眼睛,不耐烦说:“我听见啦,你哪个班的?”
“高一二班的。”
“怎么又是高一二班,你们班的贫困生那么多吗?”
“哦,是吗?”
“那还不,刚走了两个,你又来了。”胖老太说着从窗里扔出来一张表,“填张表吧,回头让王老师签个字,你再来就是了。”胖老太又闭上了眼睛,继续闭目养神。
“老师,请问勤工俭学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胖老太语气急躁起来,“一个月两百,包吃。”
“谢谢老师。”苏澜小心翼翼地收好表,对一个月两百的工资感到非常满意,这样的话,可以每天吃一个鸡蛋,还可以存点钱。苏澜想到这里忍不住高兴得笑起来。
回宿舍的路上,苏澜又想起父亲被扁担压弯的背脊,以及脸上生出的皱纹。生活的重担让父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皱褶越来越多。母亲也不再年轻,美丽的眼角生出了长长的鱼尾纹,笑容也不再轻快明亮。母亲上次回家已经是春节前了,照常带回来一些烟和大白兔奶糖,还有一件漂亮的裙子,那裙子后来被苏澜小心翼翼地压在箱底,每次想母亲了就拿出来看一看。
苏澜又想起母亲离家的情景,母亲告诉苏澜今年电子厂订单很多,春节没过完,她就提着大包离开了家。母亲离家的那天是苏澜每一年最难过的一天,从她懂事起,母亲就是提着那个蓝色的大包,在家门口的土路坐上去城里的汽车。十岁以前,苏澜都要追着母亲乘坐的那辆汽车,追上很远一段距离,她是想尽量多让母亲留在视线里一眼,她看见母亲从窗子里探出头对她挥手,她一路哭着,跌倒,又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她对母亲的长途跋涉充满好奇,她生怕母亲在途中迷了路,或者像小红帽故事里讲的那样,被大灰狼吞进肚子里。十岁以后,苏澜会成熟得像父亲一样只是静静地站在村口土路上看着母亲离开,一言不发。
随着苏澜长大,母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她每次想母亲了,得走几里路去表姐家给母亲所在的电子厂打电话,又走几里路回家。苏澜寻思着终于自己现在能挣钱了,虽然一个月只有两百,她要存下这些钱,暑假的时候,去上海的那家电子厂找母亲。苏澜一直记得母亲曾经告诉她的话,“先是坐汽车去城里,再换乘汽车到市里,再换乘火车去上海,要坐很久很久。”
“你怎么哭了?”苏澜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个人站在她不远处,她转过头,一个高高的人影像大树一样矗立眼前,挡住了清晨第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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