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就要到了，谨以此文献给远行的母亲。——题记
父亲去世后又过了五年，我换了房，三室两厅那种，便接了母亲一起过。母亲当时已经80岁了。
父母勤俭了一辈子，我不想母亲再勤俭下去。她在儿子身边，必须吃好，穿好，玩好，不能再留下遗憾。于是母亲搬过来的第二天，我就和她约法三章：其一，不许买任何东西，再便宜都不能买，家里的日常所需儿子全包了。其二，可以做力所能及的事，例如自己洗脸、浇花，但绝不允许操持家务。其三，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别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当然，我的语气非常委婉，一再说“你的主要任务是好好享受生活，活一天就开心一天，活一年就快乐一年。”
母亲身体硬朗，有文化，且操劳惯了，老是记不住约法三章，买这买那不说，刚夺过她手上的扫帚，回头又拿起了拖把，而且看啥都不顺眼，因此常常遭到我的抱怨，直到半年后才不得不开始当“甩手掌柜”。
母亲爱说爱笑，极善于交往，没事就在小区门口一坐，跟过上过下的人拉家常，一来二去，整个小区都是熟人。有一天下班回家，见母亲正与邻居聊得火热。“他们晓得我爱吃啥，今天炖鸭子，隔两天又是猪蹄。我有退休金，不准我交伙食费，逢年过节，还要拿钱给我。”......原来她在夸儿子懂事，儿媳孝顺。母亲得意洋洋，而邻居则是满脸羡慕。
没时间陪母亲聊天，饭桌上母亲话就特别多，一坐下来要么家长里短，要么陈年旧事，好多话题，“重播”了一遍又一遍。“那年你3岁，发高烧，区上没有医院，我抱着你去县医院，半路上大雨，一把伞只能遮你一个。二十多里路哦！你哥说，弟弟已经死了。没想到你命大，我还能跟着你享福。”说着说着，忽然换了话题：“钱还是要计划着用，后颈窝摸得着，看不见。老话说得好，吃不穷，穿不穷，不会计划一世穷。“见没有人搭话，母亲不做声了，专心啃她的骨头。隔了一天，似乎想不出什么话题，又说：“那年你3岁......”“发高烧，”我打断了她，“去县医院，还下雨。你说了多少回了。快吃饭！”
周末所有的人都在家，我在电脑前码字，女儿备战高考，妻子忙家务。母亲浇完花，跑去关心孙女，孙女会说：“人家正做作业哩，别打岔。”母亲逛进了书房，提醒我看电脑伤眼睛，见我不吭声，继续码字，便退出书房，小声叹息：“儿大了，妈不中用了！”
母亲偷偷买保健品，不吃，藏在柜子里，被妻子发现了。我劝她别买，她嗫嚅道：“人家一口一个老人家，隔好远就跑过来把你搀扶着，天天陪你摆龙门阵，不买不好意思。”我告诉她那是营销手段，不听，隔三差五还去买。为这，我甚至冲她发过火。
年复一年，母亲日渐衰老，每年都要住院。她对传统节日特别敏感：“唉，这身体，今年不晓得能不能吃上月饼！就算能吃上月饼，也不晓得能不能拖到过年！”我总是打趣她怕死，告诉她老年人本来就是活天天，每天早上醒来就该哈哈大笑，庆幸自己又赚了。
母亲最后一次住院，已经93岁。起因是胆囊炎，接着是胰腺炎，然后是冠心病以及肺炎一起总爆发。再顽强的生命也经不起折腾，母亲没能拖到过年，临走时没有留下一句话。
那天，正好是中元节。
随着母亲渐行渐远，我和老伴也成了姥爷姥姥。在上海带娃，与女儿女婿共同生活时才意识到，当惯了一家之主的母亲自从搬到儿子家那天，便如退居二线的领导，突然成了家庭的普通成员，变得不重要，甚至不中用了。在儿子家里，说一不二的母亲成了“客人”，没有人真正顾及她的想法，没有人真正懂得她的需要。早知道就应该配合着母亲，让她始终觉得儿子还小、自己很重要。
孝顺孝顺，重要的是“顺”啊！
当年竟与母亲“约法三章”，想起来就无地自容。
常常梦见母亲：她颤颤巍巍地拄了拐仗在小区周围散步，逢人便夸她的儿子儿媳，睡觉前大声吆喝我关窗户，像小孩子一样拿着玉米棒子一粒一粒抠着吃，餐桌上还讲起我三岁那年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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