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孔子》成长简史
一首诗,到底能活多久?事实上,一首诗的生命周期至少有两个阶段,作者创造了它,只是生命的第一个阶段;它的第二个阶段属于时间和读者,可能很漫长,也可能很短暂。
绣像本《我的孔子》
一、1979年考入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第一次认真阅读朱熹《论语集注》,并彻底改变了初高中时代(批林批孔)所接受的孔子形象,当时就想写一写一个少年(16岁)心目中的孔子。
二、1983年,我开始写一组诗名叫《石头动物园》的组诗,前后差不多有20来首,留下来的只有十五、十六首,直到1987年才写结束。《石头动物园》之中,有一首诗叫《无色之马》,这里面开始有孔子的形象出现,这是孔子的形象第一次进入我的诗歌,其中有这样的诗句:“无色之马小心谨慎/叩击向晚精致的石桥/细澜多么孤独啊/暮秋的邮亭黄叶无数//唐诗的舟子横斜/更久远的水草芬芳如酒/一声微吟成为永世的的祝辞/你的面孔随波幻灭//逝者完美/旧时书信如子夜昙花/屋子已洒扫干净/此刻钟声只有一次”。向晚精致的石桥上,无缘由走来走去的那位白衣哲人,在我心目中,实际上并无固定的所指,如果非要说写的是哪一位,他可能是庄子,也可能孔子。那匹无色之马的原型,则与《诗经·小雅》那篇著名的《白驹》诗相关。孔子是熟悉《诗经》的,孔子必定是读过那首白马诗的。而且,我们知道,孔子特别爱马。诗中的“微吟”或“祝辞”,以及“逝者”,则显然直接来自于孔子——他曾坐在东流的川上,感叹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论语·子罕篇》)
三、2014年的秋冬之季,我完成《唐诗弥撒曲》之后,之间有一个空隙,虽然当时我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国石刻艺术编连史》的后期修订工作,很忙,时间特别紧。但是人很奇怪,在最忙的时候,反而想到更费神的事。有几天,特别累,写编年史,做索引,校勘等等,确实很累。但是,只要我放下笔来,就想写孔子,那种愿望很强烈,也没有理由。我对妻子可可说,这几天很奇怪,就想写孔子。可可也觉得奇怪,说,你不是以前就想写后来又没写,这几天这么忙,怎么想写?肯定写不好,要写孔子,得花很多时间和心血啊。但是,我听不进。有一天,一个黄昏,我坐在院子的小水池边上,孔子的形象又一次浮现在我的面前。孔子名叫孔丘,根据记载,是由于他出生后,额头和头顶比较奇怪。有一句话从我的头脑里面浮现出来:一个人,能把山岳、山峰镶嵌在自己的头上,这种人,不是圣人是什么人,这就是孔子啊!所以我写孔子的第一节诗就是《头上峰壑》。这个是我之前没有构想过的,从没有想过要一开始就写这个——孔子的形象突然浮现出来,很具象的东西,出现在我眼前。而最后一节,也就是第三十六节《耳中河流》,也不是要刻意地这样写,好像要让结构特别完整一样。别人解读时,会说这个结构有精心的安排。其实,当时写作时,并没有想那样多。所以,这组诗的到来好像是“突然”的,只经历了半年多时间,但前后孕育的过程真的很漫长。孔子,那灿若星辰的形象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真应了宋人唐庚(子西)在蜀道馆舍壁间所见的题语:“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 。”于是,我写出了这组一千二百行的《我的孔子》诗篇。据称,这是迄今为止,咏歌孔子的第一长诗,算是还了年少时的夙愿。孔子就是一轮长夜中的皓月,朗映千山,影分万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的孔子形象,如同每段壑谷每条溪流,都有一片自己的月影一样。《我的孔子》,诗中所写的孔子,就是我自己的孔子。孔子是全人类的,但也是每一个人的。
四、《我的孔子》完成之后,并没有想到在刊物上发表,因为太长了,没有哪个刊物可以一次性发完,而我又绝对不想以节选的方式发表。于是,2015年4月中旬,我通过自媒体进行了小范围发布,目的在于想听听朋友们的意见。发布一周之后,便收到云南诗人谢石相兄的短信,说《中国作家》主编王山看了《我的孔子》之后很喜欢,并将王山的微信名片推荐给了我。我与王山主编的沟通极为简洁,他只关心一个问题,在别的纸媒发过没有;我也只关心一个问题,能否全文发表。最后,王山主编说,他将在《中国作家》破天荒全文发表,并在六月份刊发——这完全是神一般的速度啊!王山主编是第一个对《我的孔子》给出正面全面肯定的名编作家,是《我的孔子》的绝对伯乐。随后,由方文编辑具体负责,《中国作家》于2015年第6期以诗歌头条和封面推荐的形式,推出了《我的孔子》全诗1200行。据说,这是《中国作家》自创刊以来,一次性所刊发的最长的一首诗。
《中国作家》五、2015年10月18日,在成都庙山村旺角宾馆,接受萧乾父彻夜访谈。2016年春天,与诗人孙谦、道辉等一同获得“天铎(乙未)诗歌奖”,接受《成都商报》及四川卫视的专题采访。《我的孔子》收入萧乾父主编的《现代汉语史诗丛刊》(涅槃集)。天铎评委给出的颁奖辞是:“圣人有十张面孔:星辰,山岳,舞者,诗人,爱人,预言,战士,失败,猛禽,尘埃。圣人将诗教纳入文化体系,成为文明本身,也使诗成为教的一部分。我的孔子仅仅只是我的天启。作者在第一传统的脉络中完成了对神性的抵达。作者以其超拔的才情完成了由诗-文-图录组成的一座交叉的城堡。”
六、2015年至2016年期间,《我的孔子》还获得:纳通国际儒学奖、成都商报中国年度诗人奖、星星诗刊年度诗人提名奖、第三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入围奖等。中国诗歌网发表专文,称一首诗同时获得官方、民间及学术界的共同认可,堪称现象级的诗歌现象。
七、2016年4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中国首部绣像本现代长诗《我的孔子》单行本。在人民文学的官方推荐语中,有这样一段话:“叙述一场文化历史人物,真的很难,难于很不好超出界限的想象,但诗人偏偏就在难题中写出了历史精神。在重置与转换中,将诗学置于圣人名下,以抽象的伦理,枯燥的概念和事件的光影用长诗写就,重新触摸和界定,充实已然被历史雾霾所淡化模糊的圣人真传。”2016年7月,四川省作协发布《2015四川文学作品影响力排行榜》,《我的孔子》与柏桦的《为你消得万古愁》、李亚伟《李亚伟诗选》名列前三甲。
八、《人民日报》2016年7月12日(读书版)发表《我的孔子》写作笔记《圣人如朗月》。期间,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诗歌兄弟,自发写来的长短不一的关于《我的孔子》的批评文章:诗歌批评家曹纪组的《向以鲜的诗有一种“酷”的感觉》、何光顺教授的《群山与河流:向以鲜笔下的圣人之象》、青年学者颜立鹤的《一往情深故乡行——向以鲜先生<我的孔子>长诗读后有感》,诗人山鸿的《诗学与儒学的一次成功互访:读向以鲜诗集<我的孔子>》、夏吉林的《我们的孔子》、沈秋寒的《绵延万里的中国——从<我的孔子>谈诗人向以鲜的写作方向与中国人文精神的崛起契机》。《泰山诗人》(2017年冬季卷)拿出三分之一版面,山东诗人吴玉垒兄撰专文荐读,以“巅峰·悦读”专版推出《我的孔子》全诗。
九、2018年5月,《我的孔子》获第二届昌耀诗歌奖提名奖。2018年8月,《我的孔子》作为四川省作协向中国作协推荐的参评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的五部诗集之一,最终止步于20名进10名。2018年8月,《我的孔子》获第九届四川文学奖。一同获奖诗人的还有:柏桦和曹东。
十、一首诗,到底能活多久?对于我来说,《我的孔子》既是还愿,也是朝圣,我的任务业已完成。事实上,一首诗的生命周期至少有两个阶段,作者创造了它,只是生命的第一个阶段;它的第二个阶段属于时间和读者,可能很漫长,也可能很短暂。其实,诗人就是梦想者,我想起阿根廷智者博尔赫斯在《圆形废墟》中曾这样描绘一个梦想者的艰辛:为了使梦想工作得以重新开始,他等待着满月的到来。到来之后,他利用下午的时间去河里沐浴净身,还礼拜了天上的神灵,念过了一个强大无比的名字的标准音节,然后睡觉。他几乎立刻做起梦来,伴随而至的是一颗心脏的跳动。他梦见一个温暖的、隐蔽的、活生生的它,石榴色,只有拳头般大小,埋在人体之内,还没有面孔、不分性别。一连十四个夜晚,他小心翼翼地用爱去梦见它,看到它一天比一天清晰。他并不碰它,而只是看着它,观察它,或许还偶用目光纠正着它。他从不同的距离、不同的角度察看它、培养它。到了第十四个夜晚,他用食指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它的肺动脉,然后又从里到外触摸了整个心脏。检查的结果使他满意。他有意停了一夜梦,而后重新拿起那颗心脏,叫了下一颗星宿的名字,开始从事另一主要器官的梦见。不到一年,他已经看到了骨架和眼皮。无数头发也许是最难梦见的。终于,他有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不能站立、不会说话、双目紧闭的小伙子。夜复一夜,他梦见他沉睡不醒……是的,我梦见!
《我的孔子》收入萧乾父主编的《现代汉语史诗丛刊》(涅槃集)
——2018年8月 成都石不语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