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开始,我们来欣赏姜夔别具特色的恋情词作。
踏莎行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
分明又向华胥见。
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
离魂暗逐郎行远。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华胥:梦境。淮南:此指合肥。
词意:
梦中,我分明看见你如莺燕般轻盈娇软的神形。你幽怨的泣诉仿佛就在耳边:长夜漫漫,你这薄情郎可知?春初相思只为你(您)。
看着你的书信,摩挲着你临别为我缝制的衫衣,感念着,你的魂魄不远千里随我行。想必此刻,淮南的月色皎洁,千山清冷,而你的魂魄将孤身而返,无依伶仃。
此词虽是怀恋之作,却只字未提相识、相恋时的缱绻之情,只有魂牵梦绕、刻骨铭心的忆恋。而且,与其他大多数作家不同的是,姜夔运用惊人的想象力,提空着笔,笔势清劲,色泽冷冽,愣是将原本阳春白雪般的主题、牵肠百转的炽热柔情淡化到千山无言、冷月无声的寂寥意象中,由此创造出罕见的凄冷浩大之境,同时也从侧面反衬出千古以来“有情人难成眷属”这个无奈悲凉的事实。
王国维先生一向对姜夔颇有微词,说他虽格韵高绝,终究还是隔了一层。但是他对此词的歇拍两句也大为推崇,认为姜词中只有这两句才是他最喜欢的。
名家评说,仁者见仁,我们自当珍重每人说话的权利。不过,他又信口说姜夔“格高无情”,就有点随意,甚至带上偏见的色彩了。
在我印象中,自解析唐诗尤其宋词以来,那么多文人骚客,我还真没发现有几个人能比姜夔更专情!
无论寇准、欧阳修、晏殊、柳永,抑或晏几道、秦观、周邦彦,哪一位没有几段风花雪月的情事?哪怕高洁淡泊如苏轼,也多多少少有过花边新闻。他只是看到了胜之在新主人家的表演,才恍然有“女子难养”的顿悟(这自然是封建糟粕);即使深情像陆游,除了唐婉外,亦曾面对一名蜀妓“相思已是不曾闲,哪得功夫咒你?”的嗔怪。
而姜夔的一生,除了夫人,真正让他牵肠挂肚发自肺腑爱恋的,只有一位,就是那位合肥的琵琶女郎。
姜夔年轻游历江淮时在合肥认识了一对善弹琵琶的姊妹,并与其中一位结下不解之缘。
然而由于不食仕禄生计无着,白石不得不迫于流徙四处奔波。他唯恐连累佳人,给不起她想要的幸福,只能黯然离开,终究未能与心仪的女子长相厮守。
就这样,这段情缘成了他心中永远的遗憾。
此去经年,相思依然,痴心不变。因为既然曾经有了誓约,这份债约注定会如形随影跟你一身,在你不经意间,突然跑出来,催你还情。
而或苦涩或温馨的回忆、或缥缈或真切的梦境,无疑是逼你还债的最好方式。
十多年后,也就是1187年,姜夔从第二故乡汉阳(宋时沔州)东去湖州途经金陵时,梦见了远别的恋人。梦醒后,他提笔写下了这首意境浑成的词作,字里行间满溢对情人的怜惜之情、负罪之感,读来感人至深。
甚至直到中晚年,他仍然无法忘记那段爱恋,怪恨自己不该种下这段相思情缘。他的那阕《鹧鸪天》就是明证。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人间别久,真的不成悲么?原来是:两处沉吟各自知!
或许看惯了秋风明月,历经了岁月冷暖,此刻姜夔的相思不再艳丽、浓烈,所以有了些洗尽铅华后的淡然与从容了。
但他当时毕竟正值青壮年,面对人世间足以让人生死相许的那份情感,他的每一次转身,实在包含了太多的无奈。
一次次转身,再火热的激情也会渐渐消弭;再甜蜜的誓言,也会变得苍白无力。
故事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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