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热外冷的姜夔(6)

作者: 快乐人生老陈 | 来源:发表于2022-07-11 15:38 被阅读0次

    今天,我们一起欣赏姜夔的代表作《暗香》。这首词,在描摹梅花的词海中是一朵最亮丽夺目的浪花之一,地位之高,分量之重,堪与陆游的《卜算子·咏梅》媲美。

    暗香

    辛亥之冬,余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

    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

    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暗香:姜夔自度曲之一。双调九十七字,上片五仄韵,下片七仄韵。

    辛亥:光宗绍熙二年,即1191年。石湖:在苏州西南,与太湖通。范成大居此,因此自号石湖居士。止既月:指住满一月。工伎:乐工、歌妓。何逊:南朝梁诗人,此作者自喻。但怪得:惊异。翠尊:翠绿酒杯。红萼:指红梅。耿:耿然于心,不能忘怀。千树:杭州西湖孤山的梅花成林。

    词意:

    曾经多少次,我趁着月色在梅边吹笛。寻音而来的她,常常冒着夜晚的清寒,去为我把梅花攀折。如今我渐渐衰老,往日春风般绚丽的辞采和文笔,全都已经忘却。让我惊讶的是,竹林外几株稀疏的梅花,竟散发出清冷的幽香,一直飘到我们的座席。

    江南水乡,此时一片静寂。多想折梅相寄,可叹路途遥远,何况梅花上逐渐积满了夜雪。每当我在梅花前端起酒杯,就不由自主落泪,因为默然无语的梅花总会勾起我心灵深处的记忆。忘不了当年携手同游时,那盛开的千树红梅,将西湖寒水都映染得不再冷冽。可眼前的梅花瓣正一片片被风吹落,我什么时候才能和梅花般美丽的你重新相见?

    根据作者小序提示,这首词作于1191年冬天,离写《长亭怨慢》时大约过了半年。这半年中,姜夔游历巢湖,到金陵拜谒杨万里,秋季时分再回合肥,遗憾的是那对姊妹竟然下落不明。

    姜夔知道,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他清楚不能陷得太深。他宁可相思一生,也不愿牵累红颜。但红颜之所以成为红颜,是因为青春年少。

    那位合肥女子虽然也深爱着姜夔,但显然不能因为后者一再的矜持、理智而辜负了自己的红颜。

    于是,她选择了不告而别。

    想象得出姜夔剜心般的痛。

    他在《秋箫吟》中叹惋的“卫娘何在,宋玉归来,两地暗萦绕。摇落江枫早,嫩约无凭,幽梦又杳。”正是他当时极度伤感而无奈的心境写照。

    但他不得不勉力拾掇心情、背起行囊,重新出发。

    这年冬天,姜夔辗转来到苏州,踏雪石湖,拜会致仕于此的范成大,两人弈棋品茗诗酒唱和,倒让他暂时忘却了“失恋”之痛。可当范成大在庭院向他征询咏梅诗词时,那种伤离念远之情油然而生,那份身世之慨、国家衰微之感一起迸发。于是,就有了名传千古的两首咏梅佳作《暗香》和《疏影》。

    因为是姊妹篇,我这里顺便也将这阕《疏影》列录一下: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

    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营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

    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

    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

    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很显然,《疏影》的主题更复杂,作者引用的古典更多,甚至有些评家认为“昭君”“胡沙”“深宫旧事”等“语码”有慨叹徽、钦二帝被虏北国之意,这,就未免太过穿凿附会了。

    毋庸置疑,此词含有一定的家国之恨,有一定的思想性和进步意义,但因过于琐碎、堆砌以及沉晦,反而影响了其艺术表现力。惟一让我感到稍有点韵味的仅仅只是歇拍几句,而已。

    因此,我更偏爱《暗香》。

    写梅花,却不直接描摹具体的形态,只是从虚处着手,用疏宕淡雅的手法表现其气质。人与梅交织、互现,很难说清楚究竟是在说人还是写梅。但我分明看到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在梅花疏影中忽隐忽现,甚至能感受到丽人的一颦一笑或无言幽怨。

    这,就是这阕词的特点,也最能反映姜夔那种“清空”“骚雅”的文风。

    清空不难理解,即不要过于执着外形,不要粘滞实质,要有一种冲冷的胸怀,不让七情六欲无节制地发展;但从技巧上又极善捕捉、表达主人翁细腻、飘忽以及复杂的内心活动,从而使作品达到超逸空灵的境界。

    雅,即是力求雅正,讲究法度,注重炼字琢句,协守音律,追求高雅脱俗的艺术情趣。这方面,晏殊、欧阳修等前辈已然做了些努力,中期的周邦彦则穷尽人工思力,将雅词发展、推到了顶峰。

    只是物极必反、矫枉过正,由于周美成过于注重词本身的技巧或韵律,致使作品往往苍白僵化,缺少鲜活的生气,因而很难打动人心。

    骚,简单说,就是以诗的笔法入词,承继《离骚》式的以表现自我、抒发自我为主要目的抒情传统。但与大多数作家不同的是,姜夔的“骚”,通过其“清空”的创作手法,总是能把具体的情感升华为空灵模糊的意趣。

    就这样,姜夔恪守本色,对词进行全面雅化的同时,将“清空”“骚雅”和谐地绾结一起,创造了一种新的词风。

    此风一起,时人竞相效仿,以致直到清初,还形成了奉姜夔、张炎为宗的浙西词派。

    总之,姜夔因其独特的个人经历、气质,凭借丰富的美感经验,通过清新秀逸的文辞,往往能将水中月镜中花这些迷离恍惚的场景,演绎转化成动人唯美的意象。

    结果,句句充满言外之意,处处隐含画外之境,总让人浮想联翩,回味无穷。

    然而,如果我们认真品味姜夔的作品,会发现,他设造的意象群大多过于阴冷、悲凉、衰败,缺少博大开阔的意境,没有向上昂扬的力量。

    那儿有完美而精致的艺术风格或手法,却少了点生命的律动和感发,有的只是一系列象征没落消极的冷月、寒云、疏影、暗香等意向群的堆积。

    而这,难道不是词人心性高洁却又屡遭屈辱、落魄潦倒一生的写照吗?不正是南宋小朝廷日渐衰落即将趋于灭亡的缩影吗?

    因此,对于姜夔,我们没有理由要求的更多了。

    钟鼓鞺鞳般的豪壮之语,黄钟大吕式的高亢音响,还是让辛弃疾等铁血男儿高歌倾吐、拨弄撞击吧。

    补记:

    今天润色此文时,联想起姜夔创作的《古怨》琴歌曲谱,尝试在百度搜索后,竟有几位音乐家的演奏视频,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聆听,果然大失所望。

    与其它传统古琴名曲《高山流水》《梅花三弄》《阳关三叠》等或凄美悲壮或清雅激昂的旋律相比,差了不是一个等级。

    恕我直言,我非常喜欢姜夔的词作,却难以接受他的谱曲。

    或许只能怪我的欣赏水平太差吧,大家若有兴趣,不妨也去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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