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木月先生
01
李刚铁了心不读书,他爹拗他不过,也就没了法子。那天他爹在爷爷坟头蹲了半晌,他爹卷的老旱烟一根接一根的冒,跪在地上哭将起来:“爹,俺对不住你,没把你这孙儿教好,可又得走老道儿了,有他后悔的时候!”
李刚他爹挂着两个红肿的眼圈,回来就把家里的五头老黄牛给了李刚,再也不提读书的事。他似乎看清了儿子的未来,可这是这个倔青年所未察觉的。他不是个好儿子,更不是个好父亲。二十年前,他也和李刚一个样,是头倔驴。
李刚像一头脱缰的野马,在草场奔腾跳跃,时不时在坡头打个滚儿,任凭那身子往下翻,身后压出一条道儿,歪歪扭扭的,像一条菜花蛇。刘憨包看着欢脱的李刚,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他没真正开心过几次,提起刚煨的茶,呡了一口,几个滴茶沾在那乱蓬蓬的胡子上,像清晨的露水,晶莹剔透,他想儿子如果还活着,孙子也该这么大了,刘憨包又低下了头,若有所思的嘟囔了一句:“我这辈子活了个球!”
刘憨包无儿无女,就身边的五头老黄牛相依为命,那老黄牛被喂得毛色油亮,走起路来肚子一挺一挺的,村里的闲汉见了他说:“你是养了个怀娃的小媳妇,把劲都用在牛身上了。”刘憨包不爱理他们,他在村里没了儿女,是低人一等的。他知道大家把他当猴耍。
刘憨包天没亮就起床了,他先给那五头老黄牛刷了毛,再燃起那个不知什么年代的火盆子,把自己煨茶的陶罐子架在旁边,随便啃几口前几天烙的干饼,喝那么几口茶,等叽叽喳喳的小学生从家门口过时,他才慢悠悠的赶着牛往草场走,后面跟着个睡眼惺忪的李刚,学生背着书包往西走,他背个剪了口穿跟细麻绳的化肥袋往东走,远远看去也像个“大学生”,学生们不知谁编的:“刘憨包,背书包,赶着黄牛去学校。”惹的李刚哈哈大笑,睡意全无,抄起鞭子吓唬那群孩子,孩子们就像惊起的一窝蜂,四散逃开。刘憨包倒无所谓的说:“小娃娃,和他们计较啥。”李刚有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他看着那些背着书包的小毛头,倒觉得放牛也无聊起来,可他再不能回头了,他是头倔驴不会服软。
李刚日日跟着刘憨包放牛,正值八月,水草丰茂,把牛往坡上一赶,他就找个树荫乘凉去了。他躺在草地上,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悠闲地白云,时不时有几只鸟儿闯进视线,远处的蚂蚱不停地欢叫,周围绿茵茵的一片,老黄牛不紧不慢的咀嚼着,他内心涌出一阵莫名的孤独,觉得天地间只他一人,他觉得这像一场梦,可他抬头看时,那枯柴身板的刘憨包,在捣鼓着他的茶水,不远处冒起了一阵阵青烟。
刘憨包和李刚中午不回家,草场离家又远,一早上牛儿又吃不饱,所以他们在那化肥袋子里装着些许干粮,待到中午时,刘憨包让他去捡些干柴来,架起一堆小火,将那满是污垢的陶罐子盛满山间的溪水,仍两片茶叶进去,有时也自己带些许白面,做做粥,垫吧垫吧肚子。若是赶上好运气,碰上鸟窝里有蛋,算是改改胃口了,刘憨包是烧火的好手,李刚又是林子里爬树的窜猴,所以他们的伙食, 隔两三顿加蛋是常有的。
山间水草肥美,灌木丛郁郁葱葱,时不时飞出一两只野鸡来,馋的李刚直流口水,就是带着翅膀的家伙,他打不着。刘憨包看着李刚追着野鸡满草场的跑也不管他,等到他跑累了,伸出个大舌头直喘气,他在皱巴巴的脸上挤出一个阴险的微笑:“你何苦跟那生灵过不去,长着腿的能追上带着翅膀的不成?”他提起自己的破了沿的草帽,一会在草丛里捡出一窝野鸡蛋来。惊的李刚目瞪口呆,果然是这林子里的老手,连野鸡的习性抓的一把透,野鸡飞走就是为了让李刚追他,这样就保住了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老一小大饱口福。
02
学生们也都放了假,李刚和刘憨包的队伍壮大了许多,来的都是村里的学生,添了许多欢乐,他们一起捉蚂蚱,逮兔子,掏鸟窝,拾鸡蛋,在草场上玩老鹰抓小鸡,一切童年都是欢乐的,李刚当之无愧成了孩子王。
捉蚂蚱是个考究技术的活,等到晌午,太阳最烈的时候,灌木丛里的蚂蚱就耐不住燥热,叫声此起彼伏,睡在树荫下的小伙伴们歇的个个精神饱满,竖起耳朵找准了方位,身体半蹲慢慢一步一步凑过去,精神高度集中眼睛在灌木枝上专注的搜寻目标,待到锁定目标,慢慢绕到它后面去,此时最容易被发现,蚂蚱一发现人,立马就不叫了,或者直接跳下枝头,那就算你有十双眼睛也是找不到,此时需要耐心,如果他不叫了,就静静地在原地保持不动,顶着大日头,像一尊石像,屏住呼吸,等到蚂蚱放松了警惕,再次鸣叫时,手要快,要准,像一支射出去的箭,一击即中方可抓住。抓住的蚂蚱,有时用力过猛会折了腿,这种是不会好好鸣的,暂且失落的放了生,孩子们中,就李刚抓的最多,手也最巧,伤的蚂蚱也不常有。孩子们都夸李刚哥厉害,他把捉的蚂蚱分了大家,装在塑料瓶子里,带回家,扔在葡萄架上,或者手巧的父母编个蚂蚱笼,这便是他们的玩物。
草场人一多,也有其他村镇的孩子来放牛,一般都是男孩子,有时也有女孩子,跟着一起放牛的,十里八乡认识不是认识的都聚在这草场。
这天李刚带着本村的孩子们进灌木丛掏鸟窝,大家一人折了一根木头棍,和往常一样,李刚是打草惊蛇的先锋,他们越过小溪,往松树林后面,那丛茂盛的灌木进发,李刚在这里得手很多次,他像一个老练的猎手,带着三四个毛头小子,寻找即将到手的猎物。
刚进灌木丛不久,他听见坡后有动静,横竖壮起胆子,慢慢爬上坡定睛一看,顿时羞红了脸,一声尖叫,跑出去一个女子。李刚左右不是,他从没见过女生屙尿,脸上火辣辣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倒是像自己被人扒光了一样,他跑下坡,把头伸进山涧那眼泉里,他觉得泉水都沸腾了,他浑身燥热,躺在草上,倒是感觉草叶子都发烫。后面的三个小跟班笑的前仰后合,他的内心受到了侮辱,他想赶紧回家。草场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一向最欢脱的李刚,那天草草赶了牛就回家了,他吃过晚饭,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老飘着那一幅画面,他知道那是邻村的女子,和他一个年纪,他害怕以后见了面,他都觉得臊的慌,他第二天不想去放牛了,可他脑子里的画面挥之不去,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想当面给人家赔不是,他怕再见到她。又渴望见她一面。
李刚走路都觉得有双眼睛盯着他,他环顾四周,可什么都没有,只有前面不知情的,身子躬成一张弓的刘憨包艰难的一手拉着牛尾巴爬坡,他总觉得四周都是那个女孩的面孔。她叫芹花,扎着两根大辫子的鲁芹花,他们一起在一个教室里坐了五年。她个子不高,鹅蛋脸,衣服虽然破旧,却很整齐。他从来没注意过她,这是他之前对这个女生的映像。可此时他觉得好陌生,那个他从不注意的鲁芹花,在他的心里鲜活起来,他既紧张又兴奋。他不熟悉这种感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