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月色惨白,在蟋蟀的窸窣声里,鲁芹花蹲坐在门口的大青石板上,若不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有节奏的眨一眨,是绝不会发现那里有人。思绪又拉回那个嘈杂的夜晚,那个本不熟络的青年给他投来波澜壮阔的话语,使她本来平静的生活涌起一阵慌乱,从小到大她始终恪守着乡村孩子应有的勤奋,每天早起帮母亲收拾屋子,放学回来割猪草或者掐野菜,乱蓬蓬的头发下,那张清淡的脸只有一个信念,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她从来没想过未来要做什么,也谈不上有多大的梦想,她只想给面色苍白的母亲更轻的压力,他这几年也一直如此,家中两个嗷嗷待哺的妹妹和在襁褓中的弟弟,等待着食物的哺育,生存不允许她有任何的偏坡。她是孩子中的姐姐,她有义务扛起父母身上的担子,给多病的母亲脸上添一点喜气。
那夜她听到那句“鲁芹花,我喜欢你”,她怔在那里。多少年来,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的感情,即使累的满头大汗,提着一篮子猪草回来,父亲也习以为常,她从来没得到过父亲的赞许,她知道父亲更累更辛苦,她没有丝毫的抱怨,掩藏在心底的情感在那一瞬间,像海啸般冲破一切束缚,直触心底的真实。被压抑多年的情感,像火山喷发一样释放出来,她流下两行热泪,这种感觉让她局促不安,又跃跃欲试。
月色仍是惨白,蟋蟀的叫声更加清亮,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鲁芹花呆呆的望着天空,她站了起来,拖着瘦削的身影,回到姊妹们的鼾声里,她悄悄摸上床,和衣而睡,像一场梦,一场安静的梦,一场她渴望却又胆怯的梦。
李刚的内心同那煎药的砂锅般,苦味翻滚;从那晚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话后,他幻想了各种可能的结果,他走着走着会痴笑,或者冷不丁的突然忧伤起来。他如关在牢房的囚徒,等待生死裁决;又如那未知的天气,风云突变。
他今天没跟上刘憨包去放牛,早早的起来,撒了谎,把牛交给刘憨包,一个人走在通往往鲁芹花村里的羊肠小道上。他知道这个勤劳的女孩会早早地起来,喂食饿了一晚的牲畜;等父母起来,家里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帖。他多想帮他一把,关照她的余生,李刚偷偷摸到鲁芹花家的土墙下,他听见轱辘打水的声音,倒觉得哗哗的水声都那么可爱,他多想见她一面啊,可眼前横着的矮墙,将他和心爱的人隔起来,农村的土墙不高,他那猴窜的身体,可以轻松的翻过去,但他知道不行,他找来一根朽木,斜靠在墙根下,他颤颤巍巍的踩着那根朽木的死枝杈,头刚刚越过墙头,那个可爱的人儿,正一本正经的按着轱辘,吃力的摁下去,又提上来,源源不断的清水,流到那个黑色的塑料桶里,他喊了一声:“喂,鲁芹花。”他看见那双眼睛突然放出光来,和他对视了两秒后,又暗淡下去,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做贼似得溜到大门口,一点点的挪动着门栓,生怕出一点响声。激动的李刚,欢快的跳下木叉,那根老朽的木头,禁不住重力,咯吱一下断为两截。
他顺着墙根来到门口,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裹在一片氤氲里,心瞬间融化了。他拉起鲁芹花的手,将她一把揽入怀里,像极了刘老憨给他讲过的小流氓,他什么也不管,仿佛空气都静止,两颗扑通的心击打着心房,他再次说了一句:“鲁芹花,我喜欢你。”湿润的眼睛,几颗雨点般的泪珠,互相打湿了衣裳。他也听见她孱弱的“我也喜欢你”。
如春日里第冲破泥土的第一棵嫰芽,如山间淙淙消融的第一股泉水;如北极漫漫黑夜后的第一缕阳光;生命里迸发出的勃勃生机,在这清爽的早晨,温暖了两颗年少的心。
温柔是短暂的,但他们承诺彼此相守,李刚迷茫的青春里,注入了一道鲜活的法则:我要娶鲁芹花,一辈子照顾他。
他此时觉得他踩在云层里,又一会踩在山涧里;他踩着什么不在乎,他浑身散发着爱情,连那路旁的干瘪的牛屎,都有一股淡淡的草香。
02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块会吃到什么口味。李刚生活的蜜糖,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泼来一盆苦水。
那天李刚如往常一般赶着牛回家,刚回到家父亲把他叫在屋子里,他看见父亲眉头结成的疙瘩,隐隐的感到一丝的不安。
“幸福赶明年就上初中了,你弟学习好,这次又得了第一名,我和你妈都高兴嘞。可你也知道人一大去县里上学,咱家从你爷走后,兜兜转转,缝缝补补没攒下几个钱。我和你妈想让你弟要刻苦学习,把你爷爷这个心愿也了了。以前让你好好读书,你硬是犟,怎么也劝不进去。我们祖辈都是睁眼瞎,我和你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出个文化人来。咱这地里的活干一辈子也干不出名堂来。最近你三叔要到市里谋生计,他说砖瓦厂工资高,我和你妈想让你出去自己赚几个钱,好歹也贴补一下家里;再者你过几年要结婚,我也和你妈凑不出彩礼钱,你一天跟上刘憨包放牛,我和你妈可不想你最后成为那样的人。”
本来倔强的李刚,这次没有反抗。他沉默许久,走进厨房端了一碗饭,在门前的那颗大桃树下,一筷子一筷子,把热烫面条拨到饥饿的胃里。
想来他放牛也已经三年,刘憨包那佝偻的身体支撑不住残年的侵蚀,在去年年底躺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他也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长成一个十五岁的小伙子,黝黑的皮肤见证三年来的成长,一茬茬的少年和他一样,提起了长长的放牛鞭,走上了几代人开辟出的通往草场的老路。他从心底为弟弟能刻苦学习感到骄傲,自己已经这样,怎么再让弟弟受这种苦呢?他向生活做了妥协,这次他决定听父亲的话,服从生活的安排,打算跟上三叔去更大的世界。
唯有心底放不下三年来,越来越浓的爱情,和那些无数个夜里,偷偷在月光下许下的誓言。他爱鲁芹花,他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山村里,等到她出嫁的年纪,就央求父亲去提亲,这一切都是他两见面时阔谈的话题,他喜欢听见她咯咯的笑声。她是三年无数孤独的日子里,给他心灵最大的宽慰。如今却又不得不分离,通往一个未知的世界,他有些不舍,却又无能为力。
他决定晚上就找鲁芹花,把这件事说明白,他相信她会等他回来,他也坚信自己可以给鲁芹花一个更好的未来。
今晚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光。
他扒拉完饭,提着空碗走进屋子,淡定的给他爹说了一句“我跟三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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