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地球(上)

作者: 陆星渊 | 来源:发表于2018-12-25 10:13 被阅读45次

    (壹)

    时间是窄星纪71268年,按照另外一种计时的算法,或许该叫做公元十几万年吧,只是这种说法已经少有人提及,我之所以会知道,因为我是个作家,这种看似对物种进化并不会起到多大作用的闲散职业,让我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作为最没有实际用途的一个职业,作家真的没必要存在,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尽管我还是靠这个职业勉强维生,可若不是为了保留人类的一点信仰,最后这一小撮作家估计也早就转行了。

    很久以前,人类生活的地方还是地球,距离窄星十分遥远的一个地方,隶属于银河系,大概在旧历的公元八千三百多年的时候,地球不堪人类的重负,生了一场大病,海啸山崩,病毒肆虐,海水很快覆盖了陆地,且急速冰封起来,地球,变成了一个冰球。幸好人类探索星际的脚步从未停歇,在人类灭亡之前,我们的祖先找到了窄星,虽然当时的技术手段还不是那么完美,虽然时间较为仓促,最终还是成功转移了六千万幸存者来到窄星。

    窄星的环境跟地球相比还是有些差异的,虽然没有早期的地球那么舒适,可至少能够让人生存下去。这里的氧气含量比地球上略微稀薄,窄星引力比地球重力要大一些,所幸有足够的液态水和各种无机物,成分都跟地球上相近,且拥有提供热源的恒星,只是离得较远一些,每天直射光线能够覆盖窄星的时段也比较短暂,因而窄星上的自然植被稀疏且种类不多,长得也不怎么茂盛,但以人类的智慧来看,这些都不足以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只是生活得久了,各方面都会有些影响,比如人体某些器官的退化和变异,我曾经在保存完好的地球早期影像资料里看到过,那时候人们设想的外星人都是细长的手脚,大脑袋,大眼睛,皮肤也是褶皱的灰白色,毫无光泽可言,跟现在的人类很是相像,消化系统变得简单,虽然保留了男女有别的生殖器官,但都明显的缩水了,值得庆幸又颇为无奈的是,这些改变都没影响到人类的繁衍后代,如今的窄星,隐隐有当初地球所面临的危机。

    我有个朋友是军人,参与过三次远程星际空间探索,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让我时常感到不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后代,虽然我还没有找到可以一起繁育后代的异性伴侣。

    人类自来到窄星,在经过了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就从未停止继续探索星空的脚步,很可惜,这么长时间以来,诸如地球和窄星之类的第三颗星球,尚未被人类发现。

    我从山上下来,山脚下的种植基地绵延无际,看不到尽头,天空已经暗下来,但基地里密度均匀地分布着小太阳一般的人造光源,这样的光源可以让植物得以正常代谢生长,我有时候会想,既然人类都为了适应窄星的环境而作出了改变,被迫接受了身体上的变化,为何不能让那些从地球上带过来的植物也接受改造呢,那样就不需要耗费资源来迁就它们的生长,我思索到的答案是人类不敢冒险,或许前沿科学家们一直有这样的实验进行,可结果是我眼前的这般场景,植物依旧很脆弱。

    原本是因为昨天在书籍资料里看到描述的早期地球,植被旺盛的地方,丛林茂密,绿野无边,我这才徒步走出老远,攀上了附近最高的一个山峰,没想到只看见稀疏的一小块草地,还有零星的一些枯瘦树木,满眼多是灰白色的山地,还有种植园白色幕顶反射出的人造光源,跟书上的描述,一点可比性都没有。我带了一脑袋的失落走回去,天空最后一点自然的光线消失时,我站在了山门面前,这座岩山中空的内部建造了两栋主建筑,可以容纳近三千人居住在里边,山体的外部开了一道门,每到天黑,这道门会准时关闭,以避免毫无规律可循的沙地风暴对内部设施造成损毁,也适当地维持了山体内部的清洁。另外,这样穴居的方式也有利于避开云层里大量不定时会释放出来的电流,算是人类迁居到窄星之后,逐渐适应环境而做出的选择。

    在山门口选择了固定的通道,眼球晶体识别之后,我会被传送到自己的住处,全程大概需要十分钟,如果我的身份高贵的话,只需要几秒钟,当然,这是按照窄星的计时来算的。

    我的房间不大,但对于一个人生活的我来说,足够了,里面有基本的简单家具,一个简易厨房,我习惯自己烹饪食物,区别于其他人那样将搭配好的食物原材料放进食物箱,经过热源的无差异加热至熟,我喜欢的烹饪方式更倾向于资料上记载那些早期地球人的方式,除了烘烤,还有蒸煮,还有煎炸,只不过煎炸所需要的植物油需要我自己想办法从绿化带里的花生或者大豆来提炼,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人从事这种职业,据说人类刚迁移到窄星的时候,还保留了这些项目,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古朴的烹饪方式已经不能适应这里的现实状况。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的智能管家提示我有三条留言,一条是好朋友H的,他所在的部队有为期半个月的休假时间,说是要过来找我,我想,这家伙一定也是没地方可以去吧,另一条留言是催稿的,我还欠了广告商一份关于无机土壤的宣传案,这就是现在的作家所赖以生存的方式,最后一条竟然是推销药物的,说这种药物可以让男人的生殖器官恢复到早期地球人的尺寸,我忍不住笑出声,这些小商贩竟然比顶尖的科学家都厉害,他们应该再打一个广告,宣传一下可以让女人的毛发密度也恢复到地球人的样子,估计会有不少人去咨询,并且乐意为此付出不相称的极大代价。

    漫长的黑夜最是无聊,特别是对于一个独居的人,饭后躺在按摩椅上,闭着眼,这按摩椅是通过微弱的紫外线照射皮肤,改进细胞功能,防止过早老化的。现在的人,一过百岁,皮肤老化得迅速而严重,虽然我才四十多岁,也要早点保养。我记得资料里说,地球时期的人,特别是女人,他们格外注重皮肤护理与保养,那时候条件有限,只不过是用一些低档的合成物敷在皮肤上,比起现在的手段,简直是天壤之别。说到手段,我记得书中的记录,早期的人类是不能接受紫外线直接照射的,可现在,竟然可以通过紫外线改善皮肤性能,我心里不得不佩服人类的适应能力,心想,如果再这样下去若干年,人类可以进化到不吃不喝的地步,那该是怎样的幸福啊,至少我不会再看到外面那些成片成片的种植园,也不用费心费力每天想着如何解决食物的问题,作为人类的一分子,我时常感到自豪得意。

    一个小时之后,我从按摩椅上站起来,摩挲一阵自己的皮肤,并没觉得有明显的改变,这毕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能心急,我给窗台上的植物浇了点水,窗子外面是另一个房间,不知道住的是什么人,因为他常年拉着窗帘,一点也看不到对面的情形,若不是偶尔会有灯光透出来,我都怀疑那是一个空房间,但那里确是住了人的。

    窗台上的植物很好看,细长脆嫩的绿叶,布满细细的绒毛,主干笔直细长,顶端是毛茸茸的花朵,成熟之后会有细小的种子掉落下来,如果掉在合适的地方,又有充足的水分和光照,便会成长为新的一棵植株,资料里说,这类植物叫狗尾草,曾经在地球上是一种很不起眼的野草,遍地都是,可现在,这算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观赏植物了。

    曾经,地球上有数以万计的物种,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号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资料里那些千奇百怪的物种,我一直心生向往,可惜了,地球已经被人类抛弃了数万年,如今是否存在还是未知之数,就算有,也早已不适合人类生存繁衍,即便人类又进化了这么多年吧,我并不认为现在的人可以适应荒废已久的地球,不过说回来,我也只能自己想想而已,五百年前那一批远程星际探索的日志上就有过明确记录,近处观察地球,依旧是全部被冰层覆盖的星球,且根据仪器探测,大气层里的氮气含量过高,地球表面温度也不适合人类生存。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得已调整了一下房间里的空气成分,稍稍提高了氮气的含量,这样有助于睡眠,伴着失传已久的钢琴音乐,渐渐陷入轻度睡眠。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亮,这是山体内部人为制造产生的光线,模拟了外界自然光的周期规律,只是强度上有所不及,却可以勉强维持人体的生物钟。

    早餐吃得比较繁琐,至少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繁琐的,我用自制的植物油煎了两棵蔬菜和一个赤鸡蛋,沸水冲了一杯玉米粉,还没有吃完,门外就有响声,智能管家提醒我有客人到访。

    “是你啊,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把客人请进来,是我最好的朋友H,一个军人,比我魁梧一些,脑袋也大了一圈,这才是他最迷人的部位。

    “昨天就给你留言了,你没收到吗?”他大大咧咧坐下来,像是在自己的地盘。

    “收到了,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到我这里来。”

    “不欢迎?”

    “哪能啊。”

    “我可是给你带来了好消息。”H笑嘻嘻看着我说。

    “别卖关子了,说吧。”

    “M也休假,就在附近。”

    我努力在脸上挤出笑容来:“你也不是不知道,要不是为了完成生育的任务,我也不想那么麻烦,我喜欢的人是K,只不过你也知道,同性通过组织细胞繁育后代是有弊端的,加上现在又那么提倡异性自然受孕,特别是我这种职业需求性不高的人,可有可无,如果完成不了生育任务,在遇到资源危机的时候,我可能就是被遗弃的那一批了。”

    听了我的念叨,他也收起玩笑的姿态,对我说道:“生育任务,你还剩下三年?”

    “三年半。”我纠正道,随即苦笑,有什么区别呢,一旦确定了异性伴侣,完成生育任务之后就需要和她捆绑在一起,接下来的五十年内,和她在一起生活,就成了我必须尽到的责任,我又摇了摇头,想这些还太早,能不能成功追到一个异性还在两说,现在这样,有点杞人忧天了。

    “我已经把你的情况跟她说过了,看那意思,她并不是很抗拒,这就说明你还是很有希望的。”

    “希望?一个写书的,能有什么希望,不过就是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历史而已。”

    “别这么灰心啊,作家挺了不起的,你跟她见面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作品展现给她,让她看到你迷人的脑袋。”

    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光滑圆润,可还是比H的小了一圈,心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地球还未被放弃的时候,人类评判一个人魅力值的标准大多是躯体或四肢上某些部位肌肉的健硕程度,还有生殖器官的大小以及性特征的明显程度,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可现在,人类依靠脑力的逐渐增强,四肢退化之后,脑袋的大小已经成了判定魅力值的唯一标准,我的脑袋,偏小,这就是我迟迟没有找到异性伴侣的原因了。

    “还是羡慕你啊,军人就没有那么多的约束,也没有生育任务。”我都觉得自己的语气弥漫着酸味,是明显的嫉妒。

    “来,哥们带你玩会游戏,放松放松。”他故意说得像是开玩笑,仿佛是怕我灰心丧志。

    游戏是通过加持在头顶上的两个仪器,将脑子里想象的战斗画面转化成立体投影,一种很古老的娱乐方式,却能很大程度上释放压力,我也只能在这样的虚拟环境里体验一下作为一个军人的优越感。

    然而游戏终归是虚拟的,我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摘下游戏仪器的时候,再一次叹气,被H听到了,他把我带到外面,出了山体的机械大门,外面光线通透妖艳,平地上行人稀疏,三三两两都是闲逛的。

    远处有两个女人,手拉手走在一起,两道影子斜斜在后面拉长,随即消失在一座低矮的土丘后面,我知道,土丘下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去处,年轻放荡的男男女女群聚在那里,昼夜不歇,他们自由交欢,没有性别的限制,没有生殖器官的束缚,交欢的方式有很多,除却肢体上的缠绵,也有脑袋里意识的相互渗透,就像书里描绘早期人男女之间的舌吻与爱抚。

    我和H都望向那个所在,随后对视一眼,向前走去。

    土丘的背阴面也有一扇门,此刻尚未进入黑夜,山门是打开的,一旦靠近,老远就听见里面嘈杂响亮的声音,极尽兴奋和满足的呻吟,到处都是。

    “她也在。”顺着H的目光,我看到了坐在吧台前的M,旁边还有几个女人,她们勾肩搭背相谈正欢。

    在此之前,我只是从H给我的一些资料里了解过M,她是那种有时可以很正经,有时又风骚浪荡的女人,虽然身为一个军人,可她从来不乏性伴侣和精神伴侣,这就是我一度对追求她产生迟疑的原因之一,当然,现在的我已经别无选择了,或许,她也是这般境地。

    “巧啊,你也来了。”M看到了H,隔着很远就打招呼。

    我跟在H身后,像他的一条尾巴,又像是尾随其后的跟班小弟,但他随即把我推到前面去,介绍人一般,指着我,道:“这是我朋友R,之前跟你提到过的,怎么样,挺性感的吧。”

    “还行,”M笑眯眯打量着我,又说,“就是脑袋小了点”。她说完,竟然放声大笑起来,我有些羞恼于这样直白的不留情面,可是碍于H的面子,不好当面发作,我只得尴尬至极地笑着应付。

    “小?他可是个作家,脑袋里装的东西可多了,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想象的,你不是喜欢历史吗。特别是地球史,他就是专家啊。”

    这话似乎起了作用,M依旧看着我笑,可是那笑容里褪去了调侃玩弄的意思,竟然多了三分崇拜欣赏的意味,我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H撇下我,搂着两个M身边的女人进了一个紫色的房间,里面不时传来放荡的嬉闹声,还有断断续续的粗犷喘息,我想,他是故意把我留在这里,给我创造一个单独和M相处的机会。我很珍惜这个机会,可是我天性不善交谈,特别是在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前,更找不出合适的话题来,气氛就很尴尬,M不时举起杯子来,乙醇勾兑的酒精饮品已经见底,她只是借此动作来缓解尴尬,却毫无续杯的意思。

    “你喝什么?”她的杯子里再也倒不出一滴液体的时候,忽而这样问我。

    我愣了片刻,随即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回答:“茶,我喜欢喝茶。”

    茶叶,作为从地球上延续到现在的古老物种,懂得欣赏的人已经愈来愈少,我就是这少部分人中的一个。

    她也楞了一下,仿佛我是个少见的异类,或许我本就是个异类吧。

    “不好意思,我的朋友里没有喝茶的。”她也知道自己看我的目光不太礼貌了,这样解释。

    我倒不需要什么解释,反正这样的目光,我也早已习惯了,我在乎的是M的态度,她会顾及我的感受,说明她懂得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尊重,这一点看似普通寻常,可是现在的人啊,能意识到并且做到这一点的,百中无一。

    M依旧笑着,轻轻抬离座位,凑到我的眼前,脸贴脸的距离盯着我,一股浓烈的香水味从她身上扩散开来,迅速将我笼罩,鼻子有点堵,可是出于礼貌,我没有动作,她在我面前停住,这样暧昧的姿势,持续了几分钟,我更觉得尴尬,好在她终于退了回去,依旧笑着。

    “你是为了任务不得不找个异性伴侣吧。”她的直白让我猝不及防,眼神里都透出了慌乱,一定是,要不然她看我的眼神里也不会充斥了轻蔑。

    这让我怎么回答呢,我只能用沉默来应对,避免开口就是错的结局。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也是为了完成任务。”

    “你也有任务?”我特意将脸上表情的夸张程度放大数倍。

    “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得不承担这些责任。”

    我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H早就告诉过我,年轻时候的M性情古怪,张扬跋扈且行事极端,有一次酒后跟几个男人发生争执,杀了三个平民,这样的案底让她不得不通过一些其他途径来偿还罪过,选择结识一个异性伴侣,完成生育任务,无疑是最佳途径,简单,又没有风险,最重要的是,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她又可以享受之前那些优越的条件,和其他军人、政客、科学家一类的特权群体没有区别,而我,即便完成了生育任务,依旧还是在底层群体徘徊,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作家。

    “哦。”我答应着,心想,她也并不是那么光明磊落,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挑明了跟我说,这样算不算是欺骗呢?我心里嘀咕着,似乎也没有骗到我什么,因为我本就贫穷得毫无剩余价值可榨取,骗我,是白费力气,只是她的不诚恳让我心里有些别扭,就像你在路边看到一坨粪便,虽然离得远一些,气味上不会影响到自己,可还是在心里留下不舒服的印象,M不是那坨粪,因为她漂亮、优越,最主要的是,她现在是我摆脱某些困境的救命稻草。

    一个脑袋呈近乎等边三角形的年轻男子,将一大杯茶水放在我面前的水晶台上,抛了一个风骚的媚眼给M,随即退到一旁。

    三角形的脑袋,极为风骚,特别是这样的年轻男子,在女人们心目中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交配对象,当然,这是指异性恋的女人,除了他们,同性恋的男子们也会疯狂追求,我极力压制某些器官的冲动,像是在忍受一种极刑。

    “你了解茶叶?”M看着我,忽然笑得有些邪魅,似乎窥探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我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秘密,现在看来,我低估了自己。

    听到她的询问,我想,终于有了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也谈不上很了解,知道一点,关于茶叶,这是个很古老的物种,曾经在地球上风光无限,那时候的人会挑选特定的时间,将新鲜的茶叶从茶树上采摘下来,经过不同的工艺加工,做出各种茶叶饮品,有一些会直接晾晒,烘干或者炒干,人们称之为绿茶,用沸水冲泡出来的饮品,可以提神醒脑,也可以去除体内某些不好的情绪;还有一些,经过多次翻炒,发酵,再烘干,做出来的成品,人们称之为红茶,这种饮品对当时人类的消化系统、皮肤都很有益处,至于成品茶叶的品种,还有很多详细的分类,总之,茶叶在地球人的生活里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地位,就像我们现在用酒精勾兑的饮品。”我看了看她手上的的玻璃杯,似有深意的笑了笑。

    书上关于茶叶的记载很详细,但我想,真的讲述一遍,她也不见得都明白,即便我说的这些,普通人也大多是不知道的。

    “你手上这一杯是什么,红茶?绿茶?”

    我低头看看眼前这一个高大的玻璃杯,摇头苦笑:“这算什么,只是从茶树上采摘了叶片下来,直接用沸水冲泡而已,没有经过任何工艺,你要知道,炮制茶叶的工艺早已失传,就算有,现在的人也不会选择这样可有可无的职业,至少我不会选,即便我喜欢喝茶。”

    “哦。”她回应了一声,用语气上的转变来表达她对我的理解与赞同。

    我大口吞咽杯子里的茶水,略微有点苦涩,因为是快要枯黄的老茶叶,毕竟现在存活的茶树也不多,且又没有丝毫得到人类保护意识的趋势,我猜想,或许过不了多少年,这个从遥远地球带过来的物种就要永远消失了,谁叫它不是人类存活的必需品呢。

    “聊得怎么样?”H凑过来,身边簇拥着那几个女人,空气里有一丝精液的味道,旋即被酒精的味道覆盖,我没想到他这么迅速就结束,几秒钟之前,我刚在脑袋里组织了长篇大论,关于地球上的历史记载,想要展现给M,可是H的出现打断了我的节奏,我只得停下来咽下一大口苦涩的茶水,这劣质的茶水,越往后,越是苦涩,连我这样迟钝的味觉系统都有些受不了,难怪人们不在乎茶叶的濒临灭绝。

    M也有一些意外,但她不好询问什么,好在H主动解释:“刚刚接到上级指示,我的假期可能要泡汤了。”

    “什么情况?”我问完就意识到多此一举了,他们的事情属于职业机密,不可能泄露给我们这些平民,H用微笑缓解了我的尴尬。

    他转而看向M:“真羡慕你们啊,还可以享受假期。”

    “你这是什么心理,难道非得别人跟你一样的遭遇?”我瞥了他一眼。

    我本是随口说那么一句,一是常理上都要维护一下女方,另一点也算是避免M会有别的想法,谁料想H听了,贱兮兮调侃道:“这还没成一对呢,就这么护着她了,你们俩有戏啊。”

    我很后悔说刚才那句话,可泼出去的水自然收不回来,于是尴尬的脸整个低下去,想要埋到两条腿中间去,倒是M看上去云淡风轻,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

    (贰)

    在M为期半个月的假期中,我们先后见了五次,最后一次也是她假期的最后一天,在我的住处见面,算是约会,也不像是约会,更像是她来我这里下一个通知,因为上次见面分手的时候,她答应我下次见面会给我答复,关于我们是否可以成为伴侣的问题。

    那天,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常日子,我却格外重视,老早起来把房间里重新整理打扫了一遍,喷了一些自己从植物花朵里提取出来的香精,窗台上摆了一个玻璃瓶,瓶中是前一天下午从山上采摘回来的野花,据说也是一个很古老的物种,只是我不记得它的名字,只依稀记得资料里说这种花在地球时期是一种很昂贵的观赏植物。即便如今吧,绽放在窗台上的花朵依旧美丽娇艳,地球人把花朵作为调情之物,还是有一定作用的,我坐下来,深深吐一口气,空气里倒真有一点旷野的气息。

    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却紧张得不知所措,时间静静滑落,尤其显得漫长,我的心,由紧张变为焦虑,以至于当智能管家提醒我有客人到访时,我竟然慌乱地忘记了看一眼时间,也就不记得自己到底等待了多久。

    M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可她没有丝毫的陌生感,熟悉的做派,倒像是进了她自己的住处,她站在我的面前,安静平稳,仿佛是这里的主人,而我,成了初次登门的访客。

    “坐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完全是在等待判决的一个俘虏,宣判人就在我的面前站着,并没有听从我的客套话坐下去。

    她看向我的眼神里有光,可是我猜不透她的心思。

    “这是什么花,挺好看的。”她的目光四处游离。

    “不就是普通的野花吗,有树林存活的山上经常见得到。”我看她一直站着,便也离开了座位。

    “你经常去山上,去野外吗?”

    “是啊,我需要去找一些灵感,你知道我的职业,一直呆在密闭的狭小空间,脑袋里浑浑噩噩的,什么也写不出来。”

    “那我今天给你送点灵感。”

    “什么意思?”我心里一紧,问道。

    “我说过,这次来回给你答复,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她依旧不紧不慢。

    我被她说得更加困惑,只有一脸呆滞。

    “换句话说,按照我们女人的规则,如果这件事情,我不打算同意的话,今天就不会到这里来见你。”

    起初,我还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那就是说,你同意啦”。

    她没有开口回答我,而是用实际行动来解开了我的疑问,房间里的灯光恰到好处,温暖又不失柔和,淡黄的光晕里,M的身影从窗边移向床边,我看到一朵花,野花,调情的不二之选,M那挂在额头两边的两缕头发上有淡淡的香味,像极了那个三角形脑袋的男人,第一次见M时,她戴了帽子,以至于我竟不知道她有头发,还有两缕,真是让我惊讶不已。我知道地球时期的人是有头发的,而且一般都是满脑袋的头发,男人的会短一些,女人以长发居多,可如今的人,男人是一色光溜溜的脑袋,即便女人,也多半都是秃脑壳,M的头发,很好看。

    我心里感到惊喜,可是这样的惊喜不足以挑动我的性腺,更不足以让我产生兴奋,即便我看到M脱下了身上的衣服,赤身裸体斜靠在我的床沿上,两缕细长的头发垂在那里晃荡着,我不得不走上前去,迎合她。

    M身上的香味变了,因为我清楚记得上次的味道,至于她为什么换了香水,亦或者说是通过其他途径改变了体香,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这适当地缓解了我所担心会发生的尴尬局面,这香味可以代替M任何的挑逗,当我凑到她身边的时候,这香味足以是我亢奋发情,生殖器官瞬间有了反应,我顺利地和她缠绵,虽然这样突然的交欢让我倍感意外,但我想,这也符合军人们的一贯作风吧,决定了就去做,毫无拖延。

    我曾经和几个男人做过这种事情,和女人,这是第一次,我想,此生不会再跟其他女人做了,倒不是M的优秀俘获了我,我只是不想抗拒我的本心。

    接近一个小时之后,我顺利排出了黏稠的白色液体,尽管汗腺稀少,我仍然全身冒出汗水,M也是一样的重重喘息,可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她的心情,是满意?还是失落?无迹可寻,她身体上的汹涌起伏和脸上的波澜不惊极不相称,却真实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还好吗?”我闪到一边,膨胀的部位已经慢慢缩水,脸上的汗却丝毫没有减少。

    “还好。”她平静地回答我。

    我擦了擦汗,说:“抱歉,我是第一次,而且……”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样说。

    “没什么可抱歉的,你做得很好。”

    我心里随即释然,这种事并不需要长久地去做,只要成功受孕,顺利生下一个婴孩,我们彼此也就算解脱了,至于要在多少年内保持同居生活,那些反而不重要了。

    “有些事情,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的,”她忽然这样说,“我们虽然结成伴侣,但是你依旧自由,可以和喜欢的男人做爱,不止一个,如果你兴趣广泛的话”。

    我的脸微微抽搐,心里骂到,该死的H,难道把我的底细全部告诉了这个女人,那我岂不成了透明人,在她的面前,一点隐私都不存在了,该死的H,我又骂了一遍,心里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你不用担心,也不需要隐藏遮掩,这些并不是H告诉我的。”她仿佛能够看到我的心底,猜到我的所有心思。

    “可是你……”我想问她如何得知,可这样一来就无疑是承认了她意有所指的事实。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我身上的香水是用了同行的朋友的,女人专用,用来吸引异性伴侣,可是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只是没反应,或许还属于某些特例,但随后那个男侍把茶水递过来的时候,你的反应很明显,作为一个职业军人,这点观察力还是有的,更何况,除去观察力,还有我作为一个女人的独特感应。”

    “所以你身上的味道,今天也变了。”我知道再无遮掩的必要。

    “你今天能正常达到兴奋点,应该是服用了药物吧。”

    我把头垂下去,恨不能埋进两条腿中间,诚然如她所说,我虽然没有料到今天所发生的事,但我内心里还是告诉自己要做一些准备,但我没想到这些都会被她猜到,仿佛她就是我脑袋里的一只虫子,我的所想,丝毫瞒不了她。

    “我想,我们之间都应该彼此坦诚相待。”她忽然又说了这么一句。

    说到坦诚,难道她就毫无隐瞒吗?自然不是,我心里的内疚忽的减了大半,不过是彼此利用而已,哪有绝对的坦诚相待。

    我借机去洗澡,暂时避开了她,清凉的水流从身上滑过,脑袋里也清醒了一些,我从未像这一刻,觉得洗澡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这样的愉悦感促使我洗了很久,直到M在外面开始催促。

    当我再一次站到M面前时,她已经平稳了呼吸,脸上的潮红也全部消退。

    “你这么着急找异性伴侣,似乎也不全是为了完成生育的任务吧。”M盯着我赤裸的躯体,似是早已把我看透。

    “你不需要去洗一洗吗?”我转移了话题,且技术并不高明。

    “你先回答我。”

    我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回答。

    “除了生育任务,你难道不是极力想要摆脱下等平民的身份吗?”

    我怎么会不想,做梦都想,如果只是一个身份,倒也没什么意思,关键是身份背后代表的利益,不同的身份有不同的待遇,有不在一个档次的资源可以利用,像我这样下等的平民,一些珍贵稀缺的医药资源、生活资源都是得不到的,我确实有自己的小心机,想着如果有了一个身份高级的异性伴侣,通过自然受孕这样的任务,可以生发出一定的关系网络,这样的关系或许可以维系我得到一些曾经得不到的资源。

    看到我沉默不语,一副默认的样子,M继续说:“摆脱低等身份的特殊途径确实有一些,需要做出某些特殊的贡献,比如研究课题的突破,军事功绩,可惜,这些对你来说都不现实。”

    我有些失望,却也没觉得太意外,如果这件事如此简单,也不会让我困顿这么多年了。

    “还有一种。”M在几分钟的沉默思索之后,无视我的失落与呆滞,忽然这样说。

    我刚刚沉下去的心再一次恢复了生机,慌忙问道:“什么?”

    但她随即兴致低落下去,不紧不慢道:“希望也不大,因为这种特殊贡献就是参与远程星际探索,有很大的风险性,时间也较长,甚至有老死在星空的可能。”

    总归是有了希望吧,我脸上的兴奋并不因为希望的渺茫而减退分毫,纵然渺茫,却总比绝望的境遇好多了,绑在我身上几十年的低等身份,终于有了一丝改变的光芒,在漆黑的夜里,让我不至于迷失。

    “我再没别的隐瞒了。”面对M的目光,我坦诚道。

    M盯着我的眼睛,十几秒钟之后,她才转身去洗澡,水声哗哗响起时,我闭上眼睛,反复对自己说,这个女人一定要牢牢抓住手心里,或许,这是我翻身的唯一机会了。

    窗子里透进来的光线,呈反方向照射的时候,M穿好衣服,她要走了,我把她送到山门外,她有自己的飞行器,一直停在外面。

    站在三米高的飞行器旁边,我默默看着她爬进驾驶舱,风吹过来,扬起一阵尘沙,我闭了眼,再睁开时,M已经坐好了,舱门关闭的前一刻,她转过脸来冲着我说道:“既然已经成了伴侣,如果我没有合适的机会来找你,你也可以去军事区找我,他们应该不会阻拦你。”

    我使劲点头,逆着风沙的方向,又有随即紧闭的舱门,我再如何大声回应,她都不会听到了,倒不如点点头。

    M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带着稍许的失落和浓烈的兴奋走回去,到了我的房间,站在窗前,明媚的光线透进来,并不温暖,这人造的光源毕竟有些缺陷,我反复琢磨着M所说的话,这时候,对面的窗帘竟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从后面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那张脸只露出来一瞬,且只露了一半,随即隐入更后面的黑暗中去,这可真是一个怪人。除了我的同行作家们,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低等平民区,还有哪个职业的人会如此深居简出,简直到了隐居、幽居的地步,与世隔绝的程度,他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怕不就是因为常年接收不到外界的光照所使然吧。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仰望地球(上)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grqpq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