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门前

农村的日落似乎总是来得更早，特别是现在秋冬季节，特别是在南海村。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几个妇女就聚在杂货铺门前择菜晒太阳，唠唠李家短，张家长。几个女人围在一起，也许会缺钱，缺爱，缺男人，但从来不会缺话题。

“昨晚阿强媳妇生了，大半夜肚子疼，哭喊了半天”杂货铺的老板娘挑了个话头，“当时车子进不到他家门口，可把他们一家给急坏了，后来还是四五个人给抬上车。”

“哦？”这个话题引起了众人的兴趣，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杂货铺老板娘。

“知道生男孩还是女孩？”妇女甲急切地问了众人更感兴趣的问题。

“男孩。今天早上阿强来我这买烟的时候跟我说的，足足十斤重！我的娘啊！”杂货铺女主人一脸不可思议。

“啧啧啧”

“看不出阿强媳妇平时瘦里吧唧的，这么会生养”

“他们家风水就是好，当年阿强他妈生他也有8、9斤重，他们家该不会有什么独门秘方吧？”

说到这里，妇女乙故作神秘地抬头环顾四周，见四下没人，便俯身前倾，那意思是有不能说的秘密要跟大伙分享。众人见她这样，也知道她有秘密要说，便配合着竖起耳朵，前倾身子。 在众人的包围下，妇女乙开始小声地嘀咕起来，声音真的很小，小到只有那几位探着脑袋的才能听到。

“哈哈哈”听着的众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个个笑得人仰马翻，拿在手里的菜叶都散落了一地，年纪轻一点脸上还泛着红，不敢笑得太放肆；年长一点的作势要抓妇女乙，笑骂道：“狗母货，就你最不正经了，该让你家婆婆好好管管你。”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小学生们到点放学了，他们像开闸的洪水般涌现在杂货铺前，嬉戏玩笑，人来车往，引来众妇女一阵瞎担心；“慢点跑，别摔了”，“小心后面有车”，“xx家的的孩子，晚上叫你爹锤死你”......

赶海的渔民用竹竿挑着沉甸甸的鱼篓，上山的菜农肩上扛着一蛇皮袋的白萝卜，在杂货铺门前吆喝起来，引来众妇女一阵哄抢；

一阵的，一阵的，杂货铺门前的喧闹总是一阵，一阵的。

“哎哟，这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的功夫，日头就没影了。”杂货铺的老板娘站起身，一手拿着菜盆，一手拍了拍屁股，晃晃悠悠地进了杂货铺。剩下的众人也接二连三地起身回家。

三两支炊烟在南海村的上空袅袅升起，这年头土灶在南海村还没绝迹，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保留着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宝贝，他们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也不懂使用煤气灶电饭煲，就好像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也不懂离开南海村一样。升起的炊烟吹响了日落的号角，晒在她们身上的余晖早已退却，西边的日头也跑没了踪影，忙碌的白天终于要宣告结束了。

杂货铺门前也回归短暂的平静。

晚饭过后，约莫六点多的样子，夜幕就开始笼罩着南海村，村里的路灯还没点亮，伸手已看不清五指，过往的行人凭着记忆在熟识的道路上行走。隔着数十来米远，他们也能认出对面缓缓走来的熟人，并向对方点头问好，一阵寒暄过后，便又各自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的杂货铺已是灯火通明，节能灯在门前投射出一片白茫茫，在南海村的主干道上显得特别显眼。人是一种趋光性的动物，看到哪里有光明就会往光明聚拢。邻家的小孩们趁着老妈还在洗碗，没空喊他们写作业，便一溜烟都跑到杂货铺里。杂货铺里的商品不算齐全，也足够满足小孩子们的购物欲了。年纪大一点的小孩已有了金钱观念，一手揣着兜里的零钱，一手在货架上挑选商品，盘算着用那三两块钱买到自己最喜爱的零食，并能享受小半天；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就不那么幸运了，还没上学，父母自然就不会给零钱，只能跟屁虫似的跟在大孩子后面，啃着自己的大拇指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吃零食。不过他们的坚持往往也能得到大孩子们的施舍，这时哪怕给他们一粒小小的花生，也够这些小屁孩穷开心一会儿。

男人们在地里或海上忙碌了一天，回到家一顿酒足饭饱，现在个个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在杂货铺门前，或坐或站，安逸自在。女人们聚在一块永远少不了话题，男人们聚在一起也永远少不了牛皮。男老林兴致冲冲地走进杂货铺，手里还抓个没啃完的卤猪蹄，向杂货铺老板要了半斤的米酒。大伙一看就知道男老林肯定晚饭时没喝尽兴，瞒着家里的女人又跑到杂货铺买酒吃。“咕噜、咕噜、咕噜”半斤的米酒被男老林一口闷完，放下酒碗，啃着那半个没啃完的卤猪蹄，心满意足地来到众人面前。

“哈哈，今天运气贼好，上山打了一只野猪。”男老林神气地说，“这畜生也是该死，居然敢在我的菜园里偷吃”

“野猪肉就是野猪肉，吃起来就是香”男老林又得意的咬了一口那半个没啃完的卤猪蹄。

大伙知道男老林又要借酒劲吹牛皮，个个都咧着嘴笑，心邻神会地看着他。男老林见大伙都看着他，仿佛受到了鼓舞似的，就更来劲了:

“当时看到我看到那个畜生在那里偷吃，急的我操起木棍上去就是一棍。这畜生也是该死，居然他娘的不会躲，一棍就把它打晕。我还怕它在那装死，又捡起板砖，呼呼呼地砸了它十几板砖，直到它没气。。。。。。”

“老林”弄堂里传来男老林媳妇的呼唤声音。“老林啊”声音越来越近。

“干啥”男老林的英雄伟绩讲到一半被打断，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老林啊”男老林媳妇终于出现众人面前，“我哥叫你明天再去他那边把剩下的半腿猪蹄拿回来，他家人不爱吃猪蹄，说扔了怪可惜的。”

听她媳妇这么一说，男老林脸一阵白一阵红，当着众人又不好意思发飙，气得浑身发抖；众人没想到男老林被他媳妇当众打脸，顿时觉得比之前听老林吹牛皮更加滑稽搞笑，只是当着他们夫妻的面又不好意思笑出来，也憋得浑身发抖。

“知道了”男老林冷冷地应了一句，手里抓着那半个没啃完的卤猪蹄，逃也似的离开了人群。

从此，老林打野猪的笑话在南海村悄悄地传开了。

七点整，伴随着杂货铺里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头曲，村里的路灯亮了。杂货铺门前的众人散了一半。

差不多八九点，上了年纪的老人耐不住冷，早早地躺进被窝；街上已看不到熊孩子了，他们被撵回家写作业；还能看到一些中年男女的身影，他们还在为生活奔波。站在杂货铺门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杂货铺门前终于平静了。

农村的夜似乎总是来得更早，特别是现在秋冬季节，特别是在南海村。

哈哈，谨以此文怀念我那可爱的北山村，我家那间可爱的杂货铺，那些可爱的众人，还有我那可爱的少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