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使走了。是我亲手送走的他。如果不是一段无以为继的男女关系,他会是一个可爱的孩子,我会是一个幸福的人妻。
01
“聂媛,聂媛,我爸他......”陆威慌慌张张地在电话中哭诉,说了半天,我才弄懂,我未来的公公没了。
第一次见陆父是在下班后,我携带着大小礼物,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说:“叔叔,我是小媛,第一次见面,不知道您爱吃什么,我随意买了些......”
陆父一笑,两眼眯成一道缝,让人有亲近之感,“小媛,进来,快进来,你应该直接喊爸爸。”
爸爸是多么遥远的称呼,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我,无数次幻想着有个男人能叫我声女儿。
陆母站于陆父身后,得体的言谈和举止令我不禁跨了进来,“阿姨,不,妈,我来晚了,害您和爸爸久等了。”
第一次见面能有这样适宜的氛围,是我无数次做梦都想得到的珍贵。
陆父的手艺很好,吃多了大食堂的菜,再吃公公做的,有如珍馐美味,人间美馔。
陆母是江南女子,柔柔的性子,说话的腔音让人不觉是灵鸟歌唱。
我沉醉于陆威一家的和谐圆满,那荡涤四周的快乐,麻痹得令人不自觉将它拽进手里。
02
陆父没了,打乱了我的喜悦,“聂媛,你快来吧,快来。”
陆威嚎啕大哭,将我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那,那个孩子,我要说吗?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陆威,我就来,你陪着点妈,”这个妈字,怎么这样的拗口。
陆家两边的亲戚都到了,陆父的脸部遮着一块白布,我瞅了眼,无端地恶心起来。
陆母瞪了一眼,说:“聂媛,爸爸生前对你不好吗?你这样恶心他?”
我面露尴尬,说:“妈,对不起,对不起。”
我小心翼翼地,怕触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孕吐越来越重,越来越频繁,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地发作。
我倚着墙,抓着陆威,算是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死者为大,尽管我这个孩子是道喜悦,但比起眼前的已亡人,他显然不足提之。
03
陆母执意要大办丧礼,说是陆父的职位显耀,即便是人没了,那尊荣也需保留给活着的人看。
公公在意吗。我摇摇头,心中生出愤懑。
陆父从不以职位显赫,与我高低相处。在我面前,他是位人父,不是他权利中的荣显。
葬礼轰动四野,极尽荣光。
我与陆威和陆母一起接受来人的行礼。
我忍着孕吐,强弩着笑,全力尽到未来儿媳的职责。
陆母主持完一场有脸面的葬礼,人已是虚脱不已。
“妈,接下来要做什么?爸爸......怎么弄?”明天是入土为安,安置进陵园。陆威举止无措地问母亲,眼里满是犹疑和茫然。
陆威的羸弱第一次展现。这是我们相识以来,我真实地感受到他的苍白。
“陆威,让妈妈休息下,她累了,再说再说,”我帮陆母搭上块厚毯,掖好边角,拉上陆威悄悄出去。
“老婆,还是你周到,我好爱你,”陆威像个孩子,抱着我一顿亲,我推开他,反感他此时的举止不合时宜。
陆威不是个没主见的人,眼下怎么会这样不堪。
我心里又做起呕来,扔下他直奔洗手间,终于获得片刻的宁静。
04
一场大事得以尘埃落定,众人都歇了一口气。而我顾不得喘歇,将孩子捅了出来。
“妈,有件喜事,我瞒了许久,”我羞怯地躲躲闪闪,眼前浮现出全家的欢笑和恭贺。
陆母倚着沙发,不经心地说:“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妈的心脏不能受挫了,你瞧这会儿还噗通噗通跳呢。”
我喜悦地呼之而出,“妈,陆威,我有了,有陆家的孩子了!”
“老婆,你好厉害,我们有孩子了!妈,我们有孩子了!”陆威搂着我上下跳跃,我推搡他,使了使眼色,却见陆母皱着眉,显现着不快。
“妈,聂媛有了,我们赶快结婚!我要马上结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陆威说过要许我一个风光的婚礼,以弥补我独自长大的缺憾。
“好好好,妈看看哪天合适,替你们把事办了,也好安慰你们的爸爸,”提到陆父,我和陆威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叽的,兴致全无。
陆父刚走不足半月,此时我们被迟到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多少是不敬的。这是陆母传达出的话外音。
陆父的逝去令陆母性情大变?她还沉浸在悲伤中?我隐隐地觉得,陆母与初见时判若两人。
直觉是女人与生俱来的能力,上能通天,下能连地。
一件件,一桩桩悄然发生的事,还原了真实的陆母,我未来的婆婆不为轻示的丑恶嘴脸。
05
这是我们第三次就礼金交涉了。当着陆威的面,两个女人都不让步,似有生死相见的意味。
陆母悠悠地说:“聂媛,你爸爸逝去没多久,家里花了不少钱。要我说啊,能省的则省,以后过日子多的是花销的地方。”
那笔先前许诺的礼金,陆母一口砍掉,说是只出三金,不再置办其它物品。
陆母的算盘我握得明明白白。她在等,等孩子一天天长大,这样我的话语权便越来越小,最后不得不任她拿捏。
我据理力争,搬出了陆父,说:“妈妈,爸爸答应了,说给礼金的,说我孤儿一个,算是给我的防身钱安心钱。您不会不晓得的?”
拿陆父做法,令陆母的脸部抽搐,她激动地说:“爸爸没了!他没了!你拿死人做法,是何心!你说你说!”
陆威压不住阵,劝解了这边又安慰那边,“妈,聂媛,别吵了!别吵了!”
不为母亲,不为老婆,他没有立场,想两边都不得罪,两边讨好。世上哪有此等好事。
我和陆母同时大怒,说:“走开!你滚!滚!”
又是儿子,又即将为人父,陆威半点好处没讨到,忍气吞声地躲到一旁,观察事态的走向。
又是争吵结束交谈的画面,抚摸着肚皮,我不禁痛心地颤抖,“要是爸爸没走就好了,说不定现在我是快乐的待孕产妇,享受家人的追捧,可是回不去了。”
手里的那点微光于转瞬间消失殆尽,陆父是我自孤独成长来,唯一的光亮。
却又快速地熄灭,将我带到另一处苦捱之地。
06
孕吐愈发地重,陆母视而不见这孩子的闹腾,上她的班,喝她的茶,跳她爱跳的舞蹈。
我心里万分焦急,问陆威,“陆威,妈妈怎么了?怎么不问孩子。孩子不是玩具,他在我肚子里,我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你们陆家,欺负人!”
我从不跟陆威翻脸,但这次,这孩子的顽劣,让我静不下心来,好好说话。
陆威玩着手机,说:“聂媛,你答应妈的条件,我们马上结婚。别跟她置气嘛。”
我成了陆威眼里的罪人,因为不肯就范陆母的逼迫,他也跟着母亲一起欺负我,无路可退。
仅给三金,其它的全免,不谈。
陆母的要求甚过份,将陆父的许诺抹得一干二净。
这孩子来得是喜还是祸,我转身抹抹泪。
我是孩子唯一的依靠,也是自己的天。无父无母的我,注定扛下眼前的一切,孤掷前行。
我硬气地起身,想着,“是陆家的孩子,我不信谁不疼孙子的。”
07
陆母的态度超乎了预期,偶尔的提及婚礼,她都说:“聂媛哪,你住在我们家,样样不得花钱。现在跟结婚没什么两样,我看三金免了,日子过得踏实。”
“妈,你......”刚想据理争辩,孩子使孕吐发作,我捂着嘴直奔厕所,而陆威和陆母提碗吃着饭,刷着手机,讨论着哪家的亲戚升职了。
我靠着门,泪水如泄闸般奔涌流下。
“我,要怎么办?谁告诉我?怎么办?”忽然好想爸妈,他们的画面定格于下着雨的高速公路,爸爸用力推我,用最后的温暖目光目送我脱离险境。
父母走后,我成了无人认领的孤儿,那些要认养我的人,全是冲着仅有的那套房子去的。而我小小年纪,决然选择了去往福利院,孤独长大。
“媛媛,以后爸爸妈妈不能陪你了,你要一个人坚强面对一切,不能让别人伤害你,切记!”爸爸头一扭,我扎进路边的乱草中,我们就此分别,成为隔世人。
父亲的音容笑貌此时令我痛不欲生。
洗手间的上空,父母二人携手向我走来,我伸手抓一把,却是空,却是指甲契进肉中的疼痛感。
“聂媛,做什么!妈要用洗手间,快出来,”陆威打断了我抱头取暖地痛哭,扯着嗓子命令我即刻出来。
“妈,在换洗手液呢,换好了,您快去,”我指了指门口洗手台散发着香味的某牌洗手液,含着笑对陆母说。
陆母扯了扯脸,露出满意不经意的笑,算是迎合我对她的阿谀奉承。
08
这是我建档的医院,主治医生惊讶地说:“聂媛,我劝你再想想,同家人商量商量,这孩子......”
家人......我早没了家人,唯一能商量的是自己,想想是多么苍白无力的现实。
“医生,算了,我想好了。您别劝了,这孩子来得太晚了,如果早一点,没准他不会遭此劫。”我喃喃自语道,说着对方听不懂的解释,诉着内心的苦。
孩子离开母体的那一刻,我身感痛快。这么多天的煎熬,竟换来此样的结果,是幸还是不幸呢。
我扶着墙慢慢地出手术室。
这才是我真实的生活。无人可倚,无人可哭,唯一能温暖的是身后的冰冷的墙,能让我暂时可倚,眼下有力可取。
“聂媛,这你不能拿,是妈花钱买的!”陆威拦着,不许我将那件新做的旗袍塞进行李箱,我们吵得面红耳赤。
我以从未有过的力量,朝陆威叫嚣,“什么都是你妈!离了你妈,你能死!?”
孩子没了,陆威的情绪控制不住地上下伏动,此时更是故意找理由刁难我。
他哭着说:“聂媛,为什么?为什么不商量就拿掉孩子,我是他爸爸,未经我同意,你不可擅做主张!”
软弱,唯妈伺从,我受够了这个男人。陆父的离去,让他和他的母亲,变得不近人情,狰狞凶狠。
“陆威,松开!让她走!”陆母叉腰怒吼道:“你这个没骨气的东西,不配做我陆家的儿子。放开!”
陆威手一松歇,我拉上行李箱,从陆母身边仰头而过。
09
回到屋子,熟悉的一切,滋养了我久郁的心结。
我停下手头的工作,好生歇息,酝酿着下一步的计划。
陆威能再来找我,出乎意外,他远远地喊,“聂媛,聂媛。”
他胖了,白净的脸显得如蒸熟的馒头,凭添了岁月感。
我平静地说:“你怎么来了?我们没关系了。难道你是来要回那件旗袍?”
他听得出我是在嘲讽他,不好意思地搓起双手,说:“聂媛,我马上结婚了,所以,想再来看看你。”
这倒不意外。陆母的步步紧逼,不就为了逼我出局,给儿子找一门当户对的家庭,从而继续维护陆家的显耀门楣。
“恭喜你,得偿所愿。恭祝你早生贵子,完成母亲的荣光梦想,”我用平淡的语言表达着深切的狠意。
陆威以为我会哭求他,不要走,留下来,可他盘算错了。
“曾经以为你的人生会有我一直陪着走下去,如今才发现我只需要陪你到这里就可以。”
陆威握着手机,久久不离去。
我迈着轻快的步子,扔掉那只电话卡,轻盈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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