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天后,林如霜坐在马背上,由万全福牵着,回到了娘家。那时林田氏躺在床上,已病入膏肓。弥留之际,看见女儿和背后的男人,却挣扎着撑起了半边的身子,向着林如霜的方向,嘴唇一张一翕,“霜儿……”
林如霜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母亲那如枯草般干瘦的手,眼泪便哗哗地滚了下来,“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快躺下,你别吓霜儿啊……”
林田氏没有躺下,她的喉咙里像堵着一口浓痰,又像咯着一团鲜血,想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堵得她呼吸困难,气若游丝,一张脸竟憋得通红。她知道她快顶不住了,但那件事,她必须要问个明白,要不她会闭不上眼,更没有脸下去见林家的男人。
“霜儿……你,你……”这一刻,力气仿佛从她的眼神里全部复苏了过来,她的半生的苦难,半生的不甘,连同多日来那份生生将她推入沉疴的屈辱,这刻全化成了最后一道目光的锥子,就那样定定地刺在林如霜的脸上,干瘦的手掌也仿佛突然生出力气,竟在林如霜的手上捏出了青筋。
林如霜读懂母亲的心思,她的脸色煞白如纸,使劲地摇着头,“娘,霜儿没有,霜儿真得没有啊……”
“命啊……都是……命……”林田氏如释重负地放开女儿的手,她的目光游移开,乞怜地转向林如霜的身后,这刻仍一脸铁青的万全福身上,“你……”她吃力地挣扎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吐出一嘴浑浊的老气,抽搐着,慢慢地没了声息。
“娘,你别走,是霜儿不孝,霜儿害了你啊……”林如霜抓着母亲的手,哭的天昏地暗。这时门外围着的亲戚邻居全涌进门来,使劲拉着她往外面走。
“娘,你别走远,你等等女儿……”林如霜像疯子般,使劲挣扎着,就要向床脚的一侧撞去,却被从后面赶上的万全福一把拽住了头发。只听“啪”的一声,万全福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嘴里兀自骂骂咧咧,“臭娘们……欠老子的债还没还,你死……你敢死给我看看?”
林如霜捂着脸,嘤嘤地哭着,最后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哑了声息,被男人乖乖地抱回了马背。
转眼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到头。在忙忙碌碌中,村里人没有忘记万斛米行的老板和年轻的老板娘,他们之间的组合就像稗草和水稻,不伦不类,越是遮掩严实,越是欲盖弥彰。
人们注意到,万家男人的高兴劲仅维持了一天,便像霜打的枇杷,没了颜色。而女人的身子则越来越单簿,脸色越来越苍白。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只死去的山麂,这样的联想让他们在不安中又多了一丝隐隐的期待。
尤其,在林田氏死后,这样的期待更与日加深了。现在,所有关注的焦点似乎都集中在眼前的女人身上。过去的林如霜,现在的万林氏,老天爷会放过她么?
而那个被众人广为关注的女人,却几乎从早到晚都安静地坐在柜台后面,对周围所有探询的目光都漠不在意。偶尔,几个小脚的老太从门口路过,看见脸色苍白的女人,会在心里低低地叹一口气,作孽啊,一朵鲜花……而更多的女人,会对着她的身影朝墙上恹恹地啐上一口,再风一样地闪开。
白天连着夜晚,夜晚过去又是新的白天。无论愿不愿意,光阴都一如既往地辗着四季的印痕。哪怕林如霜再怎么觉得度日如年,新一年的冬天终究还是姗姗降临。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雪又下得纷纷扬扬,晶莹洁白。那些幸运的雪花,从天地间自由轻快地落下,洒向泛着霜花的河面,随着浪花一路欢歌远行;而那些同样零落在街地上白雪,却被各色的鞋底随意踩踏着,最后只剩下一地泥泞,一地狼藉。每到这时,林如霜整个人都不由堵得发慌,仿佛自己就成了那些鞋底压迫的对象,挣扎着却无能为力,只到面目全非,窒息而亡。
日子倦得像碗里的大米,再没有换过味儿。林如霜常常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那只奄奄一息的神兽在召唤着她,已经和她的血液溶为一体。在很多个无光的夜晚,她常常觉得自己和它如此接近,呼吸相连。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