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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两千年前，《华严经》里就预言了胡杨身上发生的事，叫做：如来灭时有，如来灭时无，如来灭是亦有亦无，如来灭时非有非无。
上个月，胡杨来找我，和我讨论他特别想见郝春雨一面的事。那时胡杨快要死了，特别想见郝春雨一面，可又不知道去哪里找她。自从结婚之后，两个人就再没有过联系。比较幸运的是，胡杨和郝春雨没有孩子，这就少了婚后很多麻烦事，比如每周定时探望，固定要支付抚养费，或者商量着谁去学校开家长会。比较不幸的是，两人没有孩子，所以胡杨现在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找她。
胡杨患有严重的阳痿病，这导致他和郝春雨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刚患上这种病时，胡杨还不知道阳痿病是会死人的。这件事从社会意义上很好理解，从疾病意义上又高深莫测。当胡杨告诉我时，我也无法和他共情。在我看来，只要不结婚，不谈女朋友，阳痿病就等同于健康。胡杨说不是的，他说在健康的时候他也这么觉得，后来才知道不是，会死人的。如果我还没法理解，他给我分析一下背后的原理。我说不要，你是在得了阳痿病后才知道的，我可不想为了探究这个小问题而阳痿。胡杨哈哈大笑，他说我害怕了。他还说，我此刻有多害怕阳痿，他就有多想见郝春雨一面。
我与胡杨在动物园认识，他是我养老虎时的师父。后来因为饲养不当，老虎接连生病，直到死亡。园长见状就要开除我们两个。胡杨说要开就先开他，因为我与老虎死亡的事情无关，他这个师父责任比较大。园长说好，结果谁也没开除。再后来，动物园最后一只老虎被胡杨酒后失手打死了。园长震怒，将胡杨告上法庭。法官给他判了伤害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损坏公共财物、玩忽职守、违反单位职工安全条例等等多项罪名，要他去监狱里待几年。坐牢时和胡杨同舍的都是些黑社会、小偷。他们听说胡杨并非己类后，准备教训他一顿，后来又在新闻上看到，胡杨是打死老虎才进监狱，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监狱里的黑社会把胡杨奉为座上宾，给他抽不知哪里得到的烟，希望胡杨出去之后，能加入自己帮派。江湖就是比狠，自己帮派里有个当代武松，任谁招惹前都要掂量掂量。胡杨对他们的优待直想发笑。自己并没有加入黑社会的打算，更不想和他们为伍。不光黑社会，狱警也觉得胡杨好玩，说他的入狱理由颇有个性。我觉得狱警话里包含了三重意思：
1、监狱里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没有因打死老虎进来的人。胡杨是个独苗苗。
2、监狱里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关的是那些对社会有害，或起码有过害的人。胡杨显然不在此列，谁也说不清他到底害了谁。
3、与监狱里的其他犯人不同，就意味着胡杨并不应该待在这里。只要他表现好，狱警愿意早点放他出去。
总之胡杨没多久就被释放。他来找我，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我是个既无一技之长，又懒得要死的家伙，当然爱莫能助。胡杨也不怪我，不知去哪当上了快递员，每天职责就是从仓库里取到满满一车包裹，再按照指定地点一一送去。这工作不太用和人打交道，很适合他。除此之外，我们两个就没有联系。唯一能使我记起胡杨的，是我把他在动物园里的事情写成小说，并赚了些钱。这让我动了做职业作家的念头。小说发表后，我联系胡杨，想对他表示感谢。但表示感谢就意味着要分一部分稿费给他，起码要请客吃饭。我看看钱包，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小说作家有一点好处，就是作品内容无论多么真实，都可以说成是虚构的。虚构就意味着不用承担责任，也不必把稿费分给胡杨。倘有人说我的小说里涉及到什么敏感问题，我就可以说：这都是虚构的哇，你不要对号入座。倘有人说我的小说文学技巧上简直胡来，没有艺术性，我也可以说：这都是虚构的哇，你对假的东西认真干嘛？
我对胡杨入狱了解得如此清楚，全因为它们发生在我俩认识之后。之前发生的事，我就一概不知。所以在胡杨来找我前，我既不知道他有个妻子叫郝春雨，也不知道他患有严重的阳痿病，更不知道阳痿病也会死人。胡杨说我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如果我想知道，他当然可以都告诉我。我说只要不用得上阳痿病，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胡杨说我有误解。实际上，得了阳痿病的男人仍会谈恋爱、结婚，人对爱的欲望并不会因为小和尚抬不起头而消失。我说嗯嗯，故意扬着头把他的话记下来，姿势很怪。胡杨告诉我，就像盲人的听力会更加敏锐一样，得了阳痿病后，他对爱情更加渴望了。而这正是他的罪孽。
胡杨的外表可以说是丑陋。他身体消瘦，五官嶙峋，头发乱糟糟，皮肤有不健康的黑色，凑近了还可以闻到烟味和汗味。这种模样谈爱情极不协调。联想到他的小和尚总躲在裤子里垂头丧气，可能还有股潮湿味儿，就愈发怪异。
这使我联想到今年很火的一部农村爱情片。男主角也是个胡杨这样的人，女主角则被家人折磨出严重的妇科疾病。观众都为他们两个的爱情感动，除我之外。我一想到假如两人健康，这俩具毫无性张力的身体要做那事，就觉得一点也浪漫不起来。我一想到女主角身体抱恙，男主角结婚后只能在半夜偷偷蹭炕沿自慰，就觉得一点也浪漫不起来。尤其是当我幻想出，女主角对此抱有愧意，提议要用手或嘴帮助一下男人，就更加作呕。故此我得出结论：性和爱可以完全分开，当某人的爱情极度浪漫，肉体却缺乏完美时，他就应该被取消做那事的权力。
于是，胡杨长得越丑陋，阳痿病越严重，我就越期待他和郝春雨的故事。
二
胡杨和郝春雨第一次做那事的情况，大概是这样：
那天是傍晚，下着小雨，水珠都挂在招待所窗玻璃上。郝春雨也这样挂在胡杨身上。胡杨第一次脱得精赤条条，小和尚晃来晃去，任由她点评。郝春雨笑嘻嘻，反复观看，还说真可爱。胡杨被她说得害羞极了，只好闭上眼。郝春雨见他紧张，就把自己也脱光，挂在胡杨身上，紧紧抱住胡杨的头。可是等了很久，什么也没发生。郝春雨说：你怎么还不动哇。胡杨说：我有点紧张，没做过这事。郝春雨手探下身去，发现小和尚软趴趴的，就说：没事，慢慢来。又过了很久，胡杨发现小和尚还是没动静，就说：要不算了。郝春雨说：我都脱光了，你再试试。就这样，两人尝试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成功。
郝春雨相信胡杨是第一次做这事，当然会手足无措，只要他掌握要领，肯定会比所有人都凶猛。其实胡杨的小和尚没有反应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他那天看到郝春雨穿了条粉色蕾丝边内裤。丝绸做的，摸着很滑，令胡杨想起奶奶给电视机遥控器缝的布套子。他估计，没有人在想到奶奶给电视遥控器缝的布套子后，仍能有兴致做那事，如果有，就是变态。可是这话不能告诉郝春雨。她模样精致，身材窈窕，最在意自己是否有女性魅力。胡杨如果说出来，她准会生气，踢小和尚一脚，让他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胡杨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人们都说小和尚是他最隐私的地方，不能给别人看。现在看来，这话说错了。他可以在郝春雨面前脱裤子，让小和尚晃来晃去，却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郝春雨尝试了很多办法，帮助胡杨放松下来。比如播放纯音乐，点带着香味的蜡烛，或者在做那事前，让胡杨爱抚她全身等等。可胡杨依旧会想入非非。播放音乐时，他在心里评判乐器演奏技巧；点蜡烛时，他想到气味是由分子在空气中扩散产生的；爱抚郝春雨身体时，他觉得如此漂亮的身体，里面竟然也包裹着屎尿，受伤后也依旧会血肉模糊，引来蛆虫，真是不可思议。后来郝春雨终于无法忍受，他对胡杨说：我感觉你这不是紧张，可能是得了阳痿病，要不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郝春雨在医学院里读书。她曾经在课本里读到过关于阳痿病的事情，大概是心血管功能障碍，导致海绵体无法充血。课本里还配了一张黑白示意图，是血管从心脏到下体的连接结构。她建议胡杨去看医生时，脑子里的画面就是这张图。胡杨则想到些另外的事情。医学院经常组织学生出去实践，这就说明如果郝春雨带自己去看阳痿病，也会招来很多医学生参观。他坐在诊室床上，脱掉裤子，双腿打开，把小和尚暴露在一众学生面前。医生带上手套来回拨弄，确定他是否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围观的男生露出得意表情，女生仔细观看，郝春雨凑在最前面，跟医生讲述做那事时的场景。这无异于向全世界宣布他得了阳痿病，绝不能发生。所以之后，郝春雨越想表达善意和关心，胡杨就越难堪。
郝春雨不再要求胡杨跟她做那事，就好像男人和女人根本不用做那事一样。用郝春雨的话说，自己也不是非做不可，那只是表达爱意的手段而已。胡杨得了阳痿病后，郝春雨反而更爱他。这是因为她有充足理由可以相信，胡杨对她的爱无比纯粹。她更加频繁地和胡杨约会，也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郝春雨觉得胡杨给了她巨大安全感，阳痿病意味着胡杨绝对忠诚。她把这些话告诉胡杨，胡杨听后反而开始生气。他觉得，自己跟郝春雨可以分享小和尚，却不能分享真实感受。那郝春雨此刻说的，当然不是真实感受，而是脑海里意象化的小尼姑。他有时也觉得阳痿病对郝春雨不公平，就只能表现得更加爱她，和她频繁约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如前所说，郝春雨也因胡杨患上阳痿病更爱他。两个人的爱情就这样左脚踩右脚，一步步走到天上去了。
胡杨对阳痿病也不是毫无作为。他那时住在医学院的宿舍楼，主要负责管理各种教学资料。后来他去动物园养老虎时跟人家吹牛，说自己曾在医学院里工作，受过专业的动物医学教育，也接触过大量标本资料。胡杨管理的资料里，的确有不少动物组织标本、行为录像、研究资料，当然也有人的。这里面甚至还有一部小电影。据医学院老师说，那是我国唯一一部合法小电影，专门用来在医院给男性采精时使用。
晚上，胡杨偷偷把那部小电影带回宿舍观看。他发现，自己独处时就不会想入非非。那部电影有太多容易令人分心的地方，胡杨却专心致志，小和尚活力四射。这更给了他自信，确认自己没有得阳痿病。
说到这里时，胡杨告诉我，他那时跟我一样，觉得阳痿是件极羞耻的事情，关乎尊严。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人的尊严要由小和尚来决定。我问他，那你现在还阳痿吗？他说当然。我说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承认的。他回忆一会，说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时间点，你跟阳痿病作伴十年二十年，就会觉得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就可以承认了。我把这些话记下，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个社会学家，正在从事关心性少数群体的工作。胡杨说刚讲到哪了？我说你偷偷看小电影。
医学院里的各种资料保存都很严格。书籍还好，如果那些器官标本被人偷走，丢在马路上，估计会引起巨大恐慌。据说这些人体器官标本，都是从死刑犯身上取的。临刑之前，人家问死刑犯，说你愿意捐器官吗？如果愿意，就签个字，我们保证你家人会有优厚待遇。死刑犯说愿意，在行刑之后就会被拉到医学院解剖。把有用的零件一一取出，剩余的丢到火葬场烧成灰，留给家属。也有些标本是临终病人捐献。他们身上健康的器官可以留作移植手术，捐给更需要的人，不健康的器官送给学校，帮大家对这种疾病进行研究。胡杨管理标本时，总想着自己死后，小和尚也会捐出来。可转念一想，他不承认自己得了阳痿病。这事显得极孤独。因为小和尚活力四射的样子不能给郝春雨看。他发现自己仍旧坚挺的证据无法分享给任何人。
过了一段时间，倒是胡杨偷看医学院录像的事情被人发现了。有人向领导匿名举报，领导就把胡杨叫去谈话。他当然不能承认，在那个善良的年代，监守自盗已经是极重的罪行。轻则会要求赔偿损失，开除职位，重则会被扭送到派出所。领导愿意相信胡杨没有盗窃，原因是这件事没办法要求赔偿；在宿舍看小电影也不至于开除；如果扭送至派出所该怎么说？说警察同志您好，我们单位这家伙在宿舍偷偷看小电影，您看要不要判个十年八年？怎么想都觉得荒谬。
后来，这件事被人写成文章，贴到了学校的公告栏里，引来无数同学观看。医学院里没人认识郝春雨，可几乎所有人都认识胡杨。这文章慷慨激昂，写了胡杨如何在夜深人静时潜入资料室，把录像带回宿舍偷偷观看，还说如果偷盗录像不被惩罚，下次恐怕要偷盗女性组织标本。到时候就不只是盗窃罪，全校所有女生都要暴露在变态的眼皮底下。
学校领导又把胡杨叫去谈话，胡杨还是坚称没有偷录像。领导说现在不是你偷没偷录像的问题，是有人把事情说出来了，你说怎么办？胡杨说把写文章的人找出来对质。领导说你没懂，现在不是谁写文章的事，是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你也在学校工作有些年了，我很难做。胡杨明白，这是领导叫他主动辞职，息事宁人的意思。领导见胡杨终于开了窍，就说自己朋友多，可以帮胡杨找份事情做，不比在医学院里差。这时候，郝春雨突然冲进领导办公室，拉着胡杨就要走。领导说成何体统？郝春雨没理他，只是跟胡杨说，走，咱不受这委屈。
次日，学校公告栏上多了篇文章，是郝春雨写的。文章里讲述了他们俩头回做那事时的场景，第二回做那事时的场景，每一回做那事时的场景。最后得出三个结论：第一，胡杨有女朋友，就是自己；第二，自己愿意和胡杨做那事，也确实做过；第三，胡杨患有阳痿病。这几条结论都说明胡杨就算有能力盗窃小电影看，也没那个必要。
胡杨暗暗佩服郝春雨的头脑。此文之后，举报者立马就不吭声了。想来他就算再仇视自己，也难以拿出比郝春雨更确凿的证据。另一方面，他又和郝春雨生气，因为全校师生都知道自己患有阳痿病了。
第三天，胡杨也在公告栏贴了篇文章，讨论自己有没有阳痿病这件事。他说医学院学生的使命是成为医生，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不应该嘲笑病人。正所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医学生更应该有大公无私之精神。这些话都是他从书里抄来的。文章末尾，胡杨还说自己正值壮年，生龙活虎，精力旺盛。如果有怀疑，可以到宿舍私下欣赏。
谁知道郝春雨看到这封信更生气了。她找到胡杨说，你既然没有阳痿病，做那事时为何没有动静？郝春雨怀疑自己的女性魅力在胡杨面前一文不值。要知道，学校里可是有不少追求她的男生，可她却偏爱这个丑陋的资料管理员。胡杨对此不做辩解，任何男人都没法向别人证明自己没有患上阳痿病。更何况，别人或许爱好名节不敢来宿舍，但郝春雨是真欣赏过的。他知道自己一旦面对郝春雨就会想入非非，小和尚就会垂头丧气。阳痿病的事更说不清。
郝春雨大吵大闹，还哭了出来。胡杨说既然你觉得我愧对你，那不如分手。郝春雨哭得更厉害，说自己为了帮助胡杨，把文章贴出去。现在胡杨要分手，那她的名节算什么？胡杨这才想起来，一个女人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和自己做过那事，是极富爱意的表现。这意味着她曾经把美好的身体全都交给了自己。也意味着今后如果和别人结婚，丈夫会知道她曾和别人做那事的细节。胡杨又想起来，郝春雨还是个女权主义者。此刻她开始介意所谓“名节”的事，就说明之前的信仰都是假话。
那天两人不欢而散。郝春雨走时丢下一句话，说：“你的文章里写，医学生从不嘲笑阳痿病患者，你别忘了我就是个医学生。”
第四天时，胡杨拜托学校领导去公告栏写文章，主要作用是息事宁人。领导也愿意做这事。领导说最近本校发生了些事情，经调查研究，认定资料管理员胡杨没有监守自盗行为，是清白的，请大家不信谣不传谣。另外，有关郝春雨同学的事情，学校支持每位同学追求自己的爱情，也尊重所有成年人都有性同意的权力。
这些话说得滴水不漏，简直可以写入教材里面去。胡杨很高兴，想拉着郝春雨一块看，却发现哪里都找不到她人。
三
郝春雨瞧不上其它追求者，她觉得医学院里的人都呆头呆脑，只有胡杨跟她是同类。理由是郝春雨一直想当个作家，胡杨也想；郝春雨写不出什么好东西，胡杨也是。不过他们俩还是都很喜欢读书，还会模仿有些作家一样互相写信。胡杨写完信，就会团成一坨，趁郝春雨上课时候从窗外丢到她课桌上。郝春雨写完信后，藏在标本室的骨骼模型里，由胡杨在整理时查收。信里面，郝春雨给胡杨分享自己最近读了什么小说。她最喜欢王小波，尤其是在读完《我的阴阳两界》后。她兴冲冲地抱着书去找胡杨，说你瞧这书，王二也得了阳痿病，小孙想拼命治好他；王二和小孙都住在医院里，我们俩都住在医学院里；小孙最后治好了王二，我也能把你治好，我要跟你结婚。（作者注，小孙是在和王二结婚后，才治好了他。）
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阳痿后只有两条出路。一是永远不要谈恋爱和结婚，这样他就与健康人无异；二是是娶个性冷淡女人，这样就不必做那事，可以谈柏拉图式的恋爱。不管哪条出路，似乎得了阳痿病的男人都要努力活得像个正常人。郝春雨可不这样想。听说国外有些药，每次吃完就能暂时解决小和尚垂头丧气的问题。郝春雨瞧不上那玩意，她觉得要么就根治，要么就不治。其实治不治都无所谓。她只觉得自己是个医学生，又深爱胡杨，好歹尝试一下。
经过一番研究与努力，郝春雨终于意识到阳痿病是绝症，全世界至今也没有根治的法子。倒是有些电线杆医生声称能治。郝春雨给他们拨过电话，判断为骗子后，反手又拨了举报电话。再后来，郝春雨看到一些书里说：两个人共同努力，才是促使夫妻生活甜蜜的最大法宝。她开始觉得问题似乎不出在胡杨身上，而是自己。
所以在郝春雨眼中，她和胡杨第一次做那事的场景，应该是这样：
那天是傍晚，还下着小雨，水珠都挂在招待所的玻璃窗上。郝春雨也这样挂在胡杨身上。她对做这事毫无兴趣，只是听说恋爱中的男女都要做，不忍心亏待了胡杨。她还听说男人那东西都长得极为丑陋，经常躲在衣服深处，潮湿得不像样子，有股异味。郝春雨脱得精赤条条，闭着眼挂在胡杨身上，期待他能主动一点，免得尴尬。可是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生。郝春雨说你怎么了？胡杨说我看你好像有点紧张，不是很想做。郝春雨说没事，大家都要做，那我们也做，你快点。胡杨说你要是不想就算了。郝春雨说没事。她伸手下去，摸摸胡杨的小和尚，发现是软趴趴的。郝春雨也软趴趴地倒在了胡杨身上，说你真爱我。胡杨说是啊，你如果害怕，我们可以谈柏拉图式的恋爱。郝春雨说，那这样岂不是很委屈你？胡杨说没事，这种事自己也能解决。
郝春雨觉得总让胡杨自己解决不像样子。她就尝试了很多种办法使自己进入状态，包括播放轻音乐，点带着香味的蜡烛，让胡杨做那事前先爱抚自己全身。可惜都不奏效。她努力得越多，就越紧张，胡杨越发现她紧张，就越不强求。因此一直都没有成功。郝春雨说我们要不要去看医生？胡杨说不用，我们不是非要做那事不可。郝春雨依偎在他怀里，觉得放松极了。自己本来就没想做那事，现在看来，也不是非做不可。她确信自己得了性冷淡病。要知道世界这么大，像自己这样的女人只有两条出路，一是永远不要谈恋爱和结婚，这样就不必做那事；二是找个得了阳痿病的男人结婚，这样仍与健康人无异。
正如盲人的听觉会格外敏锐，患上性冷淡病后，郝春雨更爱胡杨了。她更加频繁和胡杨约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还一起读《我的阴阳两界》。这回郝春雨开始对小孙和王二嗤之以鼻。王小波在书里说：“人类历史可以分为阴阳两个时期……我的生活也有硬和软两个时期，浑如阴阳两界。软了以后，会想起过去是如此的硬，简直不敢相信我也会有软的时候。”郝春雨觉得她和胡杨都是软的，根本不必区分阴阳。他们就是两个纯粹的人，不掺杂任何不纯粹的东西。
后来有天，郝春雨在学校公告栏上看到有人写文章，举报胡杨盗窃学校的小电影，还拿回宿舍偷偷观看。文章里说胡杨所做的事，当然不止偷偷观看而已。郝春雨读下来气急了，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往头上涌，要从天灵盖吐出来。有很多人围在这里读信，她就挨个打听是谁写的，结果是不知道。她又挨个打听胡杨到哪去了，人家说被叫到领导办公室谈话，接受调查去了。围观的人当然也知道她和胡杨什么关系，就问是否真有其事。郝春雨说，谁问我就拿刀捅谁，我解剖学得过满分，保证捅你十几刀最后只能验出轻伤。这下没有人敢再问。郝春雨径直走出人群，去领导办公室。她看到胡杨正打算跟领导承认错误，就决定把他抓走。胡杨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没发生过的事咱不能承认。
郝春雨觉得，她和胡杨都是最纯粹的人，浑如一体，不能掺杂任何不纯粹的东西。她知道每个男人都有那方面需求，如果伴侣还得了性冷淡病，那需求就更旺盛。可惜这都是阳界的事，她和胡杨处在阴界。胡杨偷看小电影，小和尚还活力四射，就是阳界，是不纯粹。为此，她连夜写文章，阐述自己和胡杨都处在阴界的事。其中包含两人第一次做那事的场景，第二次做那事的场景，每次做那事的场景，并得出三点结论：首先，胡杨有女朋友，就是自己；其次，自己愿意和胡杨做那事，也确实做过；最后，自己患有性冷淡病，胡杨患有阳痿病，都是最纯粹的人。只不过文章刚贴在公告栏上就炸了锅。没有人相信郝春雨说的话。他们认为一个女人都愿意做那事了，居然还说自己患有性冷淡病，简直是婊子。
所以后来胡杨朝她发脾气时，郝春雨绝对不能理解。胡杨觉得这事关他的尊严，郝春雨也这么觉得。对她来说，不再纯粹，就相当于让她丧失尊严。她不理解胡杨为何不愿意一起纯粹下去，但还是对他抱有一点幻想。这点幻想在次日，胡杨写了那封信后，彻底崩溃。
胡杨很多年后才明白这个道理：患有阳痿病的男人，只能和患有性冷淡病的女人结婚。而一个女人想要治好男人的阳痿病，就会使自己变成性冷淡。
四
胡杨在医学院里没有找到郝春雨，也无法跟她分享息事宁人的喜悦。听学校领导说，郝春雨办理了休学，估计是心理压力过大，想回家去歇歇。这时胡杨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郝春雨家在哪里。他向领导打听，领导说住址属于人家隐私，不能泄露。这彻底断绝了胡杨再见她一面的念头。我们国家有十几亿人，一个患有阳痿病的人，想找到一个患有性冷淡病的人，谈何容易。
胡杨终于意识到，郝春雨的压力全都来源于自己。休学总有天会结束，但只要自己还在这里，郝春雨就永远不得安宁。于是他向领导提了辞职。领导看在他为学校奋斗多年的份上，介绍他去动物园工作。那里十分安静，养动物不太用跟人打交道，正适合胡杨。在医学院里，胡杨负责管理各种资料，去动物园也可以自称有些兽医基础。因为没有执照，想当兽医多半不可能了，但做个饲养员还是可以的。胡杨答应下来。这之后他开始饲养老虎，跟随老虎四处奔走，从这个动物园工作，转到那个动物园工作。再之后就遇到了我。
我跟胡杨说，听了这半天故事，他的阳痿病应该属于心理问题。说简单点，就是他在做那事时不够投入。理由如下：
1、他不应该在第一回做那事时盯着郝春雨的内裤看，应该盯着郝春雨本人看。人家要点评他的小和尚，那他也应该点评对方。不然就不礼貌。
2、他为此事背上了很大的心理负担，总在证明自己没有阳痿。
3、他甚至在公告栏上写文章，讨论自己有没有阳痿的事，这简直是变态。
我还跟胡杨说，你知道心理医生怎么治疗抑郁症吗？他们会告诉你抑郁情绪并没有错，然后帮助你接纳这些。我说阳痿并没有错，你也应该学会接纳。胡杨说那你怎么不接纳？我说我又没得阳痿病。胡杨说对，你没得阳痿病，所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依我看来，胡杨和郝春雨第一次做那事的场景，就像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家伙，约好做一件不道德的事。胡杨不肯承认自己想起了奶奶给电视机遥控器的布套子，这就有大问题。究竟是奶奶丢人，电视遥控器丢人，还是布套子丢人？既然他们都不丢人，为何放在一起就不能说出来了？郝春雨不肯承认胡杨的小和尚丑，令她兴致全无。这也有大问题。那玩意确实丑啊。别说郝春雨，连我也不愿意看胡杨的小和尚。难道胡杨就爱看我的小和尚吗？既然自己不愿意看，更不能要求郝春雨喜欢看。
倘若事情发生得美好些，情况大概应该是这样：
那天是傍晚，还下着小雨，水珠都挂在招待所玻璃窗上。郝春雨也这样挂在胡杨身上。他们俩都是第一次脱得精赤条条，展露在对方面前。郝春雨看着胡杨晃来晃去的小和尚，惊喜地说：呀，他真可爱。胡杨说难道我就不可爱吗？郝春雨说不确定，你来证明一下。说着，就站在胡杨面前，等他脱下自己今天专门准备的粉色蕾丝边内裤。胡杨帮她脱掉，才意识到这是丝绸做的，摸上去很滑，还有郝春雨的体温。他说真光滑。郝春雨说还有更光滑的呢，要不要试试？于是整个人挂在胡杨身上，两个人开始拥吻。小和尚高高昂起头，显得活力四射。他们俩就这样深深爱上了对方。
爱情的神奇之处就是这样，一个人愿意拿一部分自我，和另一个人交换。可惜现实并不是这样，以上只是我的想象。我没有阳痿，所以什么都敢想象。
五
胡杨离开医学院后，郝春雨就回来了，并且谈起新的恋爱。那男人是她同学，个子很高，身材壮硕，和胡杨完全是人类的两个极端。据说他不光身体完美，连心智也健全得难以想象。他没有计较郝春雨曾在学校公告栏写文章的事，也不介意郝春雨曾经大张旗鼓地告诉全世界：自己和胡杨做过那事。理由很好理解，因为他自己也不是处男。据说，郝春雨和他确立关系当天就去做那事，估计是憋坏了。
在郝春雨的评价里，那男人哪里都好，只是有一点不如胡杨，那就是不肯和她读《我的阴阳两界》。他喜欢读一些技术性的、更有意义的东西，比如《人体解剖学》和《柳叶刀》杂志。郝春雨不感兴趣。她总怀疑做那事时，自己在他眼中毫无女性魅力，更像个病患。他眯缝着眼睛，认真研究郝春雨的身体结构，然后夸赞说你真美。郝春雨说具体讲讲，我哪里美？他说哪里都美，就像我想象出来的人。鉴于他总是想象《人体解剖学》，郝春雨也感到自己像具大体老师，顿时兴致全无。于是她觉得那男人才是个称职的医学院学生，将来必定会成为一个伟大医生，像胡杨文章里那样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谈了没多久恋爱，男人就提出分手，理由是那方面生活不和谐。郝春雨同意分手，然后悲哀地发现自己与胡杨更相似了。他们都在做那事时想入非非。郝春雨想象自己是具大体老师，胡杨想象中她是奶奶布套子里的电视机遥控器。胡杨的奶奶离世很多年了，那布套子也不知被丢到哪里去。由此可知，他们想入非非里都是尸体。
不过郝春雨还是决心摆脱胡杨留在自己身上的影子。为此，她专门跑了几十公里，到动物园去找胡杨，要和他再做一次那事，之后就永不见面。
那时候，胡杨正忙着给老虎修建新笼舍。动物园的笼舍有两种，一种是标准的，一种是不标准的。前者拥有规定尺寸，小型动物需要什么样的长宽高，中型动物需要什么样的长宽高，老虎这样大型动物需要什么样的长宽高；笼舍外部隔多远就需要有钢筋加固；门只能向内开以防忘上锁时动物跑出来；里面需要内外圈区分，中间隔着三厘米厚的铁质吊门；笼舍之间还需要有串门连接，方便操作动物时把它们赶到另外的地方去。总之麻烦得很。后者就不必有这么多规定，只需按照饲养员习惯修建即可，怎么方便怎么来。胡杨所修建的就是后者。他喜欢为所欲为的感觉，就像给自己建造新家。
两人再见面时已经是冬天，空气冷得像刀。胡杨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劳保手套搬运钢筋，脸上混着汗水和泥土，像个瘦小的庄稼汉。他弯下腰去抱钢筋，足有几十斤重，再艰难抬起身，就发觉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揉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的错觉，直到钢筋掉下砸在脚上，剧痛才将他拽回现实。面前站着的人是郝春雨，虽然裹在红色棉袄里，依旧模样精致，身材姣好。郝春雨说：胡杨，我跑了几十公里专门来找你，我们再做一次那事吧。
郝春雨眼睛里此刻有些憔悴，雾气腾腾，说不清是跑了几十公里路所致，还是胡杨害的。总之胡杨细细打量她之后，就同意了再做一次那事。
以下是胡杨自己的叙述：
那天我俩又到小旅馆里去，脱得精赤条条。才几个月没有见到郝春雨的身体，我就已经感觉十分陌生。我记得她皮肤光滑，胸部和屁股浑圆，拍一下能弹跳好一会儿。可是这次再见面，才发现她身上多了几道伤疤，连胸和屁股都有点干瘪了。如果不是面孔无比熟悉，我不会相信她是郝春雨。就这么盯着她看了会儿，从她的眼神里，我发觉她对我的身体也变陌生了。因为我此刻斗志昂扬，小和尚翘得老高，简直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郝春雨说：呀，他可真凶。
我说：他当然凶，他一直都很凶。
郝春雨闭上眼睛，说：来让他凶我吧，我要跟你结婚。
我和我的小和尚一起扑了上去，把郝春雨，连同她的内脏都吃掉了。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过去自己根本没有得阳痿病。在过去，郝春雨爱上了我。她展示出我对女人最厌恶的品质，就是完美。那天，她脱得精赤条条，我看到她私处粉雕玉琢，也长得如此完美时，顿时丧失了所有兴致。我情愿她脱下内裤时，露出布套子里的电视遥控器。我看到她有所缺陷，就会兴致勃发，活力四射，半夜里睡不着觉，开心得只想做那事。我看到她的完美，就会焦虑、怨恨，会患上阳痿病，会想把她从高处拽下来狠狠踩一脚。
那天晚上，在动物园旁边的小旅馆里，胡杨和郝春雨都治好了彼此的病。郝春雨问胡杨你在动物园里做什么？胡杨说养老虎。郝春雨把头埋在胡杨胸口，说你比老虎猛多了，再凶我一次吧。
次日他们就准备去结婚。之后胡杨继续埋头给老虎修建新家，郝春雨回到了医学院，俩人再没有见过面。
六
这事情我有很多不解之处。比如：为什么才隔了没多久，郝春雨的身上就变化如此巨大？为什么胡杨见到不完美的郝春雨，反而治好了他的阳痿病？为什么郝春雨突然想和他结婚？为什么两个人结了婚后就再没有联系？这不符合逻辑，多半是胡杨在讲述时仍对我有所保留。可是胡杨坚称他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对于我的疑问，他解释是：郝春雨或许本就不完美。男人在恋爱中总是控制欲极强，按照自己的想象幻化出女人，再按照这个虚假的样子看待现实里的伴侣。可是等伴侣真成为那个虚假形象，他就会开始想入非非，然后逃离，寻找下一个可供他幻化的人。
依照这种说法，郝春雨应该并没有出现在动物园，这都是胡杨产生的幻觉。真实情况是他离开医学院后，遇到了另一个女人。那女人眉宇间和郝春雨多有相似，只是身体不如她完美。郝春雨的私处粉雕玉琢，那女人相比起来就正常些，身上有疤痕，腰间微微露出赘肉，胸和屁股还有些干瘪。胡杨以为，这女人并不完美，自己愿意与她做那事已经是对她的恩赐。于是小和尚翘起老高，跨马扬鞭，杀入敌阵，在里面肆意妄为。
可悲的是，那女人并未发觉自己成为郝春雨不完美的替身。那夜她痛快极了，胡杨和小和尚越是凶猛，她就觉得胡杨越爱她。头脑一昏，竟然动了和胡杨结婚的念头。胡杨全顾着冲锋陷阵，小和尚怎么说他就怎么答应。结果第二天办完结婚手续，两个人有点后悔。他们转过头，又去窗口办离婚手续。工作人员都懵了，说你们消遣我呢？那女人羞愧难当，拉着胡杨就跑出门去。
自那以后，胡杨专心致志做起他的饲养员来，每天和两只老虎为伴。他还给它们取名字，公老虎叫富贵儿，母老虎叫可能。他相信自己想念郝春雨，无非是身边少了个可以共同说话的人，如果能和老虎说话，或干脆不用说话，他就不用再想起有关郝春雨的一切。可是后来，可能去世，富贵儿被他酒后失手打死。他又无法控制自己，怀念郝春雨的标致容貌，姣好身材，会放轻音乐，点带着香味的蜡烛，还会在做那事前让他爱抚自己全身。他想起郝春雨曾在医学院里不顾名节，只为证明自己没有监守自盗，奋不顾身，且难以自拔。
我忽然想起胡杨说过，就如盲人的听力会比正常人敏感，人在阳痿后也会对爱情更敏感。胡杨的小和尚已经可以抬头。他千真万确以为自己的阳痿病变好了，没想到却得了新的阳痿。这新的阳痿就是说他对其他人都提不起兴趣，连和他结了婚的女人长什么样都忘记了，满脑子想得都是郝春雨。
七
胡杨最后还是找到了郝春雨。她已经从医学院毕业，在我们市中心医院当医生，结了婚，还有两个孩子。
我听完胡杨的讲述后，建议他去医院里看看病。他说不去，自己已经要死了，去医院也不管用。我说你少废话，还是去看看，尤其是阳痿病。就算你死了，能给医院留点病例资料也好。你留的资料越详细，将来还有医学院里还有新的王春雨和李胡杨，他们幸福的可能就越多。胡杨想想也有道理，但还是补充说：其实不用去的。
到了医院，接待胡杨的是位男医生，三十多岁，一张国字脸。医生说你看什么病？我抢过来说：阳痿，您别误会，是他。我指指胡杨，胡杨白我一眼。医生在电脑上稍做记录，就说这个我不擅长，你到隔壁门诊去看一下，隔壁擅长。
我拉着胡杨跑到隔壁坐下，医生没在，应该是有事出去了。我俩就坐在椅子上。我说你先把裤子脱了，待会医生看病方便点。胡杨照做。刚把裤子脱掉，医生就进来了。那是个女医生，有点年纪，但还能看出来年轻时是个美女。她看到半裸的胡杨尖叫一声，赶紧关上门。
医生看看胡杨，说：你快把裤子穿上。
我看了看她胸口的工作牌：市中心医院，主任医师，郝春雨。
我识趣地从门诊室里走开，跑到户外去抽了支烟。医院里面人来人往，我边抽烟，边盯着每个男人胯下看，怀疑他们都有问题。两支烟的功夫，胡杨就走出来了。我说怎么样，这下不用死了吧？胡杨说给我也来根。他抽着烟默不作声。我怀疑他在里面和郝春雨再见相当尴尬，彼此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可能胡杨先开口，说好久不见。也可能郝春雨先开口，说好久不见。更有可能的是，胡杨没忍住，光着屁股就冲上去抱住郝春雨。郝春雨挣扎着说不要，在上班呢。最后胡杨的小和尚还是没抬起头，只得悻悻离开。临走时，郝春雨或许给他开了些药。她不再是医学生，已经成为了主任医师，相当于大学教授，当初治不好的病，现在或许有办法。不管怎么样，胡杨不想说，我也不问。他们见了面总是好事。
胡杨的阳痿病经历了四个阶段：第一重是阳痿，指他和郝春雨做那事时，小和尚抬不起头；第二重是不阳痿，因为郝春雨不认为他阳痿，反而认为自己性冷淡，无法做那事；第三重是既阳痿又不阳痿，就像胡杨在动物园里和那个女人结婚，表面上冲锋陷阵，可他已经对除郝春雨外的人毫无兴趣；第四重是既不阳痿，又不不阳痿，这就是说阳痿与否都已经无所谓了。进入门诊的意义未必是看病，也可能是他们俩与小和尚的久别重逢。无论怎样，只要胡杨和郝春雨能再见面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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