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右

一、春

过完年以后，正好是三四月份，气温回升，万物复苏。我在外面闲晃的时候，碰到许久未见的发小，刚子。我和刚子从小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后来他没在读高中，我们的人生道路由此分岔。听说他后来去做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工作，但是具体的除了他家里人，没别人知道。

也许是那天日光晴好，或者是我看起来格外精神，总之刚子开心地和我聊了很久小时候的事情。最后，我们分手各自准备回家的时候，刚子说有个东西想送给我。他从随身携带的帆布袋里掏出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盒，里面趴着两团白白的东西，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看起来就想两颗剥了壳新鲜的花生。

刚子说，这是长右，山海经有记载过。

“有兽焉，其状如禺而四耳，其名长右，其音如吟，见则郡县大水。”

刚子说，很好养的，只要给吃的，就能养活，但是一定要注意保暖。把玻璃盒子给我之后，他就走了。

我莫名其妙地带着这个玻璃盒子回了家，放在茶几上，直愣愣地看了很久，才勉强看出了两个人形。原来不是长得像猴子，是长得像人啊。只不过有四只耳朵和一条尾巴，这和人还是不一样的。大概就大拇指大小吧。看外形，应该是一公一母。茶几上还有我今早上吃剩的一块吐司，我掰了一小块，轻轻地放了进去，生怕吓着它们，看着样子，应该是还在睡觉。随后我就把玻璃盒子移到了窗台上，想着既然要保暖，那么晒晒太阳终归是好的。

二、一代

我睁开眼时，能感觉到的只有冷，无尽的冷。我的身边只有云儿，她还保持着睡着的姿势蜷缩着，我走过去，紧紧地拥着她，希望我们都能借此互相取暖。我转了转头，发现旁友有一块类似棉絮一般的事物，我叫醒云儿，一起走到了那块棉絮旁。发现它不仅柔软，而且异常保暖，于是我们一起蜷缩在棉絮里。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突然开始暖和起来。我抬起头，观察着。周围什么都没有，无边无际，但是我们周身都置于温暖之中。我试着起来走了走，不一会便走到了边界，原来并不是无边无际，只是和以前一样，有个我们看不见的边界。

这时，云儿也起来了，她说她饿了。也对，我们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有多久没吃过了。但是摸遍了四周的边界，才发现我们无法出去，周围也没有食物供应站。我们全部拥有的，就是那块棉絮。我们沮丧地回到棉絮那，继续睡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实在饿的受不了的我们，只好打起了棉絮的主意。我先啃，若是能吃，云儿再吃。吃了一口之后，我激动地和云儿说：“好吃！很好吃！快吃！”我们俩狼吞虎咽之后，棉絮还剩下一大块，还是够我们睡的。但是我们不知还要在这个地方待多久，若是要待到死，那这块棉絮也许就是我们的终结之物了。

三、夏

我发现长右很喜欢面包，每一次我去看的时候，他们都是蜷缩在面包上，而且面包周边也有他们咬过的痕迹，于是我时不时地换新的面包片进去。女友听说我养了一对特别的宠物之后，特意跑来看。

当她见到长右之后，连连惊呼：“真的和人好像啊！好小好可爱啊！要是好好教他们，他们会说话吗？”

我不禁苦笑，我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生物，能了解的也就是刚子告诉我的那些了，哦，还有他们喜欢面包片。

女友嗔了我一句，你个呆子，既然他们长得像人，说不定习性也和人一样啊，你只给面包片，简直就是虐待啊。

自此，女友便把长右当成了宝贝来养，什么芭比娃娃住的房子，用的家具，穿的衣服，甚至假山流水什么的都买回来了。这些东西要放进那个玻璃缸里，委实为难。于是顺理成章的，把小玻璃缸换成了大的玻璃房。而长右的食物也从面包变成了各种各样缩小份量的美食，没想到他们也喜欢。

某一天，女友突发奇想，买回了芭比娃娃用的厨具，还配上了一些材料，说是长右说不定也会做呢。

我表示女人的脑洞卓实奇大无比。

四、二代

某一天，当天空再次明亮起来之后，我们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知道，我们终于得到了神的眷顾。曾经，也就是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我和云儿也是生活在一个舒适安逸的环境里。听老人们说，我们的一切都是神赐予的，所以才会生活的如此舒心。若是以后我们遇到困境，只要坚持下去，那么神一定会眷顾我们的。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神，但是现在我不得不相信，神出现了。

我和云儿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环境，甚至比之前更好。神为我们搬来了高山，倾泻了流水，建造了房屋，织就了锦衣，还有各种美食。我们珍惜现在的生活，珍惜现在的一切。所以我和云儿想要孕育后代，让这个世界更加的繁荣，从此绵延下去。

没过多久，我们的儿女便出生了。为此，神又赐给了我们更多的东西，用以更好的养育后代。我和云儿不停地学习新的技能，比如织衣、做饭，学会自己收集野外的食材。可是，那高山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可食用的野果或动物，流水里也从未游动过可捕捉的鱼。所以我们只能尽我们所能，储藏神赐予的食物，为了防止以后出现的灾荒。我们也教育儿女，一定要懂得感恩，感恩神赐予的一切；还要懂得居安思危，不能放任自己享受现有的一切，因为灾荒随时会出现。

五、秋

长右生孩子了。

我挑了挑眉，我还没生孩子呢，他们倒安安心心地生起孩子来了。还是被养起来好啊，想想我，工作五六年，和女友也谈了五六年了，在这个高速发展，也高物价的社会，依然没有资本可以结婚生孩子。看到长右开始生孩子了，我不禁想到前几天女友说的话，她都快成高龄产妇了。我是不是得更加努力，早点和女友结婚了？长右一个接一个的生下孩子，同时他们也学会了用女友准备的那些材料自己制作衣物和食物。这倒是震惊了我，没想到连学习能力也和人类惊人的相似。难道长右其实来自小人国？

女友听说长右生孩子了，并没有像我这般考虑甚多，依旧是一阵惊呼，然后风一般的来到了我的出租屋。观察许久之后，决定为长右购买孕婴用品。于是长右的玻璃房，又拥挤了许多。女友也发现了长右惊人的学习能力，她决定尝试和长右沟通，但是毫无效果。女友凑到玻璃房前，轻轻地对着里面呼唤，除了带起了玻璃房内一阵风动，吓得长右连忙去收衣服，其它任何反应都没有。女友决定换一种方法，也许是长右听不懂人类的话呢，那就听听长右的话吧。女友等到长右重新恢复平静之后，将耳朵贴到玻璃房上，静静地听着。她说，能听到长右交流的声音，但是听起来很是痛苦的样子。也许长右出声自身会很痛苦，所以才不怎么说话吧。

这之后，女友总是会来我这里呆呆的看长右哺育孩子，偶尔兴起，还会动手做一些小被子小衣服放进玻璃房。

我知道，她也想像长右一样。

六、三代

“不要浪费粮食，你们这样神会生气的，到时候我们会被抛弃的。”

爷爷奶奶又在那边唠唠叨叨了。我只不过和妹妹在玩游戏而已，况且这才多少东西啊，就这么叫叫嚷嚷的，我们又不缺。而且神到底在哪儿啊？难道地里长粮食就是神的恩赐？我只能说，老人家还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说明身体还是不错的。

我出生到现在，身边的一切都没变过，除了被我们一家吃光，但是又会重新出现的粮食除外。

爷爷奶奶总是和我们说，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神的恩赐，我们要学会感恩，要学会珍惜，不然一旦惹怒了神，我们将会面临不可知的灾荒。但是我以为，神什么的不一定存在。谁说粮食会自发出现就能证明神存在了？这只能说明，我们的土地会长出粮食，而且永不枯竭。这是我们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和神毫无关系。而且既然我们生存于此，那么环境的走向当然是要于我们有利才对，不然我们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呢？

所以，无所谓浪费不浪费，即使我们不浪费，粮食也不会增多啊，一切都是自然规律。

七、冬

这几天，我找不到女友了。

那一日，她又为长右买了一大袋东西，说是送给长右一族永世长存的礼物。她看起来没有往日的兴奋，眼神也不同于往日的温柔。只有无奈，深深的无奈。我能感受到她的无奈，但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见，是在拒绝我的求婚之后。

我决定向她求婚，拥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摇头，流泪，直至不见。

我知道，我们再也不会见了。

我守着长右，就像守着我们都曾拥有的那个梦，那个有我们共同的家的梦。

可是，冬天的来临，让我不仅全身冰凉，心也是冰冷的。我决定出去走走，去到温暖的南方，去拥抱真实的温暖的太阳。

我拜托邻居每隔几日便给长右喂一次食物。

八、四代

原来灾荒真的存在啊。

在灾荒来临之前，爷爷奶奶便过世了。幸好，他们不需要再经历这场灾荒。

铺天盖地的寒冷，即使再多的衣服也无法抵御的寒冷。我的孩子们生下来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有些甚至不愿意从温暖的母体里出来，但是没办法，两边都是极地。

我不再浪费食物，也教育我的孩子不准浪费食物。我们的食物存的满满的，可是灾荒还是来临了。

我团结家里所有的成员拥抱在一起，但是依旧冰凉。渐渐的，我们的身体变的僵硬，从下肢开始，我们不能走路，慢慢的上升到上半身，到最后，我们无法进食。我们互相目睹着对方成为一个个冰雕，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因为身体里都是冰，又如何流出眼泪呢？

九、终

邻居打电话给我，说是要搬走了，问我长右怎么办。

我思考了一会，决定回去。拥抱真实的太阳并不能解冻我的心，我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回到家后，长右一个个都懒得动弹，过了几天，甚至连食物都不吃了。我这才发现，他们都冻僵了。

刚子曾经说，一定要给他们保暖。没想到这大雪才刚下，他们就受不了了。就像我的梦一样。

我抱着玻璃房连同长右，以及他们生前都物品，全都埋到了地下。回到家后，除了桌上空出了一块，其它完全看不出来长右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除非去到地下挖出来。这不就和地球上曾经存在过的恐龙一样吗，突然之间就消失了，直到千万年后被人类从地下挖出遗迹。

长右啊，那些小小的人儿啊，希望你们在另一个世界要千秋万代，不要再被不负责任的人类玩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