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荻
文/临溪为砚
1.
剧照
一次无意间，我看到了一个短视频，画面里是两个人在吃晚饭。从着装来看，女人穿着深色格纹旗袍，男人穿着西装马甲。
这是寻常夫妻的普通一餐，却是他们夫妻正常生活的最后一餐。
两个人都知道今夜过后，他们的世界会彻底颠覆，所以一度气氛很沉重，男人想缓和一下气氛。
一边吃饭一边佯装若无其事地问：“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儿来着？”
女人没有胃口，也没有正面回答的他的问题，只是像是跟他讲一个答非所问的故事：
“我刚从香港回来的时候，有一天我二哥让我跟着他一起去参加一个宴会。我以为就是寻常的家宴也就没有打扮。一身素得要命的白裙，连妆都没有化，结果一去发现是竟然个舞会，在场的女人各个都精心打扮，胭脂水粉的香味好闻又好气。为了不让自己丢脸，我就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可谁知道一个公子哥儿走过来，非要请我跳舞？我断定他是想让我出丑，我心想怎么能让他得逞，头一转就请他吃了一顿闭门羹。”
女人说完，语气还是愤愤地，男人放下手里的碗筷看着她：“然后呢？”
“然后，夏天的时候，我们全家五北戴河避暑，我游泳的时候呛了水。有一个青年奋不顾身地把我救了起来，当我看清他的脸，才发现他就是舞会上的那个登徒子。”
“哦......原来你对他的印象这么差？”男人故意拖长语调反问。
“后来，就越来越好了，我发现他长得很英俊，是一个少将军，而且爱好广泛，懂得浪漫又解风情。我爱上了他，为他私奔，为他生孩子，为他没名没分也没所谓。爱一个人不能太计较，要不然太容易找到放弃的理由了。”明明是甜蜜的回忆，可女人的声音里像灌满了眼泪。
一种悲伤卡在喉咙里，每一句都是甜中带痛，听起来像暴风雨前的遗言。
这是“西安事变”前，张学良与赵四小姐最后的晚餐。他来跟她道别，告诉她一旦自己出事，让她即刻坐飞机去上海，然后转机去香港再去欧洲，他已经安排好人在各处接应她。他只希望赵一荻走得远越好，不要受到半点牵连。
“西安事变”就是我们通常意义上说的“臣子对皇帝逼宫”，他们希望蒋介石能放弃内战，一致对外。结局我们也都知道，杨虎城在重庆被击毙，张学良被软禁。可在兵变前一夜，张学良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以为他也会死。
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把赵一荻送走，这个女人是他最大的软肋。
我知道没有我的日子，你会很难过，可我宁愿你难过，也不要这个世界没有你，也没有我。
张学良在回忆录里说，他一生风流无数，与十几个女人有过密切交往，大部分都是露水情缘，唯独对赵一荻是动了真情的。两人相守走过72年光景，他一百岁诞辰时接受采访时说：“我很感谢我的妻子，她最关心我的感受的人！”
人到暮年，谈情说爱不合时宜了，只有一句感谢可道尽了心中无限深情。
浪子是可以回头，只要遇到了能让他脱胎换骨的爱人。
2.
年轻时的赵一荻
1912年，赵一荻出生于香港，她原名“赵绮霞”，据说她出生时，东边天际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霞而得名。而“赵一荻”这个名字，是直接从她的英文名字“EDITH”翻译过来的。
赵一荻，生在一个显赫的官宦之家，他的父亲赵庆华，是浙江兰溪人。官至北洋政府时期交通部次长，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
她在家中排行老幺，大家更喜欢叫她“赵四小姐”。
据说，赵一荻长得很美，当时《北洋画报》还曾以她的玉照作为封面。但我仔细翻看了一些她的照片，发现她长得并不算倾国倾城，与周璇和阮玲玉比还是有差距的。
不过，她胜在身材高挑（官方身高165CM），而且爱打扮也会打扮，她的着装风格是偏法风的，一看就是知性优雅的名媛范儿。
化妆，穿衣，发型堪称是女人蜕变的三大整容术！
如果没有遇到张学良，以她家境和容貌应该会嫁给一个普通的公子哥，过着衣食无忧的少奶奶生活。这世间从没有如果，只有因果。
可十六岁那年，蔡公馆一次舞会打乱了她既定的人生轨迹。
她与张学良在舞池相会，后来张学良又在北戴河英雄救美。民国四大美男子“梅兰芳，汪精卫，张学良，周恩来”。一个男人长得帅，年纪轻轻就是掌管东北的边防司令，有钱又有权两人偏偏还有缘。一个白马王子与乱世英雄的结合体出现在一个花季少女的生命里，她不掉进命运的圈套中，反倒不寻常了。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一个王子与公主的梦呢？当梦想照进现实，谁都会牢牢抓住。
从那以后，两人陷入了热恋之中，张学良带着赵一荻到香山饭店打高尔夫喝下午茶。两人又回到北戴河避暑，在河边公然嬉闹，这一次赵一荻没有回赵家的别墅，而是去了张学良的寓所。
张学良满足了一个少女对爱情的所有幻想。牵手散步，游山玩水，亲密喂食，相互依偎。她毫无保留的把自己整个都献给了他。永远不要小看一个未成年少女为爱付出的程度，都说那是“最好的年纪”，不单单是指“容貌”也包括“勇气”。
试想一下，我们这一生最疯狂的年纪，不正是青春莽撞的那几年吗？
赵一荻爱张学良是毋庸置疑的，从她后来出版的几本书中就可以看出，她从一开始就对他痴迷不已。可张学良呢？他家里有原配妻子——于凤至，在外面风流他向来秉承“万花丛中过，半点不沾身”的原则。这一次，好像有点不一样，眼前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没有半点世俗的心思，她只是单纯的爱他，崇拜他。
他曾经说，他初入战场时可以用杀人如麻来形容。越是久经世故的人，越对单纯没有抵抗力，好像过早失去的纯真，在另一个身上失而复得了。
他们的心意还没有完全确定。1929年3月，张学良因父亲张作霖在皇姑屯事件中被日本人暗算身亡，张学良悲痛之下生了一场大病。
赵一荻听闻此事之后，心急如焚，她请求父亲让她去一趟奉天（沈阳）探病，几天就回来。父亲原本就为了女儿与有妇之夫有染的事情深感颜面扫地。现在她还要主动投怀送抱，保守传统的赵庆华当场打了女儿一巴掌，并且把她锁在了家里。
没有哪一把锁能关住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当夜赵一荻留书出走了。
3.
初为人妇的赵一荻
她到达大帅府的消息刚到，另一个消息也到了！
赵庆华发现女儿离家出走，气愤之下登报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四女绮霞，近日为自由平等所惑，竟自私奔，不知去向。查询家祠规条第十九条及第二十二条，应行削除其名，本堂为祠任之一，自应依遵家法，呈报祠长执行。嗣后，因此发生任何情事，概不负责。”
赵一荻刚到张学良的枕边，就再也没有了回家的路。
有人说赵庆华此举，并不是为了真的要跟女儿断绝关系，而是因为一方面女儿私奔有伤家族颜面；另一方面他这么做，是想逼张学良给女儿一个名分。她都为了你，都无家可归了，你要是不给她一个交代，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可张学良怎么给啊，他有妻子的，而且妻子为人知书达理，深得张家上下喜爱，他没有休妻的可能。那赵一荻该怎么安置，他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最后是妻子于凤至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让赵一荻以“秘书”的身份留在张学良的身边。
我不知道一个女人要有多大的胸襟，才能想尽办法让丈夫和情人名正言顺。如果说赵一荻是个小妹妹，那么就是张学良是个小弟弟，于凤至就是他们的大姐。而张学良一生，也是尊称她为“大姐”。足见，两人虽没有爱情，这份恩情张学良一直铭记于心。
如果你注定不爱我，那我也要你一辈子忘不了我。
赵一荻住进了于凤至为她购买的“赵四小姐楼”，张学良白天在帅府办公，晚上就迫不及待的回到她的身边，两个人如胶似漆宛如新婚夫妇。在那里他们度过了一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随着“九一八事变”的爆发，张学良采取了“不抵抗政策”，日军几天之内，长驱直入，东三省彻底沦陷。英雄成了定在石柱上的罪人，后来蒋介石一意孤行不攘外，要定内。他与杨虎城一起发动了“西安事变”，这才扭转了抗日战争的局势。
而他自己，也因此被蒋介石囚禁长达52年之久。
按理说，蒋介石只囚禁了他一个人，他的家眷是自由的，可于凤至和赵一荻都愿意陪他一起囚禁。人一旦落难才会知道身边的人究竟有几分真心，张学良是幸运的，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愿意牺牲自己，陪他坐牢。
头三年，赵一荻与于凤至每人一个月的轮流照顾张学良，后来于凤至得了乳腺癌，不得不前往美国医治。那时候，赵一荻正在香港陪伴儿子闾琳，她在那边的生活相当富足，再加上孩子太小，她完全可以不回重庆。可她还是把儿子送到了美国，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张学良的身边。
她只对于凤至说了一句：“汉卿，更需要我！”
赵一荻在喂鸡
此后半个世纪，都是赵一荻独自陪伴在张学良的身边，几十载风风雨雨，几十载在监视下过活，从贵州山区到山城重庆，再到台湾新竹。两人从刚开始的抵触和反抗，到后来在这里开垦几块地，那边弄一个小院子，种种菜，养养鸡。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与不可一世的大将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过着好似隐居般生活。
从后来张学良给赵一荻拍的照片的来看，不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她始终是一副怡然自得的享受样儿。也许对她而言，这种与世隔绝虽然压抑，但的至少让张学良只是属于她一个人。她再也不用听外界的流言，此刻世界虚化，只剩下他们这对“神仙眷侣”！
我爱你，不论是你一呼万应的将军，还是一无所有的阶下囚，我是爱你的人，不是你的标签。
每年，赵一荻都有探亲假，可以去美国看望儿子，一次三天，赵一荻总要提前回来，她思念自己儿子，可她更不放心自己的丈夫。
从万人之上到沦为阶下囚，没有人比她更懂张学良的痛。那些年，他的内心何其脆弱，生活何其屈辱，她要随时在他身边做他的心灵导师。蒋介石当然知道惩罚一个“叛徒”最好的办法不是一枪毙命，而是让他每一天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4.
晚年的赵一荻和张学良
晚年的张学良，一心信奉基督教，可因为基督教徒必须遵守一夫一妻制，于是他写信给远在美国的于凤至，希望她能同意离婚。
于凤至回信给她：“你们之间的爱情是纯洁无瑕的，堪称风尘知己。尤其是绮霞妹妹，无私地牺牲了自己的一切，任劳任怨，陪侍汉卿，真是高风亮节，世人皆碑。其实，你俩早就应该结成丝梦，我谨在异国他乡对你们的婚礼表示祝贺！”
一个女人该付出到何种程度才能得到情敌的赞许，赵一荻从摩登的少妇，到粗衣麻布的女佣，一路洗尽铅华，一路忍辱负重，只因为她爱她们共同的男人，这份付出不仅陪张学良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日子，也令于凤至甘愿退出。
1964年7月4日，63岁的张学良良与52岁的赵一荻正式结婚！
这个没名没分的女人，终于成了张学良名正言顺的妻子。
1990年张学良在台湾圆山饭店公开庆祝九十岁生日，从此以后告别幽禁岁月。夫妻二人一起移居美国夏威夷安度晚年。
2000年，赵一荻病逝，享年88岁。张学良拉着妻子手，在她床边呆坐了三个小时，那个陪着他走过半生戎马，半生苍凉的女人，就这样离他而去了。
第二年，张学良也化作了一块墓碑，守在了赵一荻的身旁。
晚年的张学良曾经说：“如果不是西安事变，以他的风流秉性，他和赵一荻也许早就分开了。西安事变毁了张学良，却也成全了他们的爱情。”
人生的境遇，向来都是福祸相依，一件事情当时看和日后看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所以当你正在被暴雨折磨时，不妨想想庭前的杏花树正因它获得重生，又或者你会在转角遇到一个白球鞋你女孩儿。把眼光放到别处，眼前的困境就显得不那么煎熬了。
赵一荻是一个为爱而生的女人，王子和公主最终没有住在城堡，而是住在监牢，可他们依旧过着幸福的生活。有一天，我们都会遇到自己的心中的王子，不论在哪里生活，记得一定要幸福，因为童话里不能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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