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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背影,那些往事!
“卫,我搭车去了。”父亲说着,拄着拐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家门。“爸,我送你!”我说着,便要跟出去。“不了,我能走,我自己可以去!”父亲很倔强地将我堵在门口,任我怎么执意也是不肯。看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我不由得一阵哽咽。虽说早已经成家立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是,这么多年却一直没能化解开与父亲之间的隔阂,每每念及此处,我便不禁潸然泪下。
父亲是二炮退伍军人,多年的部队生活让他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不苟言笑。我从小就很怕他,也很少和他对话交流,即便是取得好成绩,获得三好学生,也不敢直面他犀利的眼神。但是,小时候的我总喜欢躲在他的身后,因为他会像英雄一样,替我抵挡一切因为调皮的告状。父亲宽容并悦纳着我的调皮,是因为他觉得小祸不断的我是有分寸的,只要不犯大错,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再说,哪家孩子不是在磕磕绊绊中长大的?当然,宽容和悦纳我调皮的还有我的老师们,因为每年我都能得到他们的赏识,捧回沉甸甸的奖状。在那个荣誉重于一切的年代,我肆意地享受着父亲的“溺爱”。
和叔叔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那几年,是我们家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婶婶经常性的无理取闹,让我们的生活几乎是鸡犬不宁。因此,父亲原本严肃的脸变得更加深沉,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父亲学会了抽烟。于是,每天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的我,总能看见月光下的窗台边,有一点星亮的红光以及红光里愁眉不展的脸。
二年级的时候,父亲终于下定了决心:搬出这个家,立即做房子!因为人缘好,村里一户稍有名望的人家接纳了我们,并让我们住进了闲置已久的左边厢房。房子很大,右厢只住着一位慈祥的老人,老人的姓名我已记不得了,但她对我的喜欢,我至今印象深刻,她有许多各样的零食,有黑黑皮白白肉的牛角,有黄黄似宝塔状的麦芽糖,还有一罐又一罐的麦乳精。那时的我虽然调皮,但在这位奶奶的面前,我从不放肆,为此,我没少尝甜头。这位奶奶家的房子很别致,各处的石雕木雕真是式样精巧栩栩如生,不过,对我来说,最欢喜的莫过于房子里的那一口天井。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宽敞的厅堂总能洒进各种光亮。倘若下雨,那更是有趣,因为不出门便能在厅堂前欣赏到漂亮的雨帘。那时的我总喜欢在天井下玩耍嬉戏,偶尔无聊时,便抬头仰望那一小方四角的天空,幻想着自已骑着天马,从空中掠过,奔向父亲劳动的地方,帮助他快速地挖山运土炸岩垒石……
一年后,我们搬进了新房。进新房的那天晚上,一向滴酒不沾的父亲破例喝了几盅酒,父亲很快便醉倒了。看着父亲满脸红晕地躺在床上,嘴里不停呓语的样子,我便忍不住想笑,但当我准备将父亲甩到床边的手放进被子里时,我再也没有笑的欲里了,因为我惊愕地发现父亲原本温润的双手上已满是又厚又硬的老茧。
为了尽快还清造房的债务,父亲变得更加忙碌,常常是天一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种地育田,开荒伐木,只要能做,父亲什么事都做,后来,他又割松油,养高菇,拉大锯,甚至开起了三轮车,到处跑运输。父亲很聪明,无论什么活儿都是一学就会,木匠,砖瓦,水电,他样样都是拿手。
从小学到初二上学期,我一直都是父亲的骄傲,因为我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经常拿到年级组第一名。后来,车站开起了游戏厅,我一下子就迷上了,并深深地陷了进去。父亲发现了我巨大的改变,怒不可遏地第一次动手打了我,虽然他满是厚实手茧的巴掌打在脸上十分地疼,但处于青春期叛逆阶段的我却并没有因此顺从父亲的责罚,依旧我行我素。终于在逃学近一周之后,父亲更加暴戾地收拾了我:父亲的棍子毫不留情地抽打着我,我拼命地往山上逃,父亲的追打直到我遍体鳞伤地从山上滚落下来才停止……
那一段时间,我与父亲的关系僵硬到了极点。虽然,后来我及时醒悟,在初三补习那年,顶着巨大的压力击破了所有人成见的同时,也实现了对自我的救赎,但我却再也没有和父亲坦诚相待过,因为我怎么也忘却不了父亲鞭笞我时的“狰狞”。尽管我理解他当时的心情,但我却总是打不开那个心结。
工作后,与父亲的沟通更少了。我们仿佛两个世界的人一般,各自走着自己的人生轨迹,虽然明知道会交融在一起,但却偏偏故意擦肩而过。虽然母亲经常当面宽慰我,要我放下偏执,但我总是在面对父亲已不再严肃的面容和已不再犀利的眼神之时,依旧在内心里有着一种莫名的抵触情绪。
第一次为父亲流泪是在2014年的六月。那天晚上,我正在学校完善期末工作,还在祁红医院上班的哥哥突然打来电话说父亲脑溢血发作住进了平安医院。那一夜,身在学校的我怎么也睡不着,回想到往事一幕幕,便不觉热泪盈眶。第二天一早,匆匆忙完各项事务,我便骑上摩托车,往平安医院急赶。当看到病床上意识依旧清醒的父亲时,我哽咽了,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一般,我扑过去,紧紧地抓住父亲的双手,看着他老泪纵横的样子,我们没有言语,只有啜泣。
父亲出院后,身体素质大不如前,一坐车就犯晕呕吐。一转眼,五年过去了,瘦削下来的父亲如今是多么羸弱,多么需要我的搀扶呀。但是,他依旧保有着骨子里的军人意志,不肯轻易低头,宁可独居在乡下老屋,也不愿来县里给我增添麻烦。
今年的端午节,我执意要父亲到县里来过节,父亲实在拗不过我,只得随了母亲上来。虽说,那几天我一直想借机和父亲好好攀谈,化解这道藏于内心已经多年的隔阂。但,每每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几次三番地又强咽回肚中。
不几日,父亲便执意要回乡下,就像他拗不过我一样,我也拗不过他,只能目送看他拄着拐的背影,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出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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