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飘

我突然可以凭自己的意念飘起来了。

我欣喜若狂，顾不上探究自己是如何飘起来的，只尽情地享受其中，能依照自己的心意自由飘荡的感觉太美妙了。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整个人好像在水里一样，地心引力再也不能限制我的行动。要去任何一个地方时，我无需迈动双脚，只需集中注意力让自己飘过去。在空中我的四肢舒适地伸展着，离地面高低全凭意念来控制。

我渴望去户外体验一下这新获得的技能，然而又不敢白天去试，因为害怕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于是夜深人静之时，我来到一个僻静的、没有摄像头的宽敞地方，让自己轻盈地飘了起来。一开始我还不敢飘的太高，总觉得自己有摔下来的危险。我先飘到一米多的高度，然后缓慢地从这里飘到那里。当我对自己的能力越来越有把握以后，我开始试探着慢慢提升高度，直到看不见远处的高楼。我环视四周，一片黑色的苍茫，好像身处梦中，又好像在另一个世界，只有低头看到地面上零星的光点时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人间。我纵情飞翔，让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体会着狂飙带来的乐趣。

我刻意在摄像头拍不到的高度飘荡。俯瞰熟悉的街道公园，我心里快活极了。即使是太空人也体验不到我的快意，因为我是飘荡在自己每日呼吸的空气中，高低快慢全凭自己的意念，四肢都不需要动。唯一觉得劳累的只有我的大脑，我必须持续地集中意念才行。飘对于我是脑力劳动。

猛然间我瞥见地面上有个人在往我这个方向看，我赶忙飘走了，这次的户外漂浮也被迫终止了。

我的新技能绝不能被别人知道，甚至我父母都不愿意告诉，因为我害怕我的秘密会传出去。我之所以这样害怕是因为我讨厌聚光灯下的生活，而且我还担心会被科研机构拉去做研究，那简直跟关在监狱没什么两样。在科研机构里会受到什么可怕的折磨，真是让我想都不敢想，或许他们会对我施加电击，就像治疗精神病患者那样。或者什么特殊机关还会训练我去执行任务，成为一个行不由己的工具。他们一定会找出各种崇高的字眼劝我就范，什么为了科学、为了国家。他们还会提出各种优厚的待遇，甚至会使我父母动心，进而一起劝我接受各项可怕的实验，执行许多危险的任务。

即使没有上述遭遇，我也不愿成为一个名人。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只要我的秘密一传到网上，不出几个小时全世界都会认识我。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会来套近乎，上学时压根没什么交集的同学也会开始吹嘘当年和我关系多好。但凡和我有点关系的人都会想尽一切办法从我这里蹭流量，好让他们的抖音或快手账号涨粉。各种关于我的过去的离奇故事甚至谣言将会满天飞，使我疲于澄清一个又一个事实，为自己一次又一次辩白。我家门前会挤满记者、网红，吵吵嚷嚷让我一天也不得安宁。假如我真的无声无息地躲过这些人的包围来到外面，立马又会有一大堆人围上来对着我拍照拍视频，我不得不与许多人合影。因此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我都将寸步难行。除此之外，我还会收到各种各样的访谈节目甚至是综艺节目的邀请，这对于习惯了深居简出的我简直是一场劫难。

也许有人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们乐于让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件穿搭都成为人们发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我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爱我的小天地，在这里我是自由的，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只要我成了公众人物，我这点自由的空间就丧失了，我将再难获得独处给我带来的内心的平和。我将忙碌于应对各种各样的人，并为之焦头烂额。大多数人不过是想利用我而已，但我被迫要和他们周旋。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因此我无意中获得这项技能以后谁也没告诉，只在无人的时候才偷偷地体验一下自由漂浮的美妙。然而一个多月后，我这私密的美妙体验就不得不中止了。

有天晚上我在漂浮时被人用手机拍下来了，很快网上就掀起了热议。“夜空中的幽灵”这一词条立马冲上了微博热搜榜第一。有的网友怀疑视频是合成的，有的说是外星人。专家们觉得这一现象难以解释，干脆将其归为了网友恶搞。幸好拍到我的只有一个人，因此网友对视频的真实性普遍持怀疑态度。

自从视频传到网上后，无论抖音还是小红书，亦或是快手，只要点开“附近”这一栏一定有关于幽灵的讨论。这个小县城一下子陷入了对幽灵的恐惧中，晚上人们不敢出门散步了，原本一到晚上就熙熙攘攘的公园和广场都变得冷冷清清。有所谓通灵之士煞有介事地宣称幽灵要找一个人来附体，信众们对此深信不疑，并反复提醒自己的亲友晚上千万别出门。本来不信神神鬼鬼的人也开始动摇，一时间小城风声鹤唳。政府相关部门发布公告奉劝大家不信谣不传谣，要相信科学反对迷信，然而人们依旧不敢夜里出门。与之相反，一到晚上活跃在大街小巷的是一群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以及从各地涌来的记者和网红，熬夜蹲守着幽灵的出现。

看到我给这座小城带来这样大的骚动和恐慌，我很内疚。近期是不能出去飘了，于是我只在家里飘。然而即使在家里也不那么安全了，因为对面楼上有个大爷天天坐在楼道里摇着蒲扇乘凉，而且正对着我家。为了逼走他，我故意朝他招手，很快他就因为难为情走开了。这更加证明他是能看到我的一举一动的。当我庆幸自己的招手策略生效后不久，我一抬头又看见大爷稳如泰山地坐在那，不禁大为光火。为了保险起见，每次飘的时候我都拉上窗帘。

就像无数曾在微博热搜榜上待过的词条一样，“夜空中的幽灵”也不几天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将位置让给新的词条。又过了一个月，小城里的人们对幽灵也开始失去兴趣和畏惧，熬夜蹲守的猎奇者少了，多了些晚饭后出来玩的大人和孩子。我压抑许久的在户外飘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终于在一个雨后的夜晚我又出去飘了。

雨后的空气甜丝丝的。我满足地翱翔在空中，肢体惬意地伸展着，我好久没有这样快活了。我恣意在整个城市上空来回穿梭盘旋，忽高忽低，时而疾如利剑，时而缓如落叶。在漆黑的水库上掠过时，我伸手触及水面，白色的水花在手心四溅，凉爽直达心里。在熟练掌握了飘的技巧后，我让身体从几十米的高空自由落下，在快要碰到地面时忽地高高腾起，接着又是陡然下坠，几次下来比游乐场里的过山车还过瘾。

就在我尽情玩耍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一声呐喊：“幽灵！快看！”我猛然向发声的方向看去，只见昏黑的路面上有人影在晃动。我心中一惊，第一反应是逃掉，但转念一想万一他们拍到了我怎么办？我一时急中生智，决定吓他们一吓，好让他们删掉拍的东西。

我向他们飘去。他们见我飘过来了吓得拔腿就跑，我向他们喊“站住”，他们理都不理。我赶在他们前面，他们立马又往别的方向跑，我费了好大劲才迫使他们停下。他们在我的俯视下瑟瑟发抖，这是两个小伙子，其中一个眼看要站立不稳了，浑身像筛糠一般。我以幽灵的身份威胁他们把刚刚拍的删掉，并用严厉的口吻告诫他们人鬼两界是不能相通的，因此他们绝不能把今晚看到的告诉别人，否则会有灾祸降临。由于我出色的演技和飞来飞去的本事，两个人被我唬住了。在我的监视下，两人删掉了刚刚拍的东西，连回收站也删干净了，我才放他们走。

在回家的路上，我为自己的机智而沾沾自喜。我心情愉悦地在高楼之间穿梭，也不在意会不会被看到。不料转过一栋楼时，迎面而来的竟是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我走投无路了。恐惧之下我醒了过来，从可以凭意念飘起来的世界跳进了处处受万有引力束缚的世界——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