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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去世的消息是女儿告诉我的。
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情吗？真想马上飞到你的身边，陪你一起伤心流泪……我自信那个时候你最需要的一定是我，而非别人，对，是我，就是我！
我按捺不住这种情绪的纠缠，多年来的矜持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从未有过的冲动，我很快在微信中找到你的名字，发出去了那条短信：
你好。
听说你妈走了……
你，没事吧？
等待你的回复是漫长的。我抓着手机，等了一个下午，又过了一个晚上，你没有理我。自尊心让我后悔不该主动联系你，但是却无法掩饰对你的担心。
迟迟没有你的回复，我便冷静下来：你早就不需要我了。
是的，我们已经离婚了，不再是夫妻了。你有了小三，那小三跟了你十几年。我不想叫她小三，但社会上都这么叫，我也就这么叫了。你们的每一次约会，在哪，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全身上下的味道都会告诉我。但不论你回来多晚，你还是睡我们共同的床，你会轻轻地给我盖上被子，半夜里我会感觉到你的一只脚搭在我的腿上，沉沉的，我醒了，你还在睡，睡得很安心很理所当然。早上起来你问我衬衣和裤子在哪，又问袜子在哪，你明明知道它们被放在哪里，只是你习惯这样问我。因为你这么一问，我就会马上把上衣裤子袜子一起拿给你。
你习惯了，我也习惯了。
有一天晚上，你喝完酒回来，异常的亢奋，抱着我做那件事，你一如既往地灌入了全身的热情，我感到了你对我的爱，那是肉体的渴望和灵魂的纠结，我相信，你还是爱我的，你还是需要我的。你大概是累了，做完后便呼噜声起，你喃喃地叫着一个人名，叫了两遍，都不是我，我咬着牙晃着你的身体，你睡得像只死豹子。
第二天，你一如既往地起床，一如既往地问我衬衣裤子和袜子。你不看我，我也没看你，一个晚上，我老了几岁。
今天是妈的生日，下了班我去单位接你。你说。
我说：好。
我们是你妈介绍认识的。那时她是公司的副总经理，刚从大学校门出来的我，很快被她看上了。
那是个羞涩的年代，我竟然对你一见钟情。我说不出来你的魅力在哪里，我只知道自己无法抗拒。
所以，在你有了小三———另一个女人的时候，我并没有吃惊。你家境殷实，外形高大，事业有成。最特别的是你很霸道，这霸道体现在你不用言辞，只就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就会把事情搞定，当然包括你心仪的女人。
你妈的生日宴会上，比起你姐，你像个孩子，你在你妈面前话最多，你妈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我喜欢看你说说笑笑的样子，但那天我强忍着，微笑是努力做出来的。我想起昨晚上你梦里叫的名字，筷子停下来，心被堵着，委屈，愤怒，还有不甘和不舍。你站起来，夹来一只虾放到了我的盘子里。
老婆，吃。你说。那声“老婆”，竟然使我有些激动，竟然对你说了声“谢谢。”你妈听见了，笑了：看你们俩还这么客气。
你姐打了一下你姐夫，你姐夫马上领会，空出双手对你姐说：“老婆，我来扒虾给你吃。”
桌上的人都笑了，我好像也笑了。吃完饭大家开始吃西瓜，你主动切。你知道我最爱吃西瓜，总是很巧妙地把最甜的部分留给我和你妈。这点小花招，全都被你姐看在眼里。
后来，你要跟我离婚，你姐怒气冲冲地去找那个小三，说，我弟弟最爱的是她老婆，不是你！
我们离婚那一年，女儿正好大学毕业。你通过关系给她在北京找了一份外企的工作，女儿很满意。是的，女儿从来是以你为荣的。你说即使我们离婚也不会影响孩子。我第一次大了声喊叫：你凭什么说不影响孩子？你于是保持沉默，任我泪流满面，不再说什么。
周围的人开始知道你有外遇的时候，你还是回家睡觉。你不像别的男人，我也不像别的女人，我们依旧不吵不闹。那个女人的存在，你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不问，你便不说。直到你提出离婚。
我问你：到底为什么？
你沉默不语。
我又问：你不爱我了？
你还是沉默不语。
我再问：你爱她胜过我？
你抬了一下头：对不起。
我终于哭了出来。好，我跟你离！
你怔了一下，我看到了你近乎求助的眼神：等我妈过完今年生日再跟她说。
你妈过生日自然要吃虾，吃西瓜，你照样给我夹虾，切西瓜，但是我没有听见你叫我“老婆”。饭店包间里的空调突然坏了，瓜吃了一半，大家大汗淋漓，在饭店老板的道歉声中散去。一个星期后，我们办理了手续，夏天的太阳火辣辣的，刺得我没了眼泪。你要净身出户，我说，别，我走，我正好找个理由离开这个小镇。
我到了省城，因为早就有个关系单位的负责人要我跳槽去他那里。工作和吃住行很快解决了。女儿也去了北京。我记得我们三个人吃完分别餐时，女儿终于憋不住了，她盯着你的眼睛说：这是妈妈的家，那个女人绝不能搬过来。你低下头，没有说话。女儿说，爸爸，你不说话就算你答应了。
我知道，沉默就是你肯定的回答。
你妈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两个月了。半年后女儿打电话说，奶奶被查出了胰腺癌，晚期。
女儿在电话那端哭了，我也哭了。我突然担心起你来，但是忍住了没问。
我一直不明白，你跟我离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即使在我们离婚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你还是爱我的。那个小三，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下定决心非要离开我？离婚后我才对那个女人有了兴趣。我知道你姐找过她，然后打电话给你姐。你姐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哭了。她说妈的病，一口一个咱妈。等她说完了，我便不好问别的了。我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不会有事的，奶奶不会有事的。
虽然这话说得毫无根据。
你妈她还年轻，是不该这么早就走的。她对我很好，我很敬重她，我们同事一场，我们婆媳一场，我只记得她的好，她也应该只记得我的好。我想她因为你的行为，对我是有歉意的，但我不想给她道歉的机会，也不想看到她指责你的样子。因为，你这个儿子是她的最爱，事情已无法挽回，我又何必让她为难呢？
我后悔没有见她最后一面，包括她的葬礼。
就在我不再期待你的回复的时候，微信里却跳出了你的消息。
你好，我妈走了……
我马上回：你没事吧？
我妈走了……
然后是沉默。我猜出你在无声地哭啼。于是，我等你哭完，静静地等你下一个消息发来。
你还好吗？你问。
还好。我回。几乎没有间隔，你发来了：
“我想你！”
这三个字让我始料不及，我的手开始哆嗦，我甚至有些欣喜若狂，原来有些东西从来没有从我们心中消逝，那是爱。这么多年，我终于确认了这一点，也一直想确认这一点。因为在我心里，它甚至比离婚的理由更加重要。
然而，我，已不是从前。
她呢？我问你。
我们没有结婚。
为什么？
很难说清楚。离婚不是为了再结婚，也许当时她比你更需要我。
那现在呢？
一年前，她走了，白血病。
啊？
然后，我们一起沉默了。
跟你离婚三年了，这三年里，如果你过好了，我会嫉妒你，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会担心你，你对我的伤害，竟然会微不足道。
我其实很想回你——“我也想你。”但，我知道我不会的。
有些爱，是永远不会再回的，远方的祝福远比近距离的伤害和期待更现实和持久。你的“我想你”，是因为你妈的离开，是因为身边没有亲人无助时的冲动。我不知道现在的你是否后悔给我发了这三个字？因为你从来不在我面前暴露你的软弱。而如今你的软弱也是霸道的。你现在对我说这三个字又能改变什么呢？
就在我们互发微信的时候，我收到了老赵的消息：
“老婆，晚上下班，我买个西瓜回去。”
老赵，你认识吧？就是当时请我去省城的那个人，他是我现在的老公。两年前，我接受了他的求婚。我不得不告诉你，当年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之后，我也跟老赵在一起了。当然，是你在先，是你跟那个女人好了好几年之后。你的背叛，使我对自己的背叛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犯罪感。这跟爱不爱你没有关系。
你也许会认为我是在报复你。你错了，我没有过多的力气去报复一个人，尤其是你。我只是不想把时间都耽误在你身上。
老赵短信里的“老婆”两个字使我瞬间清醒过来。
“奶奶去世，请你节哀顺变。”
这是我发给你的最后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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