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抵达北纬五十三度

我曾经抵达北纬五十三度 1

漠河给我的第一感觉，像是一个被冷冻的西红柿。清晨7点，太阳和铁轨一般高，远远的，映红了一缕天。那红色里透着冰霜，红得踏实却又模糊，在一片茫茫然的雪中，那是最骄傲的一抹色彩。出站，不觉寂寞，因“漠河”两个字亲切又美好。目光所及，尽是白色，那种冷色调，硬生生把人对气温的感觉又降了两三度。漠河站前一片空旷，行人把雪踩得磁实，行李箱拖过，只划出细细的辙。

漠河县城再普通不过，只是从无日照当头，太阳似乎永远在南边。印象最深的街道是主街，无高楼耸立，沿着街道两旁的，是整齐的楼宇，多数都只是四五层的样子，和火车站相仿的俄式建筑鹤立在普通住宅楼间，不乏新意。街道整洁，雪不多，沿路有很多军人扫开路中的雪。而路边林立的锥形房顶上积满厚厚一层雪，让我们感受着这个城镇的特别。这里的车、这里的人，像是演绎着慢动作，不慌不忙。稍热闹一点的，是一个不大的百货商场，里面食物一应俱全，每一家卖衣服的小商铺前都有毛茸茸的雷锋帽。

2

由漠河县城向北驶去，一路皑皑白雪，终点便是北极村。许巍的歌唱了一路，唱的都是远离城市的自由。客观说北极村是一个已经相当商业化的村落，但是相比大理古镇的商业，这里还要原始的多。一直觉得，由心而生的不止是容貌，还有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哪里都有物欲，哪里也都有自由，对于北极村，我能感受到的，更多的还是自由。

这是一个安静的小村子，整个村落像是几个不太规整的“丰“字，两条主路是南北走向，沿路挂满了红色的小灯笼；中间数条东西走向的道路贯通全村，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民宿。在这里，建筑更低了，一层两层居多，每间屋子都有三角形的木屋顶，上面积着厚厚的雪。雪的边缘圆滚滚的，像猫咪爪子一般肉乎乎。每个屋顶几乎都有一个圆圆的小烟囱，从里面不断冒着热气腾腾的烟。

抵达北极村的当天下午，我们步行穿越了原始森林。密密麻麻的白桦树上，压满了厚厚的雪。下午两点的时候，雪是白色的，接近四点，天色已然渐渐暗了，雪开始泛青继而泛蓝，颜色越来越深，气温越来越低。睫毛和发梢都结了厚厚一层冰，只要一停下来，汗水即刻凝固。同行的香港小伙和姑娘体力不支，慢了下来，领队不停催促，怕天黑前回不到村子。还是耽误了些行程，走回村落，已是天黑，看了看表，下午五点半。这里的夜太长，日子太短。

1月3日，我在北极村看到了25岁的第一个日出。太阳缓缓地，从雪地里探出头来，万物瞬间又变成了被冷冻的西红柿，美到窒息。我脱掉厚重的羽绒服，在零下三十五度的雪地里狠狠撒了一把欢。住的院子里有只狗，四只蹄子交替踩着雪，它也怕冷。

漠河大叔找来马拉爬犁，我想摸摸那马，马别过头喘着粗粗的气。我有些内疚，或许它也冷，对于拉我们走雪地这件事，它或许是憎恶的。可一坐上爬犁，我就忘了内疚是什么了。厚厚的被子压在身上，马的前方是难走的雪地，我的前方是美好的朝阳。北极村一个个小小的房子在目光里渐行渐远，空旷、人烟稀少、犹如仙境。同行的姑娘大唱许巍，我冻得眼泪打转，也跟着唱了起来。爬犁上的我脑中一片空白，那是我梦想所至的地方。

在北极村，一切都可以用“最北”两个字冠名。我在最北邮局寄了12张明信片，在最北一家人前拍了合影，在最北路标前和上身一丝不挂的旅人一起敬了个礼，还路过了昂贵的最北厕所。北极村广场很大，和俄罗斯隔江相望，拍了很多照，后来想起忘了拍那匹有脾气的马。

3

出发北红。

为看龙江第一湾，我爬了998级台阶。木制台阶，陡而滑，能感受到一边汗流浃背一边严寒刺骨。然而998级台阶之后，阳光明媚，视野空旷，不觉把人生亦比作登山，一路风景无数却困难重重，只是你不得不多几步，再多几步就不一样。顶峰遇见年近70的老爷爷，健谈、豁达，我心生敬意。

北极村一路向东，即是北红。我们的车驶在黑龙江江面上，夕阳西下，把雪映照得越发美丽。除了车辙，放眼望去皆是平整的白雪，没有一丝行人走过的痕迹，那样的宁静祥和。

北红其实是比北极更北的村落，这里人烟越发稀少，看不到北极村一样的旅馆客栈，街道是一个缩小版的“丰“字，主路一条，分叉几处。我们借宿在村里的书记家，家里的大狗刚生了三只小狗，活蹦乱跳。北红一晚，最难忘的是星空。下午六点左右，天彻底黑了下来，村子里有不多的灯光，把屋顶的雪映成了紫色，烟囱里冒着浅浅的烟，宛如童话。我们在村口的小教堂前停驻，头顶是无数星星，“天阶夜色凉如水”，那一刻我几近泪流满面。

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美的星空。

那一晚，我们三个姑娘，铺展在北红村大大的热炕上，分吃了一包最北辣条。新认识的姑娘也是摩羯座，嗯是的，我在那个陌生的地方，遇见了一个20岁的自己。那一晚，我们笑，也闹，也讲述，也沉默，后来重感冒的我吃了最北感冒药，沉沉睡去。

醒来又是日出，百看不厌，依然震撼。这天清晨，我们泼水成冰，一杯热水向上泼去，在零下四十度的天气里，立刻凝结，变成雾抑或细细的冰落下来，美而神奇。随后回到书记家，看见冻死的小狗冷冰冰躺在窝里。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感受到寒冷带来的残酷，我没看见大狗，那一刻有一种带走活着小狗的冲动，然而我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会很好的抑制内心的善意，能克制眼泪悲伤，也能接受所有优胜劣汰的规则。

4

我曾经有过无数次告别当下的冲动，却不曾有一次想过告别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就像4月的鸟会成群结队的从南向北，我也以为天下之大我不只有一个家。于是我不停地看着未来，就好像不停地告别与离开并不是人生的苦难，而是一件幸事；就好像我需要一些不圆满的存在，才能证明我真的很用力在活着。

时隔四个月，回头写完这篇游记，想起过去种种，我依然热泪盈眶，我知道自己矫情又无脑，做作又可笑，可是怎么办呢，我改不了。不同于1月的心境，现在，我开始关注脚下的土地。我失去了很多逃离的欲望，开始想要接受一些现实的生活，我热爱自由也热爱物质，我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昨天去鸟岛，我看见迁徙回来的鸟儿成群结队窝在青海湖边，甚是感动，我觉得我像鸟，但是我回来了，我不走了。

我感谢所有爱我如初的人：信任我的亲人，陪我一起长大的闺蜜，把我当作亲人的朋友……。失眠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那些阴雨天成为记忆刻在人生的记录簿里，我接受所有存在过的，感激所有发生了的，也相信一切没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