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五年暮春的一天,倾妤差人找我,托我将一盒东西放入南疆进贡的香料里。
慕兰奇道:“是什么?”
我旋转着手里的茶碗,缓缓吐出:“噬魂香。”
慕兰手腕一抖,茶水泼出大半,脸上霎时毫无血色:“你……你说什么?”
我抬头道:“我服用过,倾妤后来虽在配方上做过改动,但我依然闻得出那味道。我不过略动手脚,将它放到了贡品里。南疆香料产量极少,金贵无比,那东西皇兄不会给旁人,只会送去给窦宛。”
慕兰颤声道:“这……是何意图?你……你竟也帮她做这等……这等……?”
“狠毒之事?”我哂笑:“为了她的孩子,她是什么都肯做的。我那时倒非常高兴,因为倾妤终于学会保护自己了。”
慕兰看向我的目光带出几分异样,那神情我看不懂,索性不去看。
一年后,窦宛病故。皇兄悲痛欲绝,也跟着大病了一场。我逮住机会,接连上奏,数落淑妃一党的不是,引他大发雷霆,将我遣回封地,自此无召不得入京。
可我在京中党羽众多,最懂得挑时候为皇兄添堵。又买通道士,拿生死修道之言,哄他沉迷道术玄学,服下那些催命的丹药。不出两年,皇兄的身体越来越弱。我知道我的机会要来了。
慕兰在旁边叹了一声。
我向她看去一眼,或许我和倾妤的确是一对,我们的性情都一样的决绝无情。
茶香渺渺,碧油油的,让我想起了那噬魂香,叹道:“噬魂香的确为天下剧毒,可是要论毒,又有什么毒药,毒得过人心二字?”
接到皇兄病危的消息,我一路晓行夜宿赶回了京城。
许是早已得到消息,进宫时畅行无阻。紫宸殿前汉白玉的台阶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我抬头看了一眼残霞晚照的天空,心想,真是久违了。
那天,天色将晚,大殿里光线晦涩。皇兄在偏殿里,斜靠在一张榻几之上,脸色憔悴至极。见我进来,挥退了众人。端着一副喑哑破败的嗓音:“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不过一年多而已,他竟衰颓成这副模样。
“是,从幽州到扬州,这一路着实艰难。”
“艰难?”皇兄轻笑了一声,“不是你步步设计好的吗?算无遗策,还会艰难?”
我没有说话。突然想起从前,父亲还未起兵以前,我与皇兄在树下练剑,我总抵不过他。年幼的我偏又好胜心切,不免沮丧。那时皇兄安慰我说,你年纪还小,输赢不要只争一时。
这句话,放到今日,何等讽刺,我竟有些许悲凉。皇兄瞧见我的神色,问道:“二弟,你此刻在想什么?”
“我想到我们的从前。”
“从前?嗯,从前我们原本感情是很好的,我母亲去世得早,你娘很晚才嫁给父亲,她怜我年幼丧母,一直视我如己出。你小时候的骑射武艺都是我教的,父亲的责罚我也没少替你担待,二弟,我这个大哥,那时待你如何?”
“很好。从前行军作战,你多次舍命护我,我至今都记得。”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来算计我?谋夺朕的江山?”皇兄的声音陡然变冷,阴恻恻的问:“你暗中盘踞势力,集结党羽,操纵政事,我没说错吧?”
“没错。”
“你趁淑妃病逝,指使一干道士接近,哄骗我服食那些有损身体的丹药?屡屡上表,讥讽于我,故意引朕生气伤身,没错吧?!”
“没错。”
“你有意笼络天下文人,广散诋毁之言,暗指朕贪恋女色,宠信佞臣,沉迷修道,懒于朝政,让臣民将朕看成个昏君,没错吧?!”
“没错。”
“好,好,好,你倒敢认。你觉得你已掌控全局,有恃无恐,以为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了吗?”皇兄越说越怒,气得浑身颤抖。
而我缓缓抬头,瞧着他,语气十分平缓:“我只是以为皇兄身体已然过耗,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愿意坦言相告。”
皇兄颤巍巍的指着我,切齿道:“你真以为你会称心如愿?我早已留下诏书。即便我死,这天下是你想得就能得去的?”
我一笑,不屑:“就凭祺钊的心术手段?皇兄未免太过高估自己的儿子了。”
皇兄面色一冷,空洞的目光中有寒色闪现,冷然:“谁说我的诏书是传位给祺钊了?”
我一怔,微微不解。
皇兄笑意加深:“你听好,诏书中写的是,由皇三子祺钰,继承大统!”
“什么?”
倾妤的儿子祺钰?
皇兄的笑容里透出一种遂意恶毒:“二弟,你心术手段再厉害,可有本事去杀皇贵妃母子?我倒要看看,皇位在你心中究竟有多大分量,你苦心孤诣谋划到头,是不是狠得下心,去篡夺她儿子的江山皇位!!”
皇兄说到最后,开始剧烈的咳嗽,声音竭嘶底里,几乎是在拼尽空虚的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
看着我一派茫然的神色,皇兄自得一笑,用很低的声音道:“这么多年。你如何待皇贵妃,你所筹谋布局又为的是什么?真以为我全然懵懂不知吗?”
我盯着他,喉咙干涩,竟说不出话来,袖筒中的双手不觉紧握成拳,心底里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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