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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村,几乎每个村子每年都有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赶会。赶会和赶大集差不多,但存在诸多不同之处:赶集一般是在镇上或者交通便利的较大的村子,农历初几十几廿几,十天一次,每月三次,街上的小摊摆满了吃的、穿的、用的,小喇叭里录好的叫卖声长短不一、粗细不同,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小到葱姜蒜,缝衣服用的针线,大到各种服装 ,甚至电动车促销,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而赶会多是村里的庙会,每年只有一次,且日子是固定不变的,除赶集卖的东西外,还会卖锄头、镰刀等农具,若是赶在开春时节,可能有卖猪仔的也说不定。
赶会最热闹的莫过于社火表演,我们这儿叫耍故事,这是赶集无法比拟的。凡是占用村里的土地做生意的老板都各自雇佣一伙故事助兴:舞龙的、舞狮的、坐旱船的、推小车的、二鬼摔跤、三四十人的威风锣鼓、广场舞……锣鼓喧天,彩旗飘飘,看故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热闹非凡。村里还会请来剧团,赶会期间连唱七场大戏。
赶会时还有个习俗:家家户户要在赶会前一天备好饭菜,一般饸饹居多,邀请亲朋好友前来赴会,这样在赶会当天,三里五庄,十里八乡的人们就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吃碗热腾腾的炸酱饸饹,到街上溜达一圈,欣赏会儿精彩的社火表演,再去戏台下凑凑热闹,悠哉悠哉地回家。
今日适逢邻村赶会,午饭后闲来无事,便沿着乡间小路步行前往。刚进村子,“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由远及近,响彻云霄,我知道社火表演已经开始了,来不及眷顾街道两边满满当当的小摊,疾步来到了一个人群拥挤的广场。
不大的广场被观看表演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个子不高的我在人群外转过转去,就是找不到一个空隙可以进到圈子里,阵阵欢笑声、喝彩声从里面传出来,急得我如猴子般上蹿下跳。抿着嘴,最大限度地踮着脚尖,还是只能看见一个个后脑勺。
“麻烦师傅见个光,可以吗?”我扒拉着前面身材魁梧、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耍故事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男人稍稍挪了挪身子,我“呲溜”钻了进去。
场上四对身材矮小、穿着红黄衣服的“二鬼”正在摔跤。“红鬼”一身宽大的红绸大褂,足蹬白底黑布长靴,戴着紫红面具,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面红如血,鼻孔外张,嘴巴狰狞可怖,浅绿的头发随意披肩,一顶遮不住头的红色小帽扣在头上,显得滑稽有趣;“黄鬼”着黄绸褂,戴蓝色面具,长相和表情与“红鬼”相同,区别在于“黄鬼”黄色宽大的帽子下是红色的发丝。
场子正中的“二鬼”双手搭在彼此肩上,怒视着对方,浑身微微抖动,四只脚交替前后活动,似做着摔跤前的热身。“红鬼”左胳膊突然发力,身子向左一侧,令“黄鬼”的左腿凌空而起,“红鬼”趁机双脚快速向前推进,逼得“黄鬼”节节后退,待“黄鬼”站稳后,迅速反攻。这样我进你退,你进我退,互不相让了几个回合,“黄鬼”有点儿按捺不住了,右腿使了个绊子,“红鬼”一不留神,左膝半跪在地,随即站起。“黄鬼”不死心,又用力一扳,“红鬼”再次半跪,再起,“黄鬼”见摔不倒对方,只好作罢。
双方调整好姿势,左右摇晃了几下,“黄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着“红鬼”百米冲刺般前进,“啪”地一声,二鬼双双倒地。“黄鬼”一个鲤鱼打挺,翻到了“红鬼”身上,“红鬼”也不甘示弱,用尽全力压倒“黄鬼”。“二鬼”你上我下,你下我上,沿着场地打起了滚儿。
“好!”在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喝彩声中,“红鬼”一个旋转,“二鬼”重新站立。推推搡搡中“红鬼”一次次抬腿使绊,都被“黄鬼”机智化解,情急之下“红鬼”双手猛地用力,托举起“黄鬼”不停地旋转,受惊的“黄鬼”两腿紧紧夹住“红鬼”腰身,“红鬼”无奈,脚下一滑,和“黄鬼”再次倒地。
并排而卧的“二鬼”四条腿不停地前后挣扎,“黄鬼”的一条腿几番试图抬起,都被“红鬼”压制,终于放弃,静静地躺地不动。“加油,加油!”观众热情高涨,“黄鬼”奋力一搏,摆脱了束缚,二鬼迅速站起。
忽急忽缓的鼓点儿戛然而止,“二鬼”下半身的遮挡物忽地掀起,一位中年男子直起了腰身,两条胳膊上套着白底黑布长靴,脸上布满了晶莹的汗珠,笑呵呵地和观众招手。
“好!好!”我高八度的尖叫被淹没在一大片喝彩声中,虽然知道这么精彩的“二鬼”是一个人在表演,当亲眼看到真相后,还是会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维持秩序的人员指挥观众让出一条道,表演者背起道具走出场子,观众们的视线也随着移动,略显突兀的温馨画面映入眼帘: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坐在年轻力壮的父亲肩头,用力地拍着小手,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表演者的背影。“真好!”看着孩子幸福的模样,我心里默念着,羡慕的目光久久不愿离开。
天边的流云轻轻飘过,一位中等身材、浓眉大眼、脸庞消瘦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着一身只有出门时才拿来穿的板板正正的蓝布中山装,同色的鸭舌帽,搭配一双手工白底黑布紧口鞋,均匀细密的针脚,柔软厚实的鞋底,步履轻快地从云端走来。一个梳了两条羊角辫,穿着白底红花小布衫,蓝布裤子,清清爽爽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跟在男人身后,边跑边喊:“爸,爸,等等我!”
“妞,快点儿,咱还要赶着看故事呢。”父亲回转身,待妞跑到跟前,大手牵着小手,随着赶会的人流走向三里之外的王庄。
暮春时节,阳光透过深深浅浅的绿叶,在田间小路上洒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地里葱葱绿绿的小麦已过膝盖,沐浴着暖暖的春光正在抽穗,麦芒像一根根绿剑,虽然纤细,但还是勇敢地保护着刚刚长出的绿麦。干净平整的田地里,农民已经下了种,期待秋天的丰收。几只彩蝶在路边五颜六色的野花中上下翻飞,勤劳的蜜蜂也在花中穿梭,忙来忙去地凑着热闹。
约摸半个多小时,父女俩来到了会上。看着街上各种好吃的,妞馋得直流口水,父亲慈爱地刮了刮妞的鼻尖儿,笑着说:“小馋猫,先忍忍,咱看完故事,好吧?”
父亲领着妞,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一堵矮墙前,强有力的双手托举起妞,把她稳稳当当地放在了矮墙上,千叮咛万嘱咐:“妞,乖乖在这儿看故事,我去去就来。”
“嗯嗯!”街道两旁等待看故事的人群、五花八门的玩具,令坐在高处的妞应接不暇,心不在焉地点着头。
“故事来了,故事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一阵骚动,纷纷踮着脚,侧着身,循声而望,两只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的“彩狮”抖擞着金黄色的“狮毛”,神气十足地走来。它们时而摇头晃脑,互相追逐,时而扭头摆胯,搔首弄姿,时而调皮地闯入人群中,令观众大声惊呼。
妞最爱看的耍桩紧随其后。八九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背上固定着轻巧坚固的铁架,两条胳膊随着身体的晃动而有节奏地前后大幅度摆动。铁架上站着化了各种妆容的孩童,或青衣,或老旦,或小生……男人们顶着孩童在街上不紧不慢地互相交叉,循环走着“8”字形,孩童们笑着打着招呼。可妞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那么高,还晃晃悠悠,他们怎么就不怕呢?妞到现在也不明白。
憨态可掬的大头娃娃,惊险刺激的踩高跷,粗犷奔放的竹马……一伙一伙故事在渐渐远去的锣鼓声中越走越远,人们一哄而散。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来到墙下,抱下意犹未尽的妞,来到香飘四溢的肉丸摊前,在一条矮长的、泛着亮光的板凳上坐下。“来两碗肉丸。”父亲解开上衣左上方的口袋扣子,从里面掏出两张一毛钱,递给摊主。“好勒。”摊主接过钱,顺手放进白色围裙兜里,左手拿起一个浅浅的、不算大的白瓷碗,右手握着一把同样浅浅的铁勺,在飘着浓香,冒着热气的锅里数着舀出十个肉丸,加满只有卖肉丸的才能做出的汤,放上绿莹莹的小葱,端到父亲跟前。
父亲推给了妞,让她先吃。妞拿起汤勺,舀起一个肉丸,放在嘴边吹了吹,急不可待地吃进嘴里,软软的肉香在舌尖上跳跃,一个,两个……眨眼间只剩最后一个肉丸孤零零地漂浮在汤碗里。妞看看肉丸,“呲溜、呲溜”喝完了汤,伸手把碗递给摊主,“我还要喝!”铁勺在锅里一沉,沁人心脾的汤倒在了妞的碗里,勺子慢慢搅动着,很久很久,直到汤有点冰凉,才连同肉丸一起扒拉进妞嘴里。
抬头见父亲已吃完,正用手抹着嘴,若有所思地回味着……
“咚,咚,咚……”雄浑有力的威风锣鼓进场了,我默默地离开喧闹的广场,凝望着轻轻飘向天际的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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