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缘故,我今天特别思念小谷。
小谷是我居住的学府大道69号小区的邻居,她住四栋,我住七栋,中间隔着一条道。第一次见到她,我非常吃惊,因为她走路完全是踉踉跄跄的,而且每次坐下后要重新站起来都特别吃力。她挣扎着,站呀,站呀,最后终于站立起来。接着,她就像一台刚刚通了电的发动机,马力充足地向前踉跄好几步,随后才能恢复到较为正常的步子。小谷是一个帕金森患者,得病巳经许多年了。后来我才知她安装了脑起搏器,每隔五年就要到北京去换一次起博器,十分花钱又费力气。但依仗这个手术,小谷才过上基本正常的生活。不然,她早就不能生活自理了。
我那时还没退休,还在工作和家事的漩涡里打转,我远远地打量她,心生怜悯,但决没想到后来我的生活会和她有所交集。
命运有时是十分诡异的,你完全想不到你本来走在一条平坦的大道上,四周还时不时地开点鲜花。但是有一天,你会猛不防地掉下一个泥潭,甚至慢慢地沉入深渊。这时,你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按照世俗的眼光,没有生病之前的我,不知比小谷高好多个档次。我心气十足,神采奕奕;她生活暗淡,踉踉跄跄。未曾料想,有一天,我还全頼她的扶持和帮助!
所以,人在“高处”时,决不能附视处在“低处”的人,“高”与“低”本来就是一种幻象。
我在2011年还没完全退休时,因一次动怒,右脸像射进一颗子弹般疼痛,后来转成麻木疼痛。因工作和家务在身,我没管它,直到两三个月后我出现种种症状才到医院就医。经过检查诊断我患的是小中风,但就医太晚,我的各种症状有增无减。加之心理负担重及其它一些原因,我又患上抑郁症,而且抑郁症也愈演愈烈。至此,我基本上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废人。
家人及朋友同事们都焦急万分,想方设法地要把我从疾病的泥坑中拉出来。但外援毕竟有限,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摊子事,而且互相居住得远。我病后,母亲送到了养老院,儿子不与我住在一起,曾经的伴侣回澳洲后患白血病,我就是孤身一人。
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熬出来的。有几次我似乎都要进精神病医院了,有一次住院单子都开好,就差去缴费办入院手续了。但当我和儿子看到住院处的铁栅栏,人住进去就在栅栏之内,看见栅栏里那些人的表情,我打了个寒颤。儿子说不住院,我们回了家。
回家后在小区碰到小谷。自从生病后我好像愈来愈向小谷靠拢,因为她的关心和善良,也因为相似的处境。小谷听说要我住院后,十分恳切地对我说:“刘老师,坚决不要去住院!那里的医生对你没有感情,不知会怎么对你。说不定还用电棒来击你,你进去后可能病得更恼火!”
我还没有失去理智,小谷这几句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不能去和那些经神病人混在一起,我进去就会混成真正的神经病!
小谷说教我打牌来混时间。
我后来才知道,小谷本有一个不错的家庭,女儿很聪明懂事。但自从她患上帕金森,老公就慢慢地疏远了她,最后在外另找了一个女人,离开了家。好在女儿南南十分懂事,非常照顾母亲。南南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每天下班回家还承担许多家务。母女俩生活简单但却平平和和,小谷也有时间散步谈天。
于是,我就像黑暗中看到一线光亮,我决意不再在医院俳佪,而是接受小谷的主张。
从那之后,小谷教我打牌,并且每天下午和我一块儿打牌。打牌本是一件简单的事,但这事让我有了一个寄托,它把我的注意力从病上面引开。更重要的是,我有了一个伴!有一个伴对生病的我是多么多么重要!没生病时,我有工作,有母亲需要照顾,有学生,有同事,有各种各样的活动。生病后,这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下疾病与我为伴!我成天就被那些千奇百怪的症状缠扰,我就去琢磨它们,愈想愈害怕。我也害怕一个人呆在空旷冷清的屋子里,心慌意乱,没有抓拿。我需要人,需要一个能说话、有温度的人。小谷就像是我的救命稻草,她让我抓住她。她自己都是一个走路不稳的帕金森,此時还伸出一只手来拉我,小谷,你的善良我永远难忘!那些过去的日子永远在我心中!
那时,小谷和南南买了山宅四栋的房子,但还没有装修,两娘母在山宅一栋租了一套房子居住。那房子是清水房,四面陡壁,只是简单地装了水电气。我看到她们那无比简陋的生活,真是令人吃惊。但那里却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因为小谷在那里,她不嫌弃我这个病人。我和小谷坐在一起,交谈并不多,有时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只是在一块儿择择菜,但这让我感到安心,因为身边有一个人。不然,我会觉得空落落的,心里七上八下。后来,小谷居然拖着病身把四栋的房子装修好了。刚搬家后,新房子的地面上各种衣物堆得老高,我都去帮忙收拾过。那时,小谷的家好像就是我的家,她家的淩乱无章也恰恰让我心安。如果我去到一个秩序井然,佈置雅緻的家,我肯定坐不住,会惴惴不安。而且,到一般人的家里都会问候寒暄一番。但小谷和南南都是特别大套而随便的人,我去她们家完全没有客套。小谷年轻时喜欢画画,南南大学学的是美术专业,学美术的人都比较大落,这也让我感觉心安。搬新家后,她家就在我家的对面,我去她那里就更加顺便了。
我的抑郁症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地延续了好几年。这几年间,如果没有小谷的家作为我的“停靠点”,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过!我想,这一定是上帝的眷顾和安排,不然,这么几年的日日亱亱,我一个人在空寂的屋子里怎么挨!
到小谷那里不需要预约通知,想去时就直接去敲房门。小谷踉踉跄跄地站进来为我开门,然后又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的坐椅。我俩坐在一起,偶尔说几句话,然后一同看电视。我本来对绝大多数电视节目并不感兴趣,但有一个人在一起看电视节目与一个人独看完全不一样,要看得进去一些。对于我来说,电视节目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屋子里有人气。人气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特别重要也特别需要。白天南南在外上班,六、七点钟回到家里,然后娘俩母一起弄饭。有时她们留我共進晚餐,但我一般都不留下,而是回去弄点自己的简餐。有了在她家的人气垫底,我回到家中就不会感到那么空寂了。有时白天中午儿子在家时,我也去他那里睡午觉。反正,我怕的就是一个人。所以,对于患抑郁症的人来说,比药物重要得多的是人的温暖。
在频繁的接触中,我才慢慢地体悟到小谷其实是非常聪慧的人。帕金森病一点没有影响她的智力,她有很好的悟性,能果断地作出有利的判断和决策。我的抑郁症在这几年中有一次较大的复发。我楼下的邻居向我推荐去广州的一个专门医院进行治疗,但路途遥远,无人隌伴。因此,我十分犹豫,举棋不定。小谷与我的儿子同一个意见,那就是不要去广州而是就在重医治疗。但我感觉在重医治疗效果不佳,又急于摆脱难忍的症状,加之广州有一个要好的同学,于是倾向到广州去。小谷听我讲后对我说:“你实在要到广州就好好地住在同学那里,她的友谊和新的环境就是最好的治病。你不要去住医院,那个医院不会有你所期望的快速治疗效果。”
我后悔没有听儿子和小谷的话,跑到广州去住院就是一阵瞎折腾,不但抑郁没有大的改善,又弄出一串病来。回重庆后,我又为其它的一些病跑各种各样的医院,最后还弄得生了另一场大病而动手术。
在此期间,小谷一直都在关心我。但随着女婿调回重庆,南南怀孕,她的事情也愈来愈多,有些忙不过来了。我也自己请了一个人一直陪伴我,不再把小谷家当成“根据地”了,但我们傍晚仍经常一起散步。南南生下一个女儿,我给小东西取名叫何花(夫君姓何)。女儿生下不久,南南与夫君去广州发展,小谷也跟随女儿女婿去了广州,他们卖掉了69号的房子。后来小谷回重庆就住在杨家坪母亲处,但她回69号就住在我这里。2017年下半年我基本完全恢复健康,请的人走后我便将破旧的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装修后房子很漂亮,小谷很想住我这里,我当然非常欢迎啊!但没料到两三岁的何花也来凑热闹。那三天,小何花翻精翻怪,在我刚换的墙布上画了个精彩。后来,南南又生下一个女儿,取名何心。我在电话中笑着对小谷说:“再生一个男娃吧,名字就叫叫何叶。”我想,南南的夫君还是很想要一个男娃的,至于这匹“荷叶”能不能如愿而至就不得而知了。
怀念和小谷在一起的日子,感恩她对我的帮助。我祈愿小谷平安,南南一家幸福快乐!
明琼
202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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