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刚进入春天，天依旧阴沉。
天已微亮，伴着鸡鸣声，炊烟飘了起来。
梅花仍挂在枝头，几只麻雀跳去上面，弄得下了一阵梅雪。
他正把几个大白色塑料箱抬上三轮车，今天是去环山里收购旧蜂蜜的日子。
他坐上车，拉紧衣服，把钥匙插进三轮车，然后朝他养的狗挥了挥手，狗朝他摇了摇尾巴。
他抬起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又看向远处的环山和流入环山的大江。他扭动钥匙，开着三轮车沿着山路出发了。
在路上，周围十分寂静，只能听见车发动机的响声。很快进入环山内，响声回荡在山间，时不时会听见猿的叫声。
时间还早，山上的雾还没有散去，他在这边的山路上行驶，不能看清对面的山路。
先听到了空灵又缥缈的牛铃声，又听见了微弱的鸡鸣声，他加快了速度。
从山路出来就已经算是到村口了，他驶过一块刻着村名的石碑，真要进村还要先沿江边走一段。
又走了一会儿，一座小洋别墅出现在眼前。
别墅的主人站在门口抽烟，一群鸡在门前路上走动寻食。
他的车快要从门口经过，鸡们慢悠悠地走到路边。
他的车从门口驶过，别墅的主人赶了一群鸭子出来。
鸭子们跳进门前的水田中，水田里青绿的稻苗排排挺拨。
他来到江边，江中间的小岛上只有枯草，江面上还没有渔船，江边上也没有人。
江上好像突然起雾了，从江心延伸过来。
他停了下来，“怎么起雾了？奇怪。”
但是很快雾又亳无征兆地开始朝着江心原路返回，直到消散于江心。
“什么怪事，不会是撞邪了吧。”
他沿着江边看去，看见远处似乎有一个人蹲在江边。
“那个是…干什么的。”
他继续沿着江行驶，心里打算顺便去看看那人在干什么。
离得比较近了，可以看出那是一个穿着青白色衣服的女人。
她捧起一小捧水，缓缓站起身来，将水朝江里撒去，环环相交，归于平静。
他来到近前，她转身看向他，一阵微风轻轻带起她的裙角，水滴状的耳坠摇动着。
他们只对视了一秒，但却打开了心底的旧锁。
他不回头地往前走，她眼角挂上一点无瑕的泪。
他驶出一段距离又回头看，她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朝江心看，看见江心的雾消散；他朝前方远处看去，那边热闹了起来－－渔船准备出发了。
长长的渔船上，几个戴着斗笠的渔夫，他们前后配合着。其中一个比较壮的不小心打掉了船头的灯笼，被一个腰弯着的指着骂了一顿。
灰白色的天空变得亮了许多，厚云无法阻隔阳光。
他进到村里，熟练地打开小喇叭：“收蜂蜜，收陈年蜜…”
一个老妇人佝偻着走出房门，背着手朝车慢慢走来。
他看见了老妇人，赶快把车停下来，下车微笑着问道：“您好！您是卖蜜的吗？”
老妇人并没有理会他，从车旁走过，往村外走了。
她一直走到江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呆呆地等待着什么。
“打扰了。”他又上车，朝村里走。
他一直走到村中央，但没有一个人来卖蜜。他将车停在附近的开垦出的大片空地上，从口袋中摸出一个熟洋芋吃起来。
听着此起彼伏的鸡鸣声，突然觉得整个村庄上方升起了一阵烟，它向上与云层相连，像云层从天上塌了下来。
他面前的池子的对面，一只老牛正低着头吃草，坐在它上面的牧童拿出笛子，吹出一曲悠闲。
他听见了小孩子的吵闹声，朝声音方向看去，一个女孩追着一个男孩跑，女孩穿得花绿，男孩穿着灰褐，手上握着一个拨浪鼓。
他们跑到车旁，女孩：“快还给我，这是我爹买给我的。”
男孩停了下来，女孩撞在他身上，她生气地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背。
男孩看着他问：“你是谁？”
他：“呃…我是来这里收蜂蜜的。请问你知道有哪家有旧蜂蜜吗？”
女孩：“那个…我家…有。”
他：“是吗，那能麻烦你带我去吗？”
男孩把拨浪鼓还给了女孩，对她说：“我中午再来找你玩吧，我要先去砍柴。”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跑了。
女孩看着他渐渐跑远，最后转进一条房屋间的小路。
他：“小妹？”
女孩：“嗯…那您跟着我吧。”
他关掉喇叭，开着车跟着她。他们在房屋间小路中，辗转于全村各处。
最后他被带领到一个古时留下来的老宅的外墙前，一个高大的木制门框立在眼前，头上雕着华丽的花纹，两边的红色柱子上贴着一副小春联：
财源有路富千家，瑞气呈祥舒万物，富贵平安。
门框下没有门，门框后外墙下是一条暗暗的廊。
女孩对他说：“进去吧，我爹就在里面。”
他：“好，谢谢你啊。”
女孩拿着拨浪鼓跑了，他看着外墙上的旺盛的杂草，捏了捏包里的钱，然后从廊往里走。
廊的尽头的光亮让他加快脚步。走出廊，左边是一幢新建的小洋房，一个男人躺坐在房前的木椅上，男人瞥见了他，问：“你是干什么的？来我家干嘛？”
他：“那个，我是来收旧蜂蜜的。”
男人闭着眼睛说：“哦－－你怎知道我家有的？”
男人端坐在他的面前，抬起一盏茶喝了一口。
他：“我遇到了你女儿，她说你家有。”
男人盯着他说：“原来是这样，那行吧。”然后他站起身，进到洋房中去了。
他看着廊右边摆着的一排排蜂箱，走到蜂箱前，轻轻打开箱盖，看着里面一团聚在一起的蜜蜂，感慨地说：“上次看见这么好的蜂，还是很多年前。”
男人喊他，他把盖子盖上，走到男人面前。男人拿着一张纸说：“签字，付钱，我带你去山顶取蜜。”
他问：“哥，为什么要把蜜放到山顶啊？”
男人：“这是一个方法，蜂蜜更好。”
他：“那行，那我们走吧。”
…
他开着车带着男人，在去山上的路上，男人叫停了他。
男人叫了一个正在锄地的人过来，这人是老徐，男人叫他跟着一起去山上，于是他也上了车。
老徐在车上问男人：“哥，我那件事怎么样？”
男人：“什么事啊？”
老徐焦急地说：“哥…这可不能忘啊，钱都给您了，我儿子…”
男人：“知道知道，令郎才华横溢，定能考中，到时直接顺水推舟就行了。”
老徐：“那样的话真是太感谢您了。”
车沿着村民开出的去山顶的路行驶，他朝着山下看了几眼，云雾之下仍然可以看见江，几声宛转空灵的鸟鸣声传到他的耳中，他立即把车停了下来。
男人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他：“我听到一声鸟叫。”
男人：“山里有鸟不是很正常？”
他下车来到路边，朝山下看去：环山之中，云连通天地，两只白鹇在云雾中盘旋着、穿梭着，雄飞雌从，消失于云雾中。
他愣了很久，突然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
男人：“走啊！干嘛呢？”
他反应过来说：“不好意思，马上。”
来到山顶，山顶上有一个仓库。车停在仓库前，男人和老徐下车进去取蜜，而他把箱子抬下来，打开盖摆在地上。
他们接连抬了三个大白色塑料箱过来，打开箱子，里面是晶莹如琥珀的蜜块。
男人说：“不用换箱了，直接把箱子也给你吧。”
他微笑着说：“行。”
他们把这些箱子摆上车，又去取了几箱，男人说：“这些放得不久，你也拿去吧，不要钱。”
他笑着说：“行。”
男人：“走，去我家，吃午饭。”
他呆呆站着，眼睛盯着地面说：“这个……行。我去旁边走走，看一下景色。”
老徐：“我俩儿继续抬吧。”
他来到仓库后面看着山下的江，没有发觉已被雾气环绕。等他发觉时，一个女子站在他身边，他向后退了几步。
她穿着青白色的衣服，亭亭玉立，手指捏着一朵淡黄色的小花。
他们一动不动看着彼此，她的眼神如深冬凝云，又如长夜星辉，无数条于他人无形的线将他们的心连结起来。
他们欲言又止，持续了很长时间。
她轻轻说道：“我们见过，早上，在江边。”
他：“…原来那是你。
她：“我们很久之前就见过，你还记不记得？”
他：“不记得，姑娘为何来此？”
她：“只来此寻你。”
他：“…我，我是…来买蜂蜜的。”
她笑着说：“之前你来的时候，用的还是木桶呢。”
他：“…但我一直都用的是塑料箱。”
她：“对，我…我可能是忘记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眼角沾了点泪，耳坠摇动着。
她闭上眼说：“我先走了，希望我们下次可以再聊。”
他看着她往山下走了，雾气也随之散去了。
…
“白云仙鸟，归荑芙蓉，一枕邯郸梦乍惊。”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回到老宅，他呆呆的坐在石凳上，烟囱里冒着浓白的炊烟。
脑海中全是她的身影，不断品味着她的眼神。
直到老徐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他们三个喝酒聊天到下午，他说：“那个…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男人：“别啊，再玩一会儿嘛，吃晚饭。”
他：“下次吧哥，我还要回去装蜜。”
老徐：“你就吃了晚饭再走嘛，又不会怎么样。”
他：“夜路太危险了哥，下次，下次我带好酒来，不醉不归。”
男人：“行吧，记住我的电话啊。下次想要蜜就打给我。”
他：“好的，那我走了啊。”
…
“竖子！敢嫌我的酒差？胆子真大！”
“哎，老爷别动气，交给下人处理就行。”
“你…知道怎么做的，别让小姐知道。”
“是。”
…
又来到江边，又看见一个人蹲在江边，他减慢速度驶过去，眼睛一直看着那人。那人站起身来朝路上走，他用眼睛偷瞟，来到近前才发现并不是她。
…
“您说我该怎么办？”
“姑娘把这些都藏在心底，不如意便让其过去。”
“您走吧，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
他回到家，把旧蜜切块，较新的压成液状，分装到许多玻璃罐中，直到天黑。
家里没有其他人，只有狗、鸡来陪他。他炒了些腊肉，丢了几块给狗，狗趴在他的脚边吃着，他盯着墙上贴着的菩萨像，不由自主地说：“她……应该是仙女吧，我明明没有见过她，为什么会这样？”
辗转反侧，他从床上坐起来，怅然地说：“等我把蜜卖完，我就拿钱去娶她。”然后他躺下来幻想着安心的睡了。
…
“比翼鸟也要吃饭的。”
“你想当喜鹊、红豆，还是鸳鸯，或者玉石之类的。”
…
现在已经是夏天，也到去买蜜的时候了。
原来的老山路竟已经换成了水泥路，江上多了一座大桥。
江中的小岛上苇草茂盛，几只白鹭在岛上休息，几只白鹭在江上盘旋。
他来到江边，蹲下来，捧起一捧水，朝江里撒去，仍然是环环相交，但一阵微风，带起涟漪，终归于平静。
他来到老宅门前，墙上的杂草开出了鲜艳的花，柱子上面的大春联的内容和之前一样。
…
“我会一直去找他……一直去！”
“真不知天高地厚！”
…
“我们很久之前就见过，你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姑娘为何来此？”
…
他：“徐哥，您儿子马上要结婚了是吧？”
老徐：“对啊，你一定要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他：“那个姑娘是哪里人啊？”
老徐：“本地人啊，一个小孤儿。当年刚好被我儿子发现，捡了条命，当童养媳养了。没想到儿子还真喜欢她，就让他们结婚了。”
他：“哦…行，那个…我出去外面转一圈。”
来到外面，几声鸟叫吸引了他。他寻找它们，几只喜鹊站在外墙上，其中一只扯下一朵淡黄色的花飞走，另外几只也跟着扯花然后飞走。
湛蓝的天空变得阴沉，将要下大雨。
他一个人站在江边，等待着，等待着。
雨打湿了他全身，在雨中，太阳穿过云层照在他身上。他在朦胧中，穿过雨层，似乎见到了撑着纸伞、身着红衣的她。
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雨，他朝她招了招手。
雨停云散，阳光洒在她身上，她消失于阳光中。
他一个人望着似乎无法看到尽头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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