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那些为保护南京古城而献身的人们!
![](https://img.haomeiwen.com/i25461866/3104e29f1deba110.jpg)
有师兄,习考古,引我观摩发掘处:
此处峥嵘有城垣,风雨金汤歌流年,
十三锁钥称独大,放眼寰球差比肩。
刘基堪舆真独步,仞尺方圆有法度,
规制奇形究易理,通济四方定门户。
昔日此城何壮哉,吞吐风云天下来,
接承紫气明宫阙,庇佑繁华旧秦淮。
航船巍巍泊城东,泱泱上邦古来风,
衣冠文华过眼底,海内货流竞神通。
风雨如磐六百载,坚如镔铁何曾改,
外寇凭陵窥不动,劫难几度身犹在。
建国后,叹苍黄,神州上下皆癫狂,
数十万人临城墙,手揭车运日夜忙,
鼎铛玉石弃逦迤,金块珠砾失珍藏,
可怜聚得九州铁,扬帆不归送远航。
木铎钟磬音不绝,马蹄声声践霜雪,
根脉如缕幸犹在,拂尘辉映碧山月。
往者不可鉴,来者犹可追,
文献与故物,莫使葬寒灰。
依北斗,望燕京,沉醉独醒梁思成,
九朝皇城一夕灭,廊庙长跪放悲声。
凭绿水,中华门,碧血苌弘有孤魂,
朱偰身影昭日月,山河同在警世人。
附文:
![](https://img.haomeiwen.com/i25461866/41eab1ed1f9053ce.jpg)
(一)缘起
上周五晚上,冯楠女士问我:“明天中午,我师姐约咱们到她家做客,她家没孩子,咱孩子正好上课,她家老范点名请你去。要不,咱两个一起去。好吗?”
“老范?你是说‘范爱农’吗?那家伙情商低,整天歪鼻子斜眼睛滴,我当年就不太喜欢和他来往。”
“我当然知道,那都是老黄历了,人家主动邀请你,总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好吧,我听从领导安排。”
我所说的老范,原名叫范爱成,现在叫范爱城。是我大学时的同学,学考古的,目前在南京博物院工作。那人性情古怪,我们私下都喊他“范爱农”。他爱人和我家冯女士,是大学时的好友。
老范家住城东龙蟠路,外秦淮河畔,一个新建不久的楼盘。
第一眼见到老范时,我简直不敢认了,他留了一个光头,带着一副大大的墨镜,由于常年在野外工作,风吹日晒雨淋,一张脸黧黑而粗糙,看上去比我苍老十岁。
四人聊了一阵子,在他家附近一个叫龙蟠汇的商业体吃午饭。饭后,女人们感觉不过瘾,还要逛商店。
看我挺无局的,光头男说:“赵师弟,走,我带你去河边逛逛,正好附近有一个考古工地,我带你参观一下。”
![](https://img.haomeiwen.com/i25461866/6a0ffc6ef31ba385.png)
(二)探访
我们两个下了楼,沿龙蟠路向北走了两三百米,穿过一个地下通道,来到龙蟠路西侧,北行,从一个叫东城水岸的小区门口穿过,绕到秦淮河边的一个围挡工地,老范和守门人打下招呼,带我走了进去。
工地没有人,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像迷宫一样绕了几圈,来到一个新的发掘坑前,坑里依稀显示的,是条石砌成的两道墙,墙之间的土质很坚硬,填充着规格不等的石块。
“这是什么遗址?”我问老范。
“天呐!你还不知道?”老范说:“这就是当年南京十三城门之一,通济门遗址。”
“通,通,通济门?就是那个像船一样造型的城门吗?”
“对,对,看来你还不是一无所知的文物盲。”
“通济门,不是在旁边的东水关吗?怎么跑到这角落来了?”
“小样儿,这就不懂了吧?看到前面那个大折角没有,那就是通济门的西北角。”
“西北角,啥意思?原来的城门在哪儿?咱们身后就是秦淮河呀。”
“唉,还是专家师兄手把手教你吧!你来看:咱们脚下,这是通济门的西北角。向南看,从东城水岸小区直到东水关;向东看,横跨龙蟠路,对面那个凯悦天琴小区,还有香格里拉小区的一部分,都是他的领地。”
“唉,我那心爱的航船呀,它永远地消失了,永久消失在了历史海洋的深处,再也回不来了。”就在我按方位索骥对号入座时,身边那个不可琢磨的光头男突然悲恸起来。
![](https://img.haomeiwen.com/i25461866/7254b44ee79031c1.png)
(三)航船
“你知道吗?就在我们的脚下,六百多年,一直矗立着一座庞大的城垣。”
“它是明代首都南京十三座城门之一,其形制和规模,在中国乃至全世界绝无仅有,它是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城门,独一无二的杰作,没有之一。”
“它的内部结构极其繁复,建有三座瓮城,四道门垣,两条上城马道和人行道,另外还有瓮洞、瓮城。它周长近700米,长近300米,宽100多米,一色都是用条石和青砖砌筑而成的。”
“范爱农”用夸张的语调连续报出一连串的术语和数字,对面,就是呆若木鸡的我。
“南京最大的城门不是中华门吗?”我鼓起勇气打断了他,弱弱地问了一句。
“白痴!中华门哪能和通济门比?在原南京十三座城门中,中华门比通济门、水西门都小,只能排老三。”讨人嫌的“范爱农”毫不客气地奚落我。
“哦,我知道了。还有一个问题,在我印象中,咱们中国古代的城门都是方方正正,就像中华门那样子。为什么这座通济门,建得像个大肚子蝈蝈一样?”
“我去!啥叫大肚子蝈蝈?那叫‘鱼腹’型!刚才,你问它的设计来历,咱们就要从明代的刘伯温开始讲起了。”
![](https://img.haomeiwen.com/i25461866/b865e81e4c6b321d.png)
(四)由来
“南京城墙的规划设计者是元末明初的刘伯温,他是一个精通堪舆术的人,你知道,朱元璋也信这个。在设计南京城时,刘伯温把《易经》的理 论,巧妙地融入其中。”
“在《周易·系辞》中,分别列举了‘离’、‘益’、‘噬’‘嗑’、‘乾’、‘坤’、‘涣’等各种卦象。其中的‘涣’卦,就是‘水流盛大’的意思。”
“通济门座落在内外秦淮河交汇处、同时也是秦淮河入城的位置,它的旁边,就是连你也知道的东水关。有‘水’的地方必定有‘船’,这里水势浩大,正符合‘涣’卦,于是被相应地设计成了船形。”
“从此你也可以看出,明初南京城的格局,其实有着深刻的内涵,它反映的是‘天人合一’的哲学,体现的是实用与理性兼容并蓄的品格与境界。”
“那他为什么叫通济门呢?”我不怕丢人了,赶紧追问。
“这座门因水而生,取舟为形,对应‘涣’卦之象,意为‘水流奔其门,而亡其悔,乃得所愿也’,所愿者‘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故取名‘通济’。”
“你来看!”老范用手向东北方一指:“在那个时代,这里堪称全南京城的咽喉。进入通济门,向东北是森严的皇宫区,也就是今天的明故宫。向西南则是繁华的十里秦淮商业区。向东南,内外秦淮河交汇,四方物资,源源不断顺着河道运进南京城。”
“它就象一艘扬帆起航的大船,虎虎地盘踞在南京城的东方,承皇家之紫气,捍秦淮之繁华,接四方之物流,堪全城之锁钥。这在南京十三座城门中,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它既然那么重要,后来又是怎么消失的呢?”在老范摇头晃脑的空档,我赶紧问一句,证明我还是一个有思想的活物儿。
![](https://img.haomeiwen.com/i25461866/e27cc9ea576702e6.png)
(五)远航
“怎么消失的?你学近代史的还不知道吗?还不是让你们给拆掉,拿去垫高炉炼钢铁了?我梦中的航船呀,它不见了,它驶入了历史海洋的深处,永远回不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那个沧桑、粗糙的男人又突然发起了神经,我明显能感到,眼泪肯定在大墨镜后面打转。
“六百多年哪,它一直坚强地矗立在这里。满洲人的铁蹄没能奈何它。咸丰同治年间的战乱,太平军和清军,一打就是十几年,南京城破坏那么严重,它巍然屹立。1937年日本人打南京,中日两军在门前激战,炮弹齐飞,坦克横行,依然没能撼得动它。”
“可是,解放后,它的末日终于来临了。据说,当时拆城墙是民生工程,提出了好多理由:1954年大水,城墙倒塌,砸死二十多人;拆掉城墙可以拓宽马路,便于人们出行;拆下来的城砖可以垫马路,可以建房子。唯一没有想到的:这是祖先给我们留下的宝贵财富,一旦破坏了,就永远不会有了。”
“拆城运动从1954年就开始了,但那个时候还没有完全胡来,政府还规定,有历史文物价值的,有助于防空,防洪及点缀风景的部分应予保留。通济门,在当时属于文化部指定保留的城门。”
“但到了60年代,拆城运动愈演愈烈,通济门最终没有逃过劫难。从1960年开始,先后分三期,城门、瓮城地面建筑,直至最后遗留下来的10个条石墩子,最终在1963年被清除干净。”
“那个时候叫‘大兵团作战’,几十万人上城墙。使用六百多年的条石,被人砸成石子拿去铺马路。那些刻着明代文字信息的大青砖,被人拉回家建房子,修猪圈,甚至建茅厕,没有天理呀!”
“就这样,几年光景,那艘停泊在南京城东六百多年的‘航船’,没有毁于战火,没有毁于敌人之手,而是毁于愚昧无知,被我们自己,亲手,活生生地扒了个干干净净。”
![](https://img.haomeiwen.com/i25461866/eecd00c488df0426.jpg)
(六)抗争
“在拆城风潮中,难道就没人抗争?总会有个别头脑清醒的人吧?”我也被他感染了,发自肺腑地问。
“抗争?怎会没有?如果没人抗争,而且是以命抗争,今天,你还能看到中华门城堡,还能看到鬼脸城,还能看到身后这绵延50多里的残存城墙,还能现在准备拿去申报世界文化遗产?”
“在抗争的人中,最著名的当属朱偰先生,他是明史专家朱希祖的长子,在德国留学,回国后在国民政府财政部工作,解放后留了下来,任中央大学经济系主任,算起来,和咱两个还算是校友。后来,担任了江苏省文物局副局长。”
“在南京大规模拆城运动中,朱先生挺身而出。他赴现场察看,向政府建言,四处奔走呼号,甚至发电文化部,请求制止南京的拆城风潮。他,还有他的战友,虽然没能保住我们眼前的通济门,但还是最终阻止了当年的癫狂。古老南京城的主体,以及著名的中华门、石头城,最终还是得以幸存。”
“有人曾问他:你为什这样执着地保护这些古董垃圾?朱先生的回答足以名烁千古:‘夫士既不能执干戈而捍卫疆土,又不能奔走而谋恢复故国,亦当尽其一技之长,以谋保存故都文献于万一,使大汉之天声,长共此文物而长存。’”
“朱先生,他最后怎样了?”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是南京城的保护神,同时也是南京城的殉道者。众所周知的原因,他历经磨难,于1968年跳楼自杀。”
说到这里,老范明显带着哭腔儿了。
![](https://img.haomeiwen.com/i25461866/8b7d93627efa6641.jpeg)
(七)远景
“我说师兄,你也别太伤心了。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那个疯狂时代造成的。相比之下,咱们南京还算是幸运的。你瞧瞧老北京城,那命运岂不是更惨?”我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安慰他一下。
“笑话!在城墙建筑方面,北京哪能和咱们南京比?无论是长度、规制,还有艺术水平,北京只能算是咱们的徒弟。”
“嗯。下一步呢,我说这片遗址,有什么打算?”
“还能怎样?收集整理一下,做个遗址公园吧,警示后人,牢记那段惨痛的历史,今后,像保护咱们的心脏和眼睛一样,永久地保护好剩余的城墙和城门。”
“我倒有个想法,能否在这里,为朱偰先生立个像?纪念那位南京城的保护神、殉道者?”
“已有规划考虑,但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中华门旁边,新建的城墙博物馆,那里人流密集,影响力和教育效果会更好。”
“你想想,如果通济门还在,水西门还在,两个哥哥把守着十里内秦淮河的两端,一左一右拱卫着弟弟中华门,那将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呀!”
“唉,这是聚九州之铁也难以铸成的大错呀!即使做再多的补救,那艘扬帆启航的大船,已经驶向了历史海洋的深处,永久地告别了我们,再也回不来了!”说到这里,“范爱农”已经泣不成声了。
在泪眼朦胧中,从对面那张因悲痛而扭曲、苍老的脸上,我仿佛依稀看到了已逝的朱偰先生的影子。忽然间,我感到了一股悲壮,感到了一丝欣慰。
![](https://img.haomeiwen.com/i25461866/2dddcb945b709cb1.png)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