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十岁以前,景腾也见过很多四十岁的女人的脸——浑浊、暗淡,真是懒得看。就像洗不出来的毛巾,该拿去当抹布了。
眼前镜子里的这张脸就是如此:有雀斑、有暗沉、有沧桑、有细纹。
难怪助理杜豆蔻在办公室里一直跟她推荐:“这款气垫特别好,特别修正气色!”原来是在暗示她。
她不为所动,杜豆蔻一定在心里暗骂这个女人真是油盐不进。
景腾,四十岁,离婚十二年,儿子十四岁,依然单身。
景腾觉得自己此生再难喜欢上一个男人。
当你讨厌一个男人,他看账单时认真的表情,他无意间翘起的小指,他耳朵里长着的一根毛,都让你厌恶甚至恶心。
景腾十年前就到志远集团工作,现在集团下属的志远房产做老总。她是个现实的人,毕业后一路在销售领域拼杀,拿着优异的业绩选择进志远,因为志远是行业老大。但近两年房产的生意不好做,景腾暗暗感觉,集团的资金也出了问题。
李夕夕是集团行政部的秘书,三十多岁,一年四季穿裙子、高跟鞋,目光飞盼流转。
景腾形容:这女人的脸是一张良家妇女的脸,眼就是一双婊子的眼。
她瞅准了握有实权的吴行长。
“吴行,”李夕夕轻轻走过去,作态微醺,吹气如兰,搭住吴行一支胳膊,“我喝多了,您是不是都没喝好啊?”
吴行有意扶她,说:“喝好了,喝好了。”
李夕夕歪着头,比着手说:“喝好了怎么行?我还要再和吴行喝一点点儿……”
“好好好,一点点儿,来,咱们那边坐下。”吴行将她扶到一边的沙发上,主动将杯碰上来,又将杯中的洋酒喝上一大口。
李夕夕看在眼里,一口干下了半杯酒。
吴行伸手要拦,没有拦住,满脸内疚。
李夕夕说:“最喜欢和吴行喝酒了,君子!放心!有魅力!”
吴行把杯子递给身后的司机,说:“再去帮我倒一杯。”
李夕夕开心地拍起手来,雀跃得像个小孩儿。
……
出道近二十年,景腾知江湖深远,今日又一次体会到了。
李夕夕眼尖地早看到景腾远远地站着,就同吴行耳语了两句,走过来说:“景总曲高和寡,年会也这么孤伶伶的呀?”
景腾不抬眼皮地说:“嗯,没有你人缘好。”
李夕夕偎上来就拉她:“唉呀,多年的同事还这么生份,你们公司与吴行打交道比我多呀,来一起喝一杯嘛。”
景腾穿了阔腿长裤,简洁的衬衫,小跟鞋,与穿蕾丝包臀裙,细高跟鞋的李夕夕扭在一起很是勉强。偏这个李夕夕嚼过的口香糖一样粘人,景腾撕扯不开,被她拉了过来。
吴行有些挑理地说:“景总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景腾原就与这位吴行打过交道,知道他的为人,最爱劝酒,又仗着有实权喜欢压人三分,忙说:“吴行这么说可是先发制人了,我都不知道吴行欢不欢迎我出现呢?”说着她看了一眼风情万种的李夕夕。
吴行笑了,说:“哈哈哈,好好好,我陪二位女士喝一杯。”
李夕夕说:“吴行敬酒我可不敢不喝啊。”说着就干了一大杯,然后等着看景腾。
景腾只得喝了。
景腾知道自己被李夕夕拉上了贼船,自己的酒量十个也不敌他们一个,这是李夕夕故意陷害。
正愁脱不了身,桑榆站到了她身边,桑榆是房产销售部的新员工,试用期还没过。销售部部长王守业介绍说:他业务能力强,话不多,酒量好。
“吴行,您好,”桑榆开口,“我是志远房产销售部的桑榆,与王部长一起跟您吃过一次饭,对吴行特别钦佩,特地过来敬您一杯。”
“噢,小桑,我记得的,业务能力挺强。”看来桑榆给吴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不然他也不会贸然出现。
桑榆敬了吴行又来敬李夕夕:“李秘书,您好,我刚到公司不久,以后还请多关照。”
李夕夕说:“小桑也该和你们景总喝一杯。”
景腾想:看来李夕夕记了仇。之前集团要把李夕夕安排在志远房产做销售部长,景腾拒绝了,理由是销售部女员工较多,女人在一起事情就多,不如让一向谨慎的王守业来做部长,这样既可以互相调动工作积极性又不至于出乱子,何况集团还传出李夕夕与董事长有绯闻。依照景腾的建议,王守业被提拔为部长,事实证明她的方略还是对的。
桑榆说:“景总是我在志远房产的领导,我应该代景总和我们志远房产再敬二位一杯,感谢二位对志远房产的支持。”
李夕夕撒娇抓住吴行的手,说:“吴行,他是来与景总结盟的。”
吴行回握住李夕夕的手说:“好好,那我们也结盟。不过,景总,这杯酒不能不带你吧?”
景腾只得又喝了一杯……
李夕夕花样儿百出,桑榆替景腾挡了不少的酒,怎耐景腾的酒量实在有限,很快就醉得满脸通红,头晕目眩。
酒会结束,桑榆和司机把醉倒的景腾送回了家,然后才回自己家,到了楼下,下了车,司机开了车窗叫他:“桑榆,这包是景总的吧?”从车窗递出一个黑色女款手包。
桑榆接了过来,说:“行,明天还她。”
司机走了,桑榆犹豫了一下,打开了包,包里放有钥匙和电话。
他想起刚送景腾上楼时她用指纹开的门,所以才把包忽略了。
他扬手叫了出租车,又到了景腾家。
景腾家是一幢高级公寓的顶层,独门独户,她一个人住,儿子在读寄宿。
他敲了门。
“谁?”景腾问。
桑榆说:“景总,您的包落在车上了,我看钥匙和电话都在,就给您送回来了。”
门打开,景腾裹了浴袍。
“谢谢。”她简单说,眼睛透红,满脸的水,显然是刚洗过脸。话刚说完,她又慌忙捂胃,跑进了卫生间,从卫生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
桑榆问:“你没事吧?我帮你倒杯水吧?”他环视景腾的屋子,客厅宽大,只摆了一张欧式墨绿真皮沙发和一张茶几,她刚穿的衣服就堆在沙发与茶几中间,书架将客厅与卧室隔开了,屋子显得空空荡荡。开放式厨房的餐桌上摆了一了杯现成的蜂蜜水。
桑榆小心进屋,把水端了起来,送到卫生间门口。
景腾又洗了脸出来,把桑榆手中的蜂蜜水接过来喝了。
“谢谢了。”她有气无力,还是那句话。
桑榆看着她,嘴动了动没有说出话,回身去把她的包放在茶几上,说:“我回去了。”
景腾点点头,向前迈了一步,就踩在浴泡散下来的带子上,向前扑去,桑榆一把把她接住了,她浴泡敞开,里面只穿了一条内裤,桑榆清晰看见,也是墨绿色的……
早上恢复意识的一瞬,景腾就闭着眼睛暗暗祈祷桑榆已经走了,走了,走了……一个光滑的身子顺着被子滑过来,严严实实地盖住她,迷糊含浑地问:“还要吗?”景腾惊悚地毛发要竖起来,并不是她夸张,她有两年没做那事,昨夜一个失措就糊里糊涂地做了,而且是和一个试用期职员……
“要,要,要不要上厕所?”一出声景腾才知道自己心虚成了什么样儿。
男人的身体就和她贴在一起,她咬着牙收着呼吸拼命地向后躲,一手在被子外面搜索睡袍,但被子外空空如也。
是呢,昨天在客厅那里袍子就掉了。
倒是对方比她大方,体会出她的极力躲避,裸着身就站了起来,景腾捉住被子掩了半张脸,看见他健硕欣长的身体背对着自己,从床下捡了衣服穿上,转身对她说:“我走了?”
景腾避开脸去,含浑答道:“唔。”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景腾不停地从后视镜中看自己一张做贼心虚的脸,一边看一边骂道:妈的,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负责任的人了!我自己也是个蠢货!总不能在家附近买,公司附近就更不行了,绕远一点儿去买吧。
车子在一家医药连锁店门前停下,景腾再一次对着后视镜骂了一句,咬着牙下了车。
“你好,需要点儿什么药?”进门就有服务人员热情地招呼。
“咳,紧急避孕药,有吗?”景腾小声说。
景腾自己心虚,畏首畏尾样儿,服务小姐却连她的脸也懒得看,低头熟练地把药名写在销售小票上,撕了给她。
她松了一口气,到收银处去交钱。
“景总,您来买药啊?”收银处的小姑娘爽朗着声音跟她说话。
她认出是以前在公司前台辞职的一个女孩,故作镇定地回答:“是。”
拿了药出来,回了车里,看到自己一张尴尬的脸,用车里的矿泉水把药喝了,想着药盒要怎么处理?应该扔在哪儿的垃圾箱里?
妈的!
2
“栾红叫人来给房子做评估,说是要拿去做抵押。我和你爸离婚就落这么一个房子,这房子原是你爷爷名下的,我也没想到过户这事儿,原打算将来房子直接过到你名下,反正是你们老景家的财产。老人去世才一年,我还不好提,谁知道他们现在越来越过份了,欺人太甚了。”景腾一早就接到妈的电话。
“是爸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景腾问。
“不知道呢,所以你要打电话问问你爸。”
景腾妈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丈夫外遇离了婚,现在明目张胆来抢她住了几十年的房子,她连一个电话也不敢打,只让女儿打。
景腾说:“你别管了,交给我吧。”
“爸,现在公司困难吗?”许久不叫一声爸,叫出来,景腾的心里都别别扭扭的。
“啊,你是说你妈住的那幢房子?只押一年,不妨碍你们住,明年一到期还了款,我一并把过户也办了,办到你妈名下,还是办到你名下?”景腾能想到电话那头的虚伪的脸。
景腾并不领情,淡淡地说:“我妈跟你过了二十年,人老珠黄的时候你抛下她,什么也没给,就那么一间房子,还是爷爷名下的,现在你们要拿去抵押,是于情说得过去?还是于理说得过去?”
“你妈,还好吧?”电话那头示弱问道。
“她跟你过了二十年,女儿都活到四十了,她什么个性你不知道吗?抢老公的女人又来抢房子,她连个电话都不敢给你打,她能好到哪儿去?要过户的话现在就过吧,要是非抵押,你提前通知我,我把她接出来,房子还给你们好了。”景腾说得心灰意冷。
“房子在你爷爷名下,你爷爷去世了,要过户需要我和你姑姑一起签字,你姑姑在国外一直没回来,这事儿就拖下了……好!不押了,我让陆律师尽快办这件事,景腾,哪儿天见面吃个饭吧?”对方放缓语气。
景腾心里涌起一阵难受,同时也涌出厌恶,说:“最近公司事多,我知道你也忙,吃饭的事以后再说吧。是陆律师联系我,还是我联系他呢?”她知道父亲受栾红蛊惑,所以盯紧了问。
“我叫他联系你。”
景腾说了句“好”就挂了电话。
她极其厌恶父亲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讨好与示弱,当初他把大着肚子的栾红领进家时可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杜豆蔻问:“景总,您今天气色不错啊,有什么好事儿吧?”
她一惊,自己有什么破绽吗?瞪了杜豆蔻一眼,掩饰说:“你那个气垫多少钱?给我带一个吧。”
杜豆蔻说:“好的。”
她出门后景腾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脖子和脸,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再看自己的脸,许是心理作用?确实气色白晰了不少。
好吧,就当自己采阳补阴好了。
王守业拿着文件进来找景腾签字。
“景总,今天晚上我们部门聚会,您一起去吧。”王守业说。
景腾想起销售部今年业绩新高,王守业许愿请客。
“啊……年末聚会太多,我昨天喝多了还没缓过来,你们聚吧,我就不去了。”景腾说。
“我听桑榆说了,您昨天喝了不少,这个李夕夕真是过份,有机会我给您报仇。”王守业说。
景腾听见桑榆这个名字就觉几分尴尬,对王守业笑笑,说:“好。”
王守业出去后景腾想了想房子的事,还是不放心,就主动给陆海风打了电话。
“噢噢,景腾啊,你爸跟我说了这事儿了,你姑姑的联系方式我也有了,正巧我下个月要出国,这件事我会办妥,你放心好了。”陆海风在电话那头说。
“让你费心了,老陆。”景腾与陆海风认识也近十年,他说的话还是可信。
“谢什么,你爸每年给着我律师费呢,都是我应该干的。对了,我还有私人的事情麻烦你办。”陆海风说。
“什么事?”景腾问。
“你知道,你嫂子去世也有一年了,孩子也上大学了,我想把现在的房子卖掉,再物色一个清静点儿的小区。”陆海风说,他妻子是去年脑出血过世。
景腾说:“那不难,房子的事就交给我办,你现在的房子是学区房,好出手,新房子我让人上心推荐几处,回头你看看。”
陆海风说:“要是中午你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顺便把房子的资料给你,我下个月出国,趁着现在有时间。”
景腾说:“好啊,也好久没见你了。”
陆海风的穿着中规中矩,话语总是不紧不慢,一字一顿,景腾觉得他是个精明的老实人,倒是喜欢和他打交道。
“粤菜我猜你能喜欢,就提前点了。”陆海风等景腾在对面坐下开口说。
景腾会心一笑:“最喜欢你了。”
陆海风喜怒不形于色,说:“喝的你点吧,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喝水。”景腾说。
“那好,喝水。”陆海风说。
“和我姑姑联系过了吗?”景腾问。
“嗯,她同意签字,她也说早该过户,是你妈妈太与世无争了。”
菜上来:清蒸石斑鱼、鲍汁扣参、白灼菜心、椰汁冰糖燕窝。
与陆海风云淡风轻的说话,云淡风轻地吃饭,一顿饭让景腾吃得舒服。
“还是一个人吧?”饭后,陆海风喝着水问。
景腾扬眉,不置可否。
陆海风想了想,认真看着她:“考虑一下我。”
“啊?”景腾一愣。
陆海风料到她会吃惊,仍然微笑着说:“考虑一下我,我出国回来你再给我答复,房子你先替我选着。”
景腾失笑:“你怎么这么突然?就为了让我给你选房子?”
陆海风也笑了,说:“我不是冲动的人,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我知道最少也要等上一年。你也不是会将就的人,我开口前认真考虑过,我想我虽然不是太好,但总不至于被你一口回绝掉。”
景腾心里佩服陆海风是个高人。跟自己这样表白既不毁友谊,也不失仪态,双方留足了余地。这大概就是成熟。
她说:“好,我考虑。”
跟陆海风在一起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第一,他有钱;第二,他有能力赚更多的钱;第三,他为人诚实稳健;第四,双方互知根底。
只是认识这么久景腾居然没有想到陆海风会对她有意思,而自己也能对陆海风突如其来的“意思”做到不惊不喜。
吃饭的地方离志远房产不远,陆海风步行送景腾到公司,两个人边说边走,仿佛表白的一幕并未发生——在未得正式答复之前,两个仍是朋友——默契至如此程度,也不愧是近十年的老友。
两人在志远房产门口挥手作别时陆海风才深情地看了景腾:“希望出国之前还能多约你几次。”
景腾想了想,举起手里他房子的资料,说:“也说不定。”
两个人都笑了,陆海风才转身走掉。
景腾刚要回身按电梯,发现电梯门开着,里面三个人按着开梯键在等她。
王守业、杜豆蔻、桑榆。
三个人表情各异。
景腾问:“你们三个一起?”
杜豆蔻笑道:“我们三个楼下餐厅午餐。您和陆律师一起?”
景腾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她:“陆律师要卖房子,交给二手房那边,是我接的单,叫他们上心。”
杜豆蔻接过资料,仍没大没小的凑过来低声说:“陆律师看您的眼神儿……”
景腾瞪了她一眼,她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桑榆斜眼盯着景腾,景腾并不看他。
3
景腾很少逛超市,她有兴致时自己也做菜,最擅长清炒、清蒸、凉拌,所以买了空心菜,水果和酸奶。她记得家里还有红酒,不如今晚喝点儿,顺便好好考虑陆海风的表白。
四十岁的女人看起来百毒不侵,被男人表白心里还是会抑制不住兴奋。现在工作上升的空间已不大,儿子读了寄宿,她偶尔寂寞。至于和桑榆发生的那事儿,她决定自动忽略,算做意外。
出了电梯,她把沉沉的一袋子东西放在地上开门。
门打开,忽然感到身边一暗,她吓了一跳,高大的桑榆站到她身边,帮她拎起了门口的袋子。
“什么事那么兴奋?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了?”桑榆俯视着她。
景腾掩饰着心慌,抿了下嘴,板了脸,说:“你有事?”
“嗯,有事。”桑榆拎着她的东西,倚着她的门,悠悠地说。
“公事公司里说。”为了表达坚定,她看了桑榆一眼,说:“如果是那件事……你应该忘了它。”
“忘不了。”桑榆向前迈了一步,踏进来一只脚,“不能进去吗?”
景腾说:“不能……”
桑榆又向她迈进一步,他太高大,她退开一步,桑榆进了门。
景腾索性叉腰道:“喂,我说,那天喝醉的是我,你是清醒的吧?如果要负责任也是你来负,我不追究就算了……你还想怎么样?”
桑榆也不说话,袋子丢在地上。
“啪”地一声,景腾听见自己的空心菜脆脆地裂开的声音,正心疼,桑榆上来抱住了她,把她的头埋在自己肩窝,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景腾听见他年轻的心跳“咕咚!咕咚!”
推开他,他又低下头来捕捉她的嘴,她反手一把推在他脸上,把他推开了。
“你给我出去。”景腾掩饰着自己的凌乱,一指门口。
门被敲响,“景腾?!”是母亲的声音。
景腾吃了一惊,慌忙中把地上的袋子捡起来又塞到桑榆手上,跟他指了指厨房。
开了门,景腾问:“妈,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羊排汤,冬天要补补,周末孩子回来也得吃,你又不给他做吃的,他正长身体呢……”母亲边说边走到厨房,看到了高大的桑榆。
景腾忙解释说:“我们单位新来的员工,帮我送点儿东西到楼上。好了,桑榆,东西放下你回去吧。”
桑榆点头道:“阿姨好。”
母亲向来对景腾的待客方式不满,招呼道:“不急着走,尝尝我炖的汤,我做了不少呢,现在还热着。”说着把汤拎进了厨房。
桑榆看汤锅沉重,景腾也不知道帮母亲接一把,就上前接了过来,放在餐桌上,景母去厨房再熟悉不过的拿了勺子和两只碗出来盛汤。
景腾挥着手示意桑榆快走。
景母却端出汤来,问桑榆:“小伙叫什么名字?和父母住一起吗?”
桑榆答道:“我叫桑榆,家在外地,我一个人租房住。”
景母见他是外来的打工族,更加对这个有眼色的小伙子生了怜惜之心,把一碗羊排汤往前推了推,又怕他不好意思,就说:“桑榆,帮我尝尝味道怎么样,上了年纪厨艺就不稳定,时咸时淡的。”
桑榆答应一声就坐下了,端起汤来喝。
景腾想:还没见过这么实在的人。
羊汤的鲜香溢满了屋子。以前母亲就喜欢在景腾的厨房里做这些,景腾不喜欢这股食物的味儿飘得满屋都是,说了几次,母女俩因为这个翻了几次脸,后来母亲把房子钥匙还了她,赌气再不来了。但是母女没有隔夜仇,现在改为从家做了端来。景腾也不再坚持,六十多岁的母亲一个人住一幢三层别墅也实在孤单。
听见桑榆说:“好喝。”
景母问:“要不要加点儿醋?”
桑榆说:“原味儿好喝,加了醋就不香了。”
景腾看见母亲又给桑榆盛了一碗,叫她也来喝,同桑榆说:“她要加醋的,从小就喜欢吃醋。”
桑榆回头看着她笑了。
她板了脸过来,扯了凳子坐下。
母亲看着她的脸色说:“我想了想,要是你爸急着用钱,不如就让他抵押,他也是救急。”
景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母亲:“他的急不是一幢房子就救得了的,你顾好你自己吧!”
母亲不敢再说话。
桑榆看到景腾对母亲态度恶劣,在一边轻轻“咳”了一下。
景腾不耐地白了他一眼:“吃完了快走。”
桑榆说:“抵押借贷?是谁?或许我可以帮忙想想办法。”
景腾心说:就因为你认识了一个吴行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没理他。
桑榆和景母倒因为一碗羊排汤培养了默契,俩个人对视了一下,都不理景腾。喝过汤,桑榆帮景母在厨房洗过碗,两个人一起下楼了。
景腾站在厨房看着袋子里被窝烂的空心菜,心想一顿好好的红酒晚餐计划也被打乱了。
第二天一早,景腾裹了厚重的羽绒服到公司去,说昨天喝羊汤发了汗又洗澡,结果着了凉,一早上起来就头疼流鼻涕。
“给老陆的房子找得怎么样?”她问杜豆蔻。
“陆律师的要求高,还得慢慢找。他现在的房子倒不难出手,已经有人约了看房。”
“现在的房子先出手了他要住哪儿?我倒知道他有投资几处房产,不知道现在是租着还是怎么,回头我问问他的打算。”景腾说。
“噢,对了,集团财务说年底了,要核对我们公司的账目,还说董事长亲自过问过了。”杜豆蔻说。
景腾想了想,点了点头。
晚餐是景腾主动约的陆海风。
“我爸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景腾开门见山的问。
“不容乐观。”陆海风也不说假话。
“不容乐观到什么程度?资不抵债了吗?”景腾又问。
陆海风喝了口茶:“你妈的那幢房子没有抵,这个我知道的,你要是还想在他那里分别的财产,恐怕不能了。”
景腾明白了,又问:“你去美国不是替他转移财产吗?”
陆海风说:“还转移得了?他已经被银行限制出境了。不过,我也不瞒你,他在国外给景颜买过一幢房子,我去也是帮他把这件事情办妥。”
景颜是栾红生的女儿,比景腾小二十岁,在国外读书。
景腾点头,半晌无话。
陆海风看着她,说:“你不靠他,反而更好,落得个心安理得嘛。何况……”
“何况什么?”景腾问。
陆海风温着目光:“我也不差钱啊。真不知道我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陆海风的情话再平常不过,却如锦如炭。
景腾说:“或许我们在乎的都不是钱。”
“你要什么?我都有。爱,温暖,厮守。”这就是陆律师的攻势?看似平淡,却步步紧逼。
吃过饭,景腾出了门就要走。陆海风的手伸过来,柔韧而坚定。
景腾还在犹豫,他已经过来把她握上,然后十指相扣,景腾许久没与人这样牵手。
“走走,先不回家。”陆海风说,他一双手看起来肉却很坚硬厚实,不温不凉,一如它的主人。
冬夜本是凉刺骨,白天的景腾还鼻涕眼泪,现在羽绒服的拉链已经放低,难怪那些年轻女子们穿得那样少,原来是因为有阳气护体。身边的陆海风难道是个装着阳气的大热煲?景腾低头暗笑,肢体上与他这样亲昵,还是多少有些别扭。
景腾想:四十岁了还这样牵手,会不会被明眼路人一眼看穿是二婚头?
四下张望,路人各行其事,果然是自己想多。
路旁一辆红色跑车的车灯没灭,一个红衣女子挂在男友身上,瘦小的身体快把男友镶到车里,景腾不禁替那男友与车叫疼。
避过车灯,景腾看见那男友的侧脸,居然是桑榆。女孩的唇与他胶着在一起。
景腾心里莫名地低落,她想起只身去买避孕药的尴尬,真觉得无颜以对身旁的陆海风。
4
“丽景的楼盘贷款是不是桑榆在负责?”景腾问,两天没在公司见到桑榆,借故问了一句。
王守业说:“他家里来人,串休了两天。”
景腾又问了几句别的,心说也好,桑榆那件意外就算过去了。
接到了栾红的电话:“景腾,来一趟医院,你爸爸病发住院了。”
这个时候就想起自己是他的女儿,景腾心里不情愿,还是急匆匆就到了医院。
VIP病房外站了两个穿蓝色制服的人,不时往病房内张望。
病房内栾红一脸的疲态,眼下横着一条大眼袋,景腾跟她点了个头,真心觉得她此时的形象远不及自己的母亲。
“外面……”景腾指的是外面的两个人,心里已猜到几分。
栾红无奈的垂头,说:“是,贷款逾期,你爸近来焦头烂额。”
景腾看病床上的景志远花白头发,垂垂老态,紧闭着双眼,他才六十六岁而已啊!
“昨晚就来了,我一个人守了他一夜,他醒来一次说要见你,你不要走,看他有事交待。”栾红说。
景腾说:“要不你去休息,我在这儿守着。”又一想,栾红未必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儿,何况景志远还说有事要交待。
果然,栾红说:“都以为我跟你爸过得是舒心日子,不知道这几年天天跟他这样过,我都习惯了,还差这一会儿。”
景腾心说你跟我诉得着苦?我犯得着听你说这些吗?面无表情地转身找了椅子坐下,再不发一句话。
栾红知道景腾的脾气,说也无趣,在一边的小床上歪下了。
景腾看见景志远的嘴巴先动了动,倒是夫妻,栾红说:“醒了?醒了。”
当值的小护士过来做了检查。
景志远虚弱着对栾红说:“你回家去给我拿衣服来。”
栾红不满道:“你何苦要支开我?这种苦日子难道不是我在跟你过?”
景志远虽在病中,还有余威,他嘴角下拉,皱着眉,瞪了栾红一眼。
栾红极其不满地走出病房去,小护士也跟着出去了。
景志远从床上苦笑着,微微抬起手来,伸向景腾。
景腾假作没见,垂着头问:“你感觉好些?”
景志远对她咧嘴一笑,说:“我在筹划公司宣告破产,给你和你妈留了一笔钱,钱不多,够你另起炉灶。”
“妈不会要你的钱,我也不要。她还有心帮你抵押房子救急,是我拦着没让。这个时候了,我们就……自己顾自己吧。”景腾都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冷静的话。
景志远的脸色灰白,他面对的再不是那个因为父母婚变而砸碎他家具、闹得天翻地覆的女孩儿,这是一个历尽世事的四十岁的女人。
景志远心头一抖,撇着嘴,老泪流了下来。
“景腾!”他叫,“这钱你得留下,我拼尽一生,为了什么?”
六十六岁就是他的一生了吗?原来他就这点能耐,二十岁以前以为他是一个家的天,以为他有天大的能耐。
“不是还有丽景吗?”景腾不看他的泪脸。丽景的楼盘一直是她在做,没有银行抵押,现在已经在销售回款。
“丽景未竣工时因为资金断流已押给了高利,我秘密叫人做的,你们不知道。”景志远说。
“丽景正在销售,也给许多住户做了银行贷款,这可是商业欺诈。”景腾说。
“已经被放高利的永利投资发现了,他们同意已做了贷款的那部分由他们承担,剩下的楼盘都归他们了。”景志远说,大势已去。
景腾倒吸了一口气。
桑榆在出租屋的厨房里搅拌马克杯,里面是鸡蛋和饼干碎,搅完了就放进了微波炉里。
小雪坐在他沙发上,把脚伸在茶几上涂指甲,茶几上是一堆财经杂志,还有化妆包和丢在外面的尽是昂贵的化妆品。
“你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桑榆背对着沙发说。
“不回去!”小雪斩钉截铁,“你不说明白我不回去!”
桑榆就不再说话,微波炉加热的声音“嗡嗡”地响起来。
小雪狠狠地把红色指甲油涂在脚指甲上,一抹艳红粘落在脚背,她赌着气扯过纸巾用力地擦。
“怪不得我爸说:真不知道你们家人都怎么想的,放着好日子不过,就喜欢折腾!”她说。
“叫你爸管好他自己吧!”桑榆说。
涂指甲油的刷子“啪”地落在杂志上,扭曲成一个丑陋的红点,小雪叫道:“你说我爸?没有我爸你们家有今天吗?!”
微波炉“啪”地一声跳闸,桑榆闷着声音说:“滚,今天就滚。”
小雪瘦小的身子扭上桑榆的,拳脚雨点般落下,拼尽了全力:“我凭什么滚?我什么都给你了,我还为你打过孩子呢,你凭什么不结婚?你到底又搭上谁了?你以为我好打发?!”
桑榆捉住她双手,把她拎起来,扔回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雪的脸被头发遮住,改为抽泣:“你说,你是最近才变的吧?”
桑榆看着她,目光黯淡,说:“我真的够了,你每天不上班,除了逛街就是化妆,我一想到以后要和你过这样的日子,我……我们分手吧。”
小雪抬起脸来,惊愕道:“我不上班是因为我不缺钱,我有条件不上班,你要让我上班,我可以回局里去上班!跟我过日子怎么了?跟我在一起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吗?让你们家受委屈了吗?”
“够了!”桑榆怒吼,“别拿着你爸的鸡毛当令箭!小雪你知道你什么最让我感到丢脸吗?你三句话离不开你爸!和我在一起你是,跟朋友出去也是!你爸对我爸,你以为那是帮忙?那是交易!你懂吗?你再看看你自己,上学时我们在一起,最起码你还单纯、善良、可爱,现在你已经成了寄生虫了,你还引以为荣!”
……
桑榆周四才到公司上班,一辆红色跑车一直跟他到公司门口,他中午一下班,车上的女孩就倚着车门叉腰在等他。
杜豆寇说:“我上网查了一下,那跑车起码好几百万,桑榆的女朋友够有钱的呀。”
销售部的女孩说:“难怪我们销售部的女孩给他抛媚眼他都不接,原来女朋友这么彪悍,够他喝一壶的了。”
桑榆敲门进来景腾的办公室,景腾只冷冷地看他一眼。
“我有话跟你说。”他说,“找个时间,找个地方,我们单独谈谈。”
景腾问:“你觉得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合适?”
桑榆也不管她的冷漠,在她对面坐下,沉默了良久,开口说:“我对你是认真的,从进到公司看到你第一眼开始。后来知道你是单身我才敢接近你。她叫小雪,我和她高中时认识,大学时开始交往,之前是打算结婚,可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我今晚送她回去,明后天回来找你。”
景腾听他说完,勉强笑了笑:“说了半天,你是来请假的嘛。找我就不必了,把私人感情处理好再来上班吧,最好不要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来,这是公司规定,也是我的个人原则。”
桑榆站了起来,看着景腾,问:“你是根本没把我当回事,还是,这种事,你就经常……”
景腾也站了起来,四目相对,碍于是办公室,没有发作。
桑榆转身出去了。
桑榆并没有如期回来上班,一个周末过去,周一他也没有出现。
王守业说桑榆的电话不通。
“如果不是他平时表现不错,真想给他个自动离职算了。”话里明明有为他求情的意思。
景腾说:“就按公司的规定办。”
王守业说:“桑榆正办着丽景楼盘的销售贷款,我们还要招新人,再培养……”
景腾说:“丽景的楼盘停售,新人也不必招。不如这周末我们公司年终聚会吧,你们选个地方。”
王守业出去。
杜豆蔻进来说:“董事长夫人的车刚停在外面。”
景腾知道栾红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果然,栾红一脸怒气地进来,指着景腾的鼻子就问:“说吧,他给了你多少钱?”
端茶进来的杜豆蔻愣住。
景腾也一肚子气,考虑到这是自己的公司,就压住了,示意杜豆蔻放下。
杜豆蔻放下茶没敢走远,就在门口听着。
“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房子他已经让陆律师在给你们办过户了,他倒把你们安置善后的好啊!我落得个人财两空!”栾红叫道。
景腾也不含糊,回道:“怎么?你人财两空了?你当初大着肚子进有妇之夫家里的时候是想人财两得,没想到会人财两空吧?”
“景腾!”栾红失去了理智,叫嚷起来:“你妈妈自己栓不住男人还怪我不成吗?她现在占尽了便宜了,千十来万的房子归她了,他还给了你们一大笔钱,以为我不知道呢?苦日子都是我跟他过的!他借了贷,提心吊胆的日子都是我跟着捱的!你们一家人的良心呢!那是我的钱!你们拿了我的钱!我的景颜才二十岁,她的日子还长着呢,她以后怎么办……”
可怜天下父母心,景腾恍惚想起父亲与母亲离婚时,母亲似乎也曾这样哭号,那时候自己也是二十岁。
栾红的喊叫惊动了公司里的人,马上有人凑过来听。
杜豆蔻听得真切,大概明白了些什么,挥散了大家。
有人说:“董事长向来风流,难道和景总也……”
杜豆蔻说:“闭上你的臭嘴吧,你也就剩这点儿想象力了。”
景腾对栾红并没有同情之心,回她说:“董事长夫人,这些话,于公于私,你都跟我说不着。你们的日子怎么过,那是你们的事,我们的日子你也无权干涉,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栾红见以景腾这样不愠不火,像是吃定了自己,更是抓狂。皮包往办公桌上一摔,伸着双手就去抓景腾。
杜豆蔻听得真切,推门冲进来拦住了她,她没抓到景腾,倒在杜豆蔻胳膊上抓了两把,杜豆蔻疼得直咬牙。
要搁景腾原来的脾气,早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但现在的她变得冷静了。她反手擒了栾红双手,说道:“你自重点吧!是我把你请出去,还是你自己走出去!”
栾红想到二十年前景腾也这样打过她,如果不是她爸爸拦着,怀着孕的自己说不定就危险了,现在她身边又站着个杜豆蔻,栾红咬牙挣脱了她的手,恶狠狠地各瞪了她们俩人一眼,转身出门。
这时桌上包里的电话响起,景腾看是栾红的电话在,拿起来看了发现是医院的号码,就接了。
“景志远家属,他刚心脏病突发,正在抢救,你们赶快来。”
景腾挂了电话拿了包追出去,一把扔在栾红怀里,说:“他心脏病发了,在抢救!”
栾红被打了个趔趄。
景腾自己也奔着车去了。
5
到了医院,急救室外守着的居然是景腾妈。
景志远叫护士给景腾妈打了电话,交待说那笔钱他已经存在景腾名下,景腾不肯收,叫她代景腾收下。
景腾妈说:“你不正缺钱吗?钱你自己留下,我有积蓄。还有房子,那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住也挺浪费的,原来是想留给景腾,她离了婚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的,你要救急你就拿去抵押好了。”
景志远惭愧说:“对不起你……公司要破产,没什么留给你们的,景腾做到今天也是靠她自己闯的,这笔钱留给她另立门户好了。我这身体,怕也活不长。”
“说的什么话?钱财都是身外物,人在就什么都有了,这点儿挫折算什么?就是公司破产,你不是还比以前强?以前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有什么呢?那时候不也好好的吗?钱的事你别私自作主,你和栾红毕竟是夫妻,凡事同她商量,她跟你过了这些年也不容易了。”景腾妈说。
景腾听着妈把过程说完,问:“他怎么会突然发病了?”
景腾妈说:“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还没出医院门,护士就说他发病,我又回来了。他以前并没这病,也没这么老,怎么越有钱越成这个样子了呢,一定要抢救过来才好。”
景腾冷笑道:“哼,他听了你的话,难道不会羞愧死?”
“景腾!”母亲厉声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冷漠了!”
栾红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瘫坐在俩母女对面,也不说话了。
一个小时后景志远从抢救室出来,又被推回了病房,说是已经没有危险。景腾听母亲的话去给他拿药。
走到药房,看到前面一个高大的人影实在眼熟……那人取了药回头,旁边又有人叫他:“桑榆,你怎么又自己来了?有事你叫我啊。”
还真是桑榆,他的脸上、嘴角都淤着青,胳膊也绑了绷带。
“没事,这点小事住什么院?你们能不能别跟着我?”桑榆不耐烦的对来人说。
“你爸说不住院不行,他还要找她们家算帐呢。你爸叫看着你,你配合点儿,别叫我们为难行不行?”来人央求着,接过他手里的药。
景腾下意识向后躲了躲,这一躲不打紧,医院里人多,她踩到了旁边人的脚,那人“哎哟”了一声。景腾连声回头道歉。
桑榆看过来,一眼看到了景腾。
他走过来,问:“你怎么来取药?病了?”
景腾只得摇头:“没事,你忙你的吧。”
桑榆看着她:“我有点儿事,没回得去。”
景腾说:“看出来了。”
桑榆看着她不走,他旁边的那个人也偷眼打量起景腾。
景腾只好说:“不疼吗?不回去上药?站在这儿干嘛。”
桑榆说:“我在这儿等你拿完药,我有话跟你说。”
景腾说:“我没有时间跟你说话,我还有一堆事要忙,有人刚抢救过来,还等着吃药。”
“是谁?你爸?”桑榆问。
“你怎么知道?”景腾问。
“董事长住这家医院,我早知道。那天在你家阿姨说到房子抵押,你们都姓景,我猜到他是你爸。”桑榆说。
景腾叹了口气说:“管好你自己吧。”把药单递进了窗口。
“我真的有话跟你说,有些事你还不知道。”桑榆跟过来说。
景腾拿了药,推开他,径自走了。
跟着桑榆的人问道:“是因为她吧?你跟小雪分手。”
桑榆白了他一眼。
“人家对你没意思吧?那女的多大?看起来不小了吧?”那人又打探道。
“别那么欠!”桑榆说。
王守业将公司的年终聚会定在了温泉酒店,来请示景腾,说是集体意见,景腾说那就周六去吧。
杜豆蔻问:“景总,要不要去选泳衣啊?下班大家要一起去呢。”
景腾说:“我有,你们去吧。”
杜豆蔻说:“那天要穿比基尼哟。”
“四十岁的身材不比你们。”景腾说。
温泉是半露天,虽然冷,大家却兴致满满,女职员竞相穿着各色泳衣展露自己的身材,男职员们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偷偷评论。
温泉滋润的就是人的身心,景腾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年终福利。她老老实实窝在水里闭目养神,自己并没有在男职员面前表现身材的好胜心,虽然她今天也穿了件牌子很贵,很衬身材,样式略保守的泳衣。
王守业凑过来说:“景总,中午我们吃罗非鱼?”
景腾说:“你们随便点,超支的部分我来付。”
大家一阵欢呼。
杜豆蔻从岸上把景腾的手机递给她,手机外替她套了个特制手机塑料袋,很密封。
景腾说:“你们还真是一分钟都离不开手机。”
杜豆蔻说:“方便自拍。”
景腾说:“你今天不用管我,快跟他们玩儿去。”
杜豆蔻乐得去了。
出来玩儿,大家都巴不得远离老总,何况老总还刻意需要清静。不一会儿,小池子里就剩了她自己。
电话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你好。”她说。
“是我,景腾。”
景腾愣了一会儿才听出是桑榆。
“你在什么方位?”他问。
“什么什么方位?”景腾四下张望,除了温泉边的绿树,并无旁人。
“我在屋里泳池,他们都在这儿,我没看见你。你在室外?”
景腾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看见你了。”电话挂断,一会儿桑榆裹着浴巾从石阶那头走过来。他到了池子边丢了浴巾,着一条蓝色小泳裤坐到景腾身边。
“好烫!”他表情夸张叫道。
“他们都知道你来?”温泉水滑,景腾小心地跟他移开距离。
“只有王部长知道,”他偏头凑到她脸边,“我不想错过你穿泳衣的样子。”说着眼睛瞄向水里。
景腾被他看得不自在,别过脸去,把躺着的身体一点点坐直,问:“怎么?我看你被打得不轻,伤好了?”
桑榆身子一缩全部没入水里,只露出一张脸来,仰着到景腾面前:“你看,这儿还疼呢。”他拉着景腾的手去摸他的眼角。
景腾抽回手来,他又说:“我都想你了,你想我了吗?”说着双手都抱上了景腾的腰。
景腾惊愕地躲开,向四下看,并不见有同事出来,只有池子另一边两个小情侣亲亲昵昵,并无暇管他们。
桑榆见她这么避讳自己就有点儿失落,苦着脸说:“你和那个陆律师好了吗?”
他若不提,景腾要把陆海风忘了,现在的他应该已经在国外了吧。
“你不可能不喜欢我,”桑榆又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是会随便和男人上床的女人,那天……你都没拒绝我,你回应得挺主动。”
景腾脸色大红,想起自己那天醉醺醺的,一碰上他的唇和身体的确很享受,就……可一定是他先亲的自己吧?责任总不在自己。
“要不再试一下?”桑榆趁着她脸红,已亲上来。
温泉水热?景腾的汗从发丝中冒出来,但……真得很舒服,那样柔柔软软的感觉,还有他的舌头,他牙齿轻咬自己嘴唇的感觉……他的唇良久离开她,她半晌才回过神来,微微张开眼睛。果然没有拒绝,无地自容。
“景总!”杜豆蔻一声喊,景腾吓得从桑榆怀里跌落到水里,桑榆忙扶住她。
杜豆蔻走到近前,看见两个人都绯红着脸。
“大家……都在里面游泳,你去不去?”杜豆蔻问。
“嗯。”景腾应。
“那,我先回。”杜豆蔻回身指指,转身快速走开了,边走脑子边飞速旋转:他们俩个有什么吗?桑榆前几天不是还有女朋友来?景总不是和陆律师?可看那气氛分明是……
杜豆蔻回到泳池,看到王守业正趴在池子边上拿着手机发信息。
“喂!”杜豆蔻一叫,吓了他一跳,忙把手机收了起来。
“你躲什么?你也有亏心事啊?”杜豆蔻问他。
“胡说什么呢?告诉你别无事忙,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王守业说。
杜豆蔻问:“你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景总和桑榆……”
王守业说:“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杜豆蔻说:“我看得不确切,你们男人在一起一定无话不谈,你快说。”
王守业说:“我也不确切。我早发现桑榆看景总的眼神儿不一样,景总也总躲着桑榆,而且每次酒桌上都是桑榆抢着给景总挡酒,你没发现吗?”
“桑榆不是有女朋友吗?”
“女朋友还不是说分就分,婚内还能劈腿呢。”王守业无所谓地说。
杜豆蔻说:“这是老实的王部长说出来的话吗?你不会也劈腿了吧?”
王守业说:“我可不敢。”
杜豆蔻说:“什么是准?你们这些老实人做出的事来更可怕。”半说半笑的游泳去了。
温泉结束,意犹未尽的人又要去吃饭唱歌,反正明天是周末。
景腾说:“大家各自行动吧,我要回家,玩了一天累死了。”
桑榆的车就跟在志远房产的车子后面一路回来,下了车他就叫景腾:“送你。”
大家都明白了几分,故意视而不见。景腾没有开车,怕一推一脱的更耽误大家,只会让人多看几眼,就上了他的车。
车子开了一会儿,桑榆说:“我其实还有话跟你说。”
景腾说:“说。”
桑榆说:“到了你家,你让我上去说。”
景腾猜他是在无赖,也不回他。车子到了门外,景腾也不理他,径自下车走了。
桑榆在后面喊道:“我真的有话跟你说!”
景腾摆摆手说:“你算自动离职,这个月的工资没有了。”
6
景腾心里明白:心动归心动,跟这么一个小朋友,注定没有未来的。她犹豫了一阵儿,主动给陆海风发了信息,问他行程如何。半天过去,陆海风也没有回。景腾叹息,陆海风不是个时时握着手机的年轻人,他一定有一堆事在处理。她想,等他回来,试试他的吻怎么样?是不是自己太久没有吻过,所以才会对肢体的接触格外留恋?
周一一上班,杜豆蔻就跑过来报告说王守业聚会之后就再没回家。
“怎么会?”景腾说,“你们之后又去吃饭了?”
杜豆蔻说:“我们大概去了十个人,没有他。”
“那谁知道他之后去了哪儿里?”景腾问。
杜豆蔻说:“他们家里人说把男同事的电话几乎都打遍了,大家都没和他在一起,都是分开走的。”
景腾说:“你再所有人都问一遍,有没有知道他去哪儿的。”
杜豆蔻应声出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销售部的男同事进来,磕磕巴巴地说:“或许,王部长和李夕夕在一起呢。”
“谁?”景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集团的行政秘书李夕夕。”男同事重复道。
“你有李夕夕的联系方式吗?”景腾怎么都想像不出老实的王守业和风骚的李夕夕在一起的画面。
“我打过了,她也不接电话。”男同事说。
景腾问:“那,他们能去哪儿呢?”
男同事说:“王部长没什么地方。说不定李夕夕有呢,她老公是法院的唐法官,家里房子多……唐法官经常出去应酬不在家,王部长常跟她微信联系,宽慰她……”
景腾说:“就是房子多,也不能在外面待这么长时间吧?都是有家的人,心里没数吗?你再去打听一下,我往集团打个电话问问。”
男同事出去了,景腾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想自己贸然给李夕夕打电话是不是不妥当呢?就叫来杜豆蔻,说:“你给集团行政部打个电话,问李夕夕在不在,就说我有事儿,如果她在我一会儿去集团找她。”
杜豆蔻把电话拨通,那边说李夕夕今天没来上班,也没请假。
“问问她家里电话。”景腾说。
那边说了李夕夕家里的电话,杜豆蔻记下了。
“真往她家里打电话呀?说什么呀?”杜豆蔻说。
景腾也有些犹豫:“我们是不是杞人忧天了?万一不是那么回事儿呢?再说,真是他们俩个又能去哪儿啊?”
杜豆蔻也说:“总不至于私奔吧?顶多在酒店里睡过头儿了,可也不至于过了一天两宿吧?难道中了彩票,携款私奔?”杜豆蔻脑洞大开。
景腾冷笑道:“要你这么说他们还是真爱。”
“如果不是真爱,他们会不会因为分赃不均打起来?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呢。”杜豆蔻越扯越远。
正犹豫着给李夕夕家里的电话要不要打,刚才出去的男同事脸色煞白着进来。
“怎么了?”景腾问。
“他们在小区的车库里被发现……已经死了。”
“……”景腾登时大脑一片空白。
大过年的参加了两个葬礼,景腾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王守业的葬礼上还有妻儿哭号,李夕夕的葬礼只有她父母在抽泣抹泪。
“作死哟,听说被发现的时候俩个人光着身子,就在车里哟……老公有俩个钱惯得她,平时就风骚得很,真不要脸。”
“放着好日子不过呢,唐法官也是,天天不回家,有人请客巴结也不是好事……”
哪里都有这种三姑六婆和吃瓜群众。
杜豆蔻说:“这俩个人真是,喝多了就这点常识都没有了?车子密闭好,开空调又开内循环……”
景腾低声问杜豆蔻:“夕夕的婆家人一个都没有来吗?孩子呢?”
杜豆蔻说:“听说她被发现的第二天,唐法官就带着孩子去北京做亲子鉴定了。都不考虑孩子的感受,真是人渣!”
景腾把装了慰问金的信封交给杜豆蔻:“交给她父母吧,公司同事的心意。”
杜豆蔻送过去,景腾看着李夕夕黑白照片上也藏不住的一双桃花眼,红了眼圈,骂道:“蠢货!”
杜豆蔻抹着眼泪回来,说:“她妈妈一定难受死了,作孽……李夕夕其实是个挺单纯的女人,我听他们说她老公对她一点儿都不好,平时有个男人对她嘘寒问暖几句她就感动得不行了,她搞外遇倒还真不是为了别的……”
陆海风来公司看景腾,给她带了不少补品。
“国外那会儿你发信息我也没来得及回,只想快点儿做完事赶到年前回来。礼物也没顾得买,这是商场里买的,给你和你妈妈补身体吧。”
景腾看着说:“谢谢了。”
陆海风看着她说:“你瘦了一圈,听说你公司里员工出事情了?世事有定数,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景腾点头,忽然想借他的肩膀来靠一靠,又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唇,陆海风的唇薄而泛白,让人一下子没有了想吻它的欲望。
“一起吃饭吗?”陆海风问。
景腾摇头:“只想回家睡一觉。”
陆海风说:“我送你回去,一起把东西带回去。”
陆海风送她到楼上,自然地拎着东西进了她的家。
“那你去睡,我看着你。”他陪她进了卧室,扶她在床边坐下,又同她一起歪在床上,他很自然地搂住她,然后吻了她。
他的唇温热,他的身子要压下来,景腾把头在他肩上一埋,说:“我困了,想睡。”
陆海风叹了口气。
景腾一只手自然落在他肚子上。
陆海风自嘲道:“我也大腹便便了,每天在办公室里坐的。”
景腾说:“哪儿有,挺好的。”陆海风的身材还是保持得不错,“你要喝水自己倒,我真的睡了。”
陆海风在她这里待到傍晚,景腾一直窝在床上半睡半醒,陆海风在客厅里踱了几回,又翻了些书。景腾并没有起床做晚饭的意思,倒是陆海风接了个电话,先走了。
他走了,景腾压抑不住内心的烦燥,起身来把南北的窗子都打开了,寒风呼地一下涌进来,把她餐厅里的一幅画刮落在地上。
她走过去捡起来:是圣托里尼蓝顶教堂的图画,一片让人澄静的白与蓝。
“啪!”门似乎响了一声。
景腾想大概是风吹的,楼层太高,并不适合在冬天对流开窗子,她去把窗子都关了。
“啪!”仍是一声门响,隔两秒又是一声。
敲门声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她从门镜里望了,是桑榆垂着头站着,一只手在拍门。
她开了门,避开身子,请他进来。
“他在你这儿待了一下午。”桑榆说,“我看着他走的。”他抬起头看着她,“他什么都没得逞吧?我看他走时的表情就知道了。”
“你那么相信自己的判断吗?”景腾看着他说。
“我想让你抱我一下。”他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灰头土脸,头发凌乱。
景腾上前抱了他,他动也不动。景腾放开他转身要走,他揽着她的腰不放,紧紧抱住她,下巴死死抵着她的头。
“硌疼我了。”良久,景腾说。
好像刚才的哪扇窗子没有关严,屋内传来风灌过缝隙的呼号之声,这样的天气更适合窝在被子里了,最好还是两个人。
半夜被饿醒,景腾披了浴袍去厨房找吃的,在冰箱里翻到一小袋牛肉干,撕开来放在嘴里嚼了。回头居然看到窗台上铺了一层雪,顺窗望下去,白天那个城市都被雪覆盖了,睡着的狗一样老实、安静。
桑榆光着膀子跟出来,窗边冷,他就势把胳膊钻到景腾的浴袍里,张嘴叼住她嘴外的半根牛肉干,三口两口的嚼了,对着她傻笑。
景腾想到,这个冬天并没怎么下雪呢。
志远集团宣告破产,其它资产全部被银行收走,永利投资的人来收丽景的楼盘。
景腾同永利投资的人在会议室里交接了相关材料,对方律师说:“我们回去再做个核对,如果没问题,下次叫桑榆一起来签了字,这件事就算完了。”
“谁?!”景腾问。
“桑榆,他原来就在你们房产做销售,我们老板是他父亲,他是这儿的新任老板。”
7
景腾叫杜豆蔻把桑榆的人事档案调出来看。
桑榆,男,三十一岁;学历:东北财经大学本科;工作经验:永利投资公司信贷员三年。
“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叫景腾的女的?”一个女孩尖锐的声音。
景腾开门,一个红衣瘦削带着挑战表情的女孩站在外面,景腾认出那是小雪,桑榆之前的女朋友。
杜豆蔻自然也认出来了,不想让她进。
景腾看得出这种类型的女孩一般都是直性子,叫闹得厉害,反而最没有心机,就跟她笑了笑,请她进来坐。
小雪盯着景腾看了好几遍。
“你知道桑榆是什么人吗?他就是收购你们公司的永利投资的老板桑青阳的儿子。”
景腾看了看桌上的档案,点了点头。
“他进你们公司就是为了解丽景楼盘的情况,你知道他们家是怎么回事儿吗?你知道他们家贷给你爸的钱利息有多高吗?他也是知道你爸是景志远才接近你的。”
“他跟你说的吗?为了我爸接近我?”景腾问女孩。
小雪露出不屑的表情:“不然为什么?因为你年龄大呀?不过也有可能,他从小没有妈,他爸靠放高利贷把他养大的,他恋母呗。我爸做市长这几年没少给他爸帮忙,他爸钱越搂越多了,手都伸到外市来了。”
景腾听出端倪:“这么说他们家有今天还是得益于你爸?我还以为你找人打了他,你们两清了,看来没那么简单。”
“那当然,”小雪说,“我大一就和他在一起,大三那年我为他打过胎。前几天我去医院做了检查,大夫说我因为那次打胎再不能怀孕了,所以我非他不嫁,他得为我负责任。”
景腾点头:“要是这样,你和他去说就好了,来找我做什么?”
小雪说:“我怕你蒙在鼓里,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我和他多少年了?我最了解他。”
景腾心里明白如果桑榆能够与小雪和好,这丫头就不会来找自己了。男人的心若不在,不论你为他付出过什么,他都不会再爱你了。
景腾在乎的是桑榆在她这里做了永利的内探,让景腾心里有被骗的感觉,原来自己一直在明处,他在暗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小雪,我还有事要忙,不方便多留你了。”景腾客气地说。
小雪看这女人像团柔韧的棉花,自己的出力在她身上只显得无力,但她相信自己的话已经对景腾产生了影响,小雪耸了耸肩,站起来走了。
桑榆知道今天丽景楼盘做交接,一连给景腾打了几个电话她也没接,他便急着赶到公司来了,结果在公司外面看见小雪。
“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小雪说。
桑榆绕来挡路的小雪,要进门。
小雪说:“你敢当着我的面进去一个试试,我就闹给你看,大家都下不来台最好!”
桑榆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寄给你的医院诊断你没看?你说怎么办?”小雪看到桑榆对自己的决绝,再佯装强硬也红了眼圈。
“我陪你再做一次检查。”桑榆停下了脚步说。
“要是确诊呢?”小雪逼问。
桑榆一言不发,咬着牙。
公司倒闭后景腾从公寓搬回了母亲的别墅,母亲住一楼,她住二楼。别墅在郊区,她也不用赶路上班了,还能陪母亲养养花。
桑榆打了好多电话,她也没接。她那天听见了他们在公司外面的对话,她想年轻人或许还有精力折腾,自己就别自讨苦吃了。心里虽然对桑榆有感觉,但有自知之明的想:自己四十岁,哪儿来的多余精力?
陆海风的求婚她也拒绝了,没感觉何必将就呢,陆海风也不是可以屈就的人,作为成功男士,他有大把的选择。
景志远还在住院,景腾妈到底没有收他的存单,也是怕他病中栾红毕竟贴身照顾他,但那笔钱还是存在景腾名下,没有动。
杜豆蔻来别墅坐客,景腾给她泡了浓浓的红茶。
“景腾姐的茶泡得这么好,我以前泡给你的,真是有点儿对不住了。”她笑着说。
“以前都喝你泡的茶,应该回报你的。”
杜豆蔻问道,“景腾姐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还没想好。”
“桑榆给我打电话了,永利投资接了丽景后也在做房产,他叫我回去……还问我要了你地址,我刚发给他了。”杜豆蔻怯怯地看着景腾脸色。
景腾无所谓说:“你回去嘛,只要待遇合适,在哪儿做不是做,我是不会再见他。”
“为什么?”
“怎么说呢?现在年轻人的经历都好复杂,倒是我这个离过婚有孩子的人简单些,我没有兴趣再大爱大恨,轰轰烈烈,我只要自在,自在就够了。”
景腾这几日都独自开着车往外跑,偶尔也和陆海风一起吃个饭,俩个人聊聊天。
景腾介绍陆海风在杜豆蔻那儿买了一幢带大露台的观景房,让杜豆蔻完成了做房产销售的首笔业绩。
时不我待,转眼就到了春三月,景腾掐指一算,还有几天自己就四十一岁了。
栾红给景腾妈打来电话,说景颜回国了,想大家一起吃个饭。
景腾妈问景腾,景腾说不去。
谁知第二天景颜提着礼物上门来,栾红也来了。景颜长得粉嫩粉嫩的,嘴巴也甜,景腾妈倒有几分喜欢,赴宴的事也不好再拒绝。
那天景腾里面穿了白裙子,外罩墨绿大衣,头发高挽,清清爽爽地陪着母亲去赴宴。不知为什么,绿色就是特别配她,她本来就高,绿色把她显得更冷更高,不可方物的感觉。
吃饭的地方叫翡翠天堂,是一家新开的餐馆。
里面并没有翡翠,到处是绿植,景腾妈一进来就觉得喜欢。
服务生长得又帅笑容又好看,迎面点头敬礼问:“请问是景女士吗?”
景腾说:“是。”
“您楼上请。”
服务生引着她们上楼。
栾红见她们到了,忙站起来招呼。
景志远坐在里面,微微笑着,脸色比以前缓和不少。
栾红说:“景颜,你爸病着这些日子多亏你姐帮着照顾,你们是亲姐妹,总要好好相处。”
景颜看着景腾,叫了声:“姐。”
景腾回了:“嗯。”心想她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并不知道我和我妈所经受过的苦。但那又怎么样呢?过去的事总计较绝没意义,说完全放下那真是需要好修行,或许妈的修行够,她还不够。
菜上来,都是素食,栾红说:“你们爸爸改吃素食了,我们也要多吃素食,对身体好的。”
菜都上齐后,门再次被推开,栾红看了来人,站起来笑道:“哎哟,桑老板。”
景腾回头见是一个穿黑衬衫的老头儿,精神矍铄,一双精亮的眼睛环视了一遍屋里的人,看到她和她妈妈时定了两眼。
“听说景总在这儿我过来招呼一声,新开的店,可能会有招待不周,还得谢谢你们肯赏光啊。”
景志远说:“桑总客气了。这些都是我家里人,这位是永利投资的桑总,我就不一一介绍了。”
“敝人桑青阳,我和景总是老朋友。好好,你们慢用,我不打扰。”说着他出去,临出去时又看了一眼景腾。
景腾意识到这个人是桑榆的父亲。
栾红说:“这个桑青阳原是个放高利贷的,人精明的很,我们的丽景就是给他收了。外市人,他现在发展到我们市里来了,你爸爸在本地和各方面都有交往,关系网还在,他聘了你爸爸做顾问,拿他公司的股份,人还算大气。这个店也是他开的,二楼只做高端会所,今天是我提前跟他预约的。景腾,你有没有心思再回去呢?他之前跟我提过的,说想请你回去,职位待遇都不变的。他儿子在你们销售部做过,叫桑榆的,你以前的同事有不少都回去了,他们这家人做事还是有格局的。”
景腾说:“我已经在着手做别的事了。”
8
早起,餐桌上放了一碗面和两个蛋。
“干嘛?”景腾问。
“你的生日,不记得了。”景腾妈说。
景腾哪儿会不记得,她只是不想记得,可怜妈不懂她,非要把她的年龄摆在桌面上给她看。
杜豆蔻打来电话:“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景腾问。
“我看过你的人事档案。”杜豆蔻说。
景腾也是无奈,这是个没有秘密的时代。
“生日有没有人陪你过?”杜豆蔻问。
“过了四十岁,生日就是个扎心的日子,不要再跟我提了。吃过早饭我还有事业要忙,你也快努力工作吧,不要活到我这个岁数才知道老大徒伤悲。”景腾挂了杜豆蔻的电话。
门铃又响,有快递送来一大束红艳的玫瑰花,景母替她把卡片抽出来,说:“陆律师送你的。”眼睛里充满期待。
景腾说:“我们是朋友,都说好了,难得他还记着,我打电话谢谢他。”
正要打电话,电话先响了。
“妈,生日快乐,我爱你。”是儿子打来的电话,这是在这个日子收到的唯一能令她放下年龄悲叹,倍感欣慰的电话。
“谢谢儿子。”
“妈,读完这学期,下学期我不想寄宿了,我想回家住。”儿子说。
“为什么?”
“你不是失业了?寄宿贵嘛,给你省钱。”
“省什么钱?妈才四十岁,还能挣大把的钱。”景腾跟儿子豪迈道。
“妈,我想陪着你,等我读了高中,上了大学,陪你的时间就更少了。顺便提醒你,你四十一了。”儿子少年老成,说出的话平淡理智。
景腾热泪盈眶,自己这个母亲有多不合格?陪伴这种话要十四岁的儿子先想到,先说出来。
“嗯。”她答。
“你打算做什么?”儿子问。
“什么?”
“你不是说要挣钱吗?”
“哈哈!”景腾笑,“做农产品,我准备好久了,一言难尽,等你放假回来看吧。”
景母也问:“你做农产品了?”
景腾说:“是,我开了网店,已经与生产基地、物流都谈好了,合同老陆已经帮我拟好,很快就签。接下来是谈几家本地购货商。”
景腾自幼便心里有数,独断专行,她做事很少思前想后与人商量,做到这个程度家里人才知道,也很正常。
陆海风问景腾:“聘了你爸做顾问的桑老板你认不认识?他有心找你做供货商。”
“噢?”这景腾倒没想到,“是给翡翠天堂供货吗?”
“你知道那个地方?你见过他?”陆海风问。
“之前栾红请吃过一次饭,只是见过,招呼也没打。”景腾说。
“哦,那许是看你爸的面子,我感觉他对你特别有兴趣呢。”陆海风说。
景腾耸耸肩:“管他看谁的面子,有生意就做,我现在才起步,正难。看他在产品上有什么要求,我尽量满足就是了,服务是第一位的。合同方面还要陆律师帮我把关,费用我按月结,等我以后步入正轨再给你按年算。”
陆海风看着她笑笑:“费用暂时就不用了,等你赚了钱我也不会给你少算。今天你生日,在外面过?还是回家?”陆海风试探问道。
景腾自嘲:“早上一碗面,已经过过了。女人四十岁以后,就不要再提生日,我不过。”
陆海风见她真的不把生日当回事,也就作罢。
陆海风把桑青阳的电话给了景腾,景腾一时不等就来拜访。
景腾一进瑞草大厦的写字楼就觉得桑青阳低调。按说他收得了丽景,资产怎么也上亿了,却在瑞草大厦这样普通的写字楼里置了一间普通的办公室。
桑青阳见了景腾就笑了,也没问正事,张口就说:“丫头,喝什么?”
景腾看见他办公桌边有一台饮水机,饮水机边的桌子上放着纸杯,真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
“喝水。”景腾爽快说。
桑青阳一笑,拿起纸杯接水,说:“我这里又没有茶。”
景腾想:是啊,自己在志远房产做老总时还有个杜豆蔻做助理,他一个身价上亿的老板,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她接了桑青阳递过来的水,起身恭敬说:“谢谢您。”
桑青阳自己也接了一杯水,说:“你应该有所耳闻吧?我是放高利贷的出身,没什么讲究,就喜欢简单。东西少,人也少,我的思路才清晰。”
景腾觉得他有意思,说得也是实话,只有自己做生意才知道艰难。像爸那样儿,靠项目向国家贷款,再用贷款套项目,蝇营狗苟,做来做去做空了。
“您顾了我爸爸做顾问?”景腾忍不住问。
桑青阳笑道:“丫头,放心,我喜欢做实事。只是我初来乍到,两地虽然离得近,但跨着省呢,一些政策啊,手续都要人来做,你爸爸熟门熟路的,帮了我很多忙,少跑许多冤枉路。他还介绍陆律师那样得力的人给我,这是一个共赢的时代,人人可以发挥所长。我听说,你不打算再做房产,要做农产品,还要做网店,倒是有点儿眼光。”
景腾马上递上了自己准备好的资料:“您过目,这是目前我们所能提供的一些产品跟服务,希望能够达到您的要求,而且我们还可以根据您的要求做改进。”
桑青阳接过去,认真看了看,说:“三两天内我就叫购货部跟你联系。”
景腾说:“您放心,供货的源头、品质、物流我们都会全力保障,如果您同意,我会拟定一份合同做为信誉保证。”
桑青阳觉得这女子做事稳妥,就点了点头。问:“我的儿子你认识的,桑榆,他跟我提过你。”
景腾点了头,并不知道桑榆会跟父亲如何提起自己。
“他的那个女朋友是市长的女儿,你也知道吧?她爸爸为了他们闹分手的事差一点儿和我打起官司来了。”桑青阳边说边观察景腾的表情,景腾只是听着。
“我是黑道起家,与官交涉总要吃些亏,但我绝对不拿儿子的幸福做交易,所以我把那头的生意都撤了,转到这边来,从今以后只做正经生意。桑榆和他们女儿真正两清。”
“景腾,我一见你,就知道你在感情上要比桑榆理智,你对他,并没有到他对你的程度,对不对?”桑青阳忽然发问,令景腾措手不及。
景腾不知如何回答,对方是桑榆的父亲。
她离婚后并未想到再婚,她目睹父亲的出轨,相对于婚姻,她更相信的是女性的独立。感情,她不排斥,也不奢求。换言之,她的感情,可以开花,不必结果,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感情。如果说,焦虑时她对陆海风报有过婚姻的希望,那也是陆海风对她有着不必动心的安全感。
对于桑榆,她没打算占有,也很害怕起了占有之心,却留不住。
桑青阳没在谈话中透露自己对她和桑榆这段感情的态度,但景腾猜想桑青阳应该是反对的。
景腾咬了咬唇,答道:“我,只能跟您说,我的人生希望并不在某个人身上,所以,在您看来,我跟他的前女友比,可能用情不深。至于桑榆怎么想,我并不知道,因为我们没有谈起过,也没有再联络。”
“如果他去找你呢?他一定会去找你,他要和小雪两清,就是为了去找你。”桑青阳显然很了解儿子。
“如果您是希望我不见他,或者拒绝他,我可能做不到。”景腾想了想坚定说,“我工作中或许有计划,但生活中从不做计划,我都是,随心而定。”
桑青阳思忖着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笑了。
景腾站起来起身告辞,说:“谢谢您理解。供货的事如果没问题,我们电话联系,我再提供合同给您。”
9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
景腾进屋,看见厨房里灯火通明,妈很少这样把所有灯都打开。
“什么味儿?”景腾闻见一股蛋香,好像烤蛋糕的味道。妈从来不会做西餐,所以她才问。
妈笑:“我也不知道。”
“你好奇怪,你在厨房做菜,你不知道?”景腾边说边在门口脱鞋、脱大衣,进了厨房。
厨房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微波炉旁背对着他。
景腾诧异愣住。
妈没有进厨房,在客厅里笑盈盈摆弄别的。
“你怎么来?”她问。
桑榆说:“给你烤蛋糕。”
“用微波炉烤?”景腾站在门口问。
“过来。”他小声叫她。
她挪近了步子,桑榆上前一把搂过她,把她搂到微波炉旁,问:“你猜我怎么做到的?不用发面,也不用打蛋清。”
景腾被他搂在肩下,闻到他熟悉的体味儿,只是摇头。
桑榆笑着说:“巧克力味儿。”
景腾说:“我只闻到蛋味儿。”
桑榆的手在她肩上用力握了两握,把她又往怀里揽了揽,小声说:“想我了吗?”
景腾依就不说话。
微波炉跳闸,桑榆戴上手套,把蛋糕拿了出来,果然是黑色的,景腾忍不住笑了。
蛋糕到了桌上,桌子上其他菜也摆好了。
景母开了瓶红酒,在醒酒器里醒着,这会儿给每人倒了一杯,说:“为了生日,我们干杯吧。”
景腾举杯去碰母亲的杯子,桑榆跟过来碰她的杯子。
母亲拿了刀叉来,叫桑榆切他特地赶来为她做的蛋糕。
景腾吃了一口,松松糯糯,果然有股怪怪的巧克力味儿,问:“你怎么做的?”
桑榆得意道:“饼干碎,鸡蛋,牛奶,微波炉加热,我研究很久了。”
“都跟小孩子一样。”景腾妈摇头笑说。
吃过饭,景腾妈去洗碗,桑榆要跟进去洗,景腾妈拦住了,说:“去楼上她的房间看看,里面有她小时候的照片。”
桑榆看景腾,景腾只好带他上了楼。
景腾的房间依就简单:一张布艺床,一排书架。
从书架上拿出相册来递给他。
“你能找出我?”景腾说。
都是些老照片。她从不翻起,里面有她爸,她不知道妈是用怎样的忍耐力把背叛她的男人的照片保存到今天。
桑榆翻到一张她才会坐着的,她瞪着圆眼,头发朝天扎。
“你小时候看起来就挺凶的。”桑榆说。
“我凶?”
“嗯,刚到公司时还挺怕你的,你板着脸,眼神都能杀人一样。后来就喜欢上你了。”他咬着唇说。
“怎么会喜欢上?”她问。
“你吃饭的样子啊,那是很热爱生活的样子。”桑榆说着大笑。
景腾瞪着他,举拳要揍他,桑榆止了笑,抱住她吻住了。
良久,他说:“我一直说有话跟你说的,就是想说永利放贷给你爸的事,是你一直没让我说的。”
景腾说:“我今天见了你爸,谈了合作,也谈了你。”
桑榆又抱住她吻:“谈呗,我才不管。”
“你不在乎你爸的想法?”景腾问。
“我只在乎你的想法,你和那个陆海风没什么吧?你们现在一起合作,我只要你跟我保证:你跟他单独见面就要跟我打电话报批。”桑榆把她压在身下,霸道说。
景腾负气一笑:“相关法律的事情都要他帮忙。”
“我另找律师给你帮忙。”桑榆说。
景腾不悦:“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在做事上最好互不干涉。”
桑榆看出她的脸色,对着她吻下去,心里恨恨地,在她唇上用力一咬。
景腾疼得“哟”了一声。
桑榆沮丧着脸把头埋在她发间,一根手指在她胸前按着,说:“你还是不接纳我,我进一步,你的逆鳞就竖起来了。”
景腾被按得胸口也疼了。
桑青阳很快同景腾签了合同,关于桑榆,俩个有心人都避开,绝口不提。
桑青阳发觉儿子与前女友分手后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得意,业务也做得一般。
“怎么?不顺利呀?”知父莫若子,桑青阳问道。
“相恋容易,相处最难。”桑榆说。
“哪儿里难?这种女人独立惯了,一定半点儿不许你管她,你以为小雪那样缠着你的不好,这个一点儿都不缠你,让你老是觉得还没有得到。”桑青阳说。
“爸?你是老司机?”桑榆一直以为父亲是不谙男女的。
“这种女人呢,就是清风,‘你若盛开,清风自来’,做好你自己吧。这个月把业务给我搞上去,不然我撤你的职。”老子的训话结束,最后一句点了题。
桑榆暗赌着一口气,半个月没有联系景腾,景腾自然也没有像他说得那样,和陆海风的见面都要来和他报批。
谁怕谁呢?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
认识景腾后桑榆觉得自己最大的进步就是知道自己就是自己。不是爸的儿子,不是谁的男友,也不是哪个地方的职员或老总。
自己就是自己。
但他还是相念景腾。他相信她也想他。
景腾现在没有助理,自己是司机又是业务员。
她颠覆了原来阔腿裤、小尖鞋的形象,此时的她发髻高挽,穿一双球鞋,一条背带牛仔,白衬衫上有泥痕。
她刚从农业基地里回来,招呼着人把新鲜蔬菜卸进加工间进行清洗包装,加工间是租用的红砖旧厂房改造,办公室就在旁边隔了一间出来,摆着两张桌子和电脑,由她和网站运营人员共用。初春久坐便有些冷,新招聘来的运营人员穿着棉服。
桑榆开门进屋,看着眼前的景腾就有些呆了。
景腾也没想到他会来。
运营人员看着这情形就拿起相机,起身说:“我去工作间拍几张照片。”
景腾对着桑榆伸手,说:“进来参观参观。”
桑榆握住了她的手,被她牵进屋子来,屋子有些清冷,他把景腾抱住了。
“很美吧?这些红色的砖?”景腾开着心问他。
“嗯。”桑榆望着简洁的房子,充满希望地看着她的脸,说:“这里像教堂,我们在这里结婚吧。”
地上已有绿色的草发芽,景腾一双球鞋站在泥地上,踏实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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