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作者: 北巷九衫 | 来源:发表于2023-05-15 20:18 被阅读0次

          她生时就没见过大海,没攀过山,也从没吃到过正宗的四川双流二荆条辣椒。

          2005 年秋她生于华北平原一普通人家,原先是独生的女儿,后隔了两年添了一个弟弟,农村的孩子不讲独善其身,父母都在外地工作,跟着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她挑过喂猪的紫花苜蓿和菊苣,也烈日底下锄过杂草。爷爷奶奶是传统老式思想,姐姐本就是要顾领弟弟的,如此浑然度过了她的十二岁,好赖捱到了小学毕业。爸爸回家了,一家人众议后觉得她成绩不好,念几年瞎书也无用,于是决定让她帮着父母在县城里边干了个小小的早餐店。

          因年龄小她心里也无甚明白事理,只是跟着爹妈操劳这个小家。那天酷热,她跟着父母回了农村老家,午饭罢家里人都要午觉,弟弟提议跟他去瓜田偷西瓜,犹豫后她被弟弟说动溜了出去,出去顺手挂好了门。

          弟弟领着去的一片瓜地是邻村的,此时玉米正是拔节叶茂的时候,弟弟说他几天前就发现了此处“风水宝地”,满脸骄傲。片片枝繁叶茂玉米地中间穿插过两条灌水用的小沟,俩人便以此为捷径摸到了瓜田边缘。烈日当头,农人都有午觉的习惯,瓜农应躲在瓜棚里打盹儿呢,弟弟手疾眼快已经摘下几个,旋即打开都是见生的,又见瓜棚没啥动静,他胆子愈发大起来,招呼她去里面挑熟了的,俩人往瓜田深处走,弟弟捡了两个个头大的环抱着就要逃离,也许是闹出了动静,或是赶巧瓜棚里跑出一条狼狗叫个不停,弟弟喊了她一声快跑,撒丫子就原路跑了,可瓜农也出来了,她见形式不妙也要跑,大狗飞奔而来她却吓得不敢动,好在弟弟跑掉她被抓个正着。

          瓜田主人是个五六十岁的大叔,地中海又留着不规则胡茬,他走近已经是一身汗臭腋臭味儿,他边走过来边问:你是哪庄的小孩?她看着他不说话,他又问:你爸叫啥?她还是不说话,他就吓唬说:来吧,跟我到这边来,一会我把你绑起来等你家人来领。她仍是不说话却鬼使神差跟着他到了那个休憩的小棚。他说,你先坐那吧。

          她站在小棚外面,大叔喝一口水说:你爸叫啥,不说我打 110 让警察来给你抓走了。她默默留下眼泪,在她眼里是她犯了罪般,从头到尾只剩下沉默的啜泣。过了好大一会,大叔才说,挺晒别站那了,来坐这吧,一会叫你爸给你领走不报警了,听到这她松一口气,又鬼使神差坐到他旁边,本就是个临时帐所,小床在热浪醇厚的空气里散发着汗液的臭气,她此刻只能忍着,大叔起身去外面摘了个西瓜,拿刀切开递给她,说吃吧,她接过去一边吃一边等弟弟把搬来救兵带她逃离,就这么大半个下午过去了,天边残霞要被月朗星稀剿灭干净了。大叔坐在她旁边也跟她说了很多不痛不痒的话,见她一头汗,便伸手要替她擦,她下意识要躲掉他的手,又被他笑道:我跟你爸认识,你还得叫我大伯呢,于是他顺理成章帮她擦掉额头的汗水,又用手揪住她短袖一角开始忽闪忽闪,一边说热坏了吧,等会你爸就来领你。她不知所措却想不出来哪里有啥不合适,大叔见她没有反抗又说:你把上面脱掉凉快凉快吧,里面应该穿其他衣服了吧?一边就要上手帮她,她连忙站起来躲,他又一把将她拉回来,她说:你让我走吧,我该回去了。

          大叔只是一只手大力将她双手锁住,一手就毫不犹豫伸进了她的衣服内,她开始不断挣扎叫喊,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谁也帮不了她,大叔力气太大了,已经来回将她身上摸索个遍,稍一松劲她便挣脱逃掉了。

          到家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围着桌子吃饭,爸妈问:你跑哪去了,快洗手吃饭,她看了一眼弟弟,没说话。自顾进了屋里独自抽泣,夜深后家人才察觉到不对问她她也说不出所以然,过了几天就不了了之了。

          自此她变得更不讲话,见到店里地中海客人心里也觉得恶心,甚至一次故意将豆浆撒在一个地中海大叔身上,烫的他嗷嗷大叫,她心里便觉得大仇得报似得舒畅。

          过了半年,又或者是大半年,她已经抑郁了,做事总心不在焉,常常在早晨店里人多的时候也冲着父母发脾气,客人背后说她,年纪这么点就到叛逆期了很有个性嘛。爹妈让她回老家玩几天,嘱咐她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于是她被送回家。到家的一周后她发烧了,高烧不退她的爷爷奶奶才想起将这件事告诉她的爸妈,爸妈带她去医院,已经确诊是白血病,已经是肺部重度感染了,毫无征兆。

          于是她的爸妈四处借钱也要治好她,可到一个月后她从手臂往下捋着也抽不出一管血了,家里渐渐欠了不少钱,一天就要两万一天就要两万,她听见奶奶问爸爸:医生怎么说?她爸说:肺烂了大半,已经不行了。

          翌日早上,隆冬的阳光挤进一缕到她的床上,她想了很多:她想那重男轻女又同样还爱着她的爷爷奶奶;想她当着那么多人吼她的爹娘;想那个她从小带着他长大的弟弟;也想到珠穆朗玛峰看看什么样才算是世界第一高峰,甚至曾还许下登上它的誓言;想去吃一次四川正宗麻麻辣辣的火锅,说起来她还从没吃过火锅;想去看看大海,她最喜欢大海了,蓝色……她想起绿色,想起几个月前的夏天,想起瓜田,想起令人作呕的汗臭味儿……很快就剩两行不止的热泪夺眶而出。她告诉她的爸妈,她不想治了,花了再多钱也是为他们雪上加霜。

          四十五天的时候,医生已经建议不如让她开心度过最后的时光。于是她回了她的家,生活了十几年那个小小的院子,小学前她对父母的记忆尤其模糊,她的爷爷奶奶只是让她背一大跺喂猪的草,她的弟弟也只是给她惹麻烦惹她生气的捣蛋鬼……

          最后一天,她躺在床上,她告诉她的爸妈:你们快去上班吧,让你们为我欠了那么多钱,此时她艰难转过头,小声默念,为什么那天你们不来找我啊?她的妈妈问:乖闺女,你还有啥想吃的吗?妈给你买。她说想吃麻辣火锅,她的爹咬着牙狠狠的对她的妈说:去买。她的妈抹着眼泪就出去了。

          她只在脑海里回忆以往的日子,酸甜苦辣只剩下……只剩下她亲爱的爹在哭了,她终于躺在小小的棺材,再也等不来她心心念念的火锅,再也看不到波澜壮阔的大海了。

          时年她十三岁,按规矩她这年纪进不了祖坟,只能是连夜被埋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偏僻地方。如一叶过,生时有名死后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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