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我时常奔走于原野之间,夏天是我最欢喜的季节。甫一入夜,就有成群的流萤飞舞于浅滩的芦苇丛中,因年纪小,总由几位哥哥代为捉上几只放进玻璃罐头。
怕萤火虫缺氧,就在罐口以粗纺纱布封口。每次都在卧室放上一夜,怎么摆弄都不觉厌烦,等到次日醒来,再由家中长辈开罐放生。(但后来得知萤火虫成虫一般只能存活一周的时间。只希望我幼时的行径,不曾对它们造成太多伤害。)
后来,也不知从哪一个夏夜开始,流萤不再飞舞,只剩下纺织娘和蛙鸣夜夜不休,再后来,竟是连纺织娘也不见了。
直到前年一次夜归,在拐角处一棵杉树下,隐约又闪过几点萤绿。它们在静谧的夜里优雅地旋转,我带着克制不住的笑意小跑着回到家中。
“萤火虫回来了。”
心中竟是一种好似完满的情绪。
现在翻翻手边的日历本子,发现萤火幼虫们应该已经陆续爬上了大地。它们将继续蛰伏50余天,在盛夏之夜蜕变为成虫,然后在夜的舞台化作流光飞舞。
故收集整理了一些发光小甲虫的文字,并不详细,但总也聊胜于无吧。
萤火虫,在中文里取其尾部能发出荧光之意。英文里叫做firefly,不要去记得fly那关于苍蝇的含义,想做飞舞的流火倒才是最贴切。
而风雅如古人,也是少不了给它几个雅称,于是萤火一名耀夜,一名景天,一名熠燿,一名丹良,一名燐,一名夜光,一名宵烛,一名等等等……
每当夏夜薄暮降临,这些漂亮的小东西就会在夜幕中无声飞舞,它们在黑暗中明灭闪烁,为大地点缀熠熠星光。在木心先生笔下,萤火虫更是被形容为会呼吸的钻石。
关于萤火虫的相貌,我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做那放生工作的从来都是家中长辈,我只知道那发光的,是它们的尾巴。但那在夜间舞动的精灵,想来长得也是温柔的吧。却没想到萤火虫实属beetle,是甲壳虫的系族。
所以若是你对萤火虫的日光之中的形容有着美妙的遐想,那可能终将沦为瞎想。
自从网络普及,我在图库中见过万千萤火虫真容后,虽不觉可怖,但还是月色朦胧中的更具诗意。这里就不放图了,大家尽可以在相册中找找。记得其中一款的翅膀,长得格外像开了口的葵花籽。
萤火虫这种尾部能发光的小甲虫,全球约有近2000种,主要分布于热带、亚热带和温带地区。在中国大约有54种,各地皆有分布,但因为气候的原因,还是以南部和东南沿海各省居多。但不论是哪一种,夜间发出的也都是黄绿色荧光。这也直接导致我一度认为萤火虫全球仅此一种。
但是不同的萤火虫光芒持续的时间不同,有的不到一秒钟,有的可以维持好几分钟。萤火虫在夜间活动,即使只是卵、幼虫和蛹也往往能发光。新西兰怀托摩萤火虫洞(Waitomo Cave)里发光的就是萤火幼虫。
一闪一闪的尾巴也是萤火虫互相交流的方式——尤其是作为求爱仪式。
成年雄性萤火虫通过发光向女士们发出求爱信号,而女士们则通过闪烁的荧光来回应她们是否对对方感兴趣。
所以当你在游览萤火虫观赏地或者偶遇大片流萤的时候,须克制心中激荡,慎用闪光灯,勒住高声的惊呼。你打扰到的将是萤火虫们最神圣重要的仪式。
而关于萤火虫,不论是民间传说还是神话,也都不在少数。
萤火虫虽有火一字,但从科学角度来讲,让萤火虫发光的是荧光素(luciferin),萤火虫末端下方有发光器,体内的荧光素和荧光素酶反应后生成的黄绿色荧光。
但在印第安民间传说中,火却是和萤火虫息息相关的。比起普罗米修斯用茴香管取火种的故事,这个版本倒是略显童趣。
在一个阿帕切族(美洲印第安部族)的传说中,很久很久以前,动物之间尚能以统一的语言交流。有一天一只狐狸误入了萤火虫的村庄。他发现村庄的中央有一个长明的火堆。那个时候世界上并没有火,于是狐狸想要从村落中偷走火种。
为了偷到火种,狐狸劝说萤火虫举办一场舞会。萤火虫们欣然接受,捡来枝条将长明火烧得更旺。
舞会上,狐狸在他的尾巴里偷偷藏了一片香柏树皮,他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将尾巴盖在火堆上偷取火种。
狐狸自然是用香柏树皮成功盗取了火种,他在摆脱萤火虫的追赶后把火种交给了老鹰。老鹰在天空中翱翔,四处播撒火星。而这也就是阿帕彻神话中关于火的由来。
而在日本的民间传说中,萤火虫被视为死者灵魂的象征。维多利亚时期关于萤火虫的说法则要沉重一些,如果萤火虫飞进你家的话,意味着马上就要有人过世。
除却神话、传说,关于发光小甲虫还有许多来自民间的故事典籍和文学艺术作品。
在中国,古人认为萤火虫是由腐草本身变化而成。但事实是,萤火虫夏季多在水边的草根产卵,幼虫潜伏土中化蛹,次年化为成虫。因为单从视觉上来说的确是从草根处现世,因此才引起了误会。
——《礼记•月令》:“季夏三月……腐草为萤“ ——《古今注•虫鱼》:“萤火,腐草为之,食蚊蚋。”许多中国古籍也记录了一些夏夜捕捉萤火的行为。
杜牧在《秋夕》言,“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虽然是一副深宫寂寥的凄惨模样,但也算是在冷清里增添了几分趣味罢。
另一个抓萤火虫的故事就比较励志。
西汉凿壁借光的匡衡想必大家都不算陌生。但贫寒学子刻苦学习的代表还真不在少数,囊萤照读的车胤就是其中之一。
在晋朝时的车胤,也许是没有一个在夜间点蜡的邻居。每到夏天,他为了省下点灯的油钱,就捕捉萤火虫放在多孔的囊内,四五十只萤火虫发出的光堪堪抵得上一支蜡烛。他利用萤火虫光刻苦学习,最后官拜吏部尚书,做了个文职公务员。
回到日本这边。在日本,大约是有些许萤火虫情节的。日语中萤火虫发音为“hotaru”(是不是听过许多女孩子叫做hotaru?)。除去拥有萤火虫故乡——长野萤火虫童话公园。因为向来注重对萤火虫的保护与研究,日本各处皆可见流动的夜萤。
从公元8世纪以来,萤也一直是日本文学与艺术作品中的熟脸。动画作品自是毋庸多说,想来《萤火虫之墓》都是耳熟能详。
《枕草子》中,就有 “夏季夜色迷人。 皓月当空时自不待言,即使黑夜,还有群萤乱飞,银光闪烁;就连夜雨,也颇有情趣。”
立花北枝,“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村上春树也著有《萤火虫》一短篇,后发展为长篇《挪威的森林》。
而现代的装置艺术中,最为大家所熟悉的大约就是波点婆婆草间弥生的《水上萤火虫》。她打造了一间没有时间,没有边界的无限屋,让人仿若置身萤火虫幻境。
对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同步萤火虫(Synchronous Fireflies)的存在。现今全球仅有两处可以目睹这种生物做出同步发光的神奇现象。一处是在东南亚,另一处则是在美国的大烟山公园(Great Smoky Mountains National Park)。
夏季开始的时候,在美国的大烟山地区,雄性Photinus carolinus萤火虫会向同类的雌性萤火发出求爱仪式——以反复同步地闪烁照亮夜空。
想象一下,若有一条河道,两岸是不间断的草丛,每一片叶子上都停留着一只萤火虫,它们完全一致地同步着闪光。每两次闪光之间这片河岸都是一片黑暗,而你坐在小船中,在一明一灭中徜徉而下。
如梦如幻,不是吗?
结尾附上泰戈尔的小诗一首
《萤火虫》
小小流萤,在树林里,在黑沉沉暮色里,你多么快乐地展开你的翅膀!
你在欢乐中倾注了你的心。
你不是太阳,你不是月亮,难道你的乐趣就少了几分?你完成了你的生存,你点亮了你自己的灯;
你所有的都是你自己的,你对谁也不负债蒙恩;
你仅仅服从了
你内在的力量。
你冲破了黑暗的束缚,你微小,但你并不渺小,
因为宇宙间一切光芒,都是你的亲人。
Helian/埃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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