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庭是我一块儿当兵的战友。
在人际关系中,战友的位置比较靠前,一直为人们所持重。因为战友情,是在朝夕相处、血乳浴共中凝结的,是其它关系无法代替和比拟的。当过兵的人,因为经历过苦别父母、亲人和家乡离愁别绪的煎熬,所以格外的惜情、重情、恋情。当然,同为战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受地域、民族、血缘等因素的影响,有亲疏厚薄之分。
我当兵那年,分到一个部队的那一批从公主岭当兵的二百多战友中,一个公社的有五十四人,这五十四人中有同学十几人。按部队喜欢以老乡关系划分亲密程度来说,同学加战友是比较亲近的关系。
由于我从部队转业定居在远离家乡二千多公里的南京,和同学、战友联系的少,交往的更少了,随着时光的流水的涤逝,有的战友连名字已经回忆不起来。但是,张凤庭,这个平凡的名字,不仅没有从我的记忆中消失,反而令我经常想起他,想起他硬朗魁梧的大块头,想起他乐于助人的豪爽劲,想起他重情守义的潇洒样。。。。。。。。。。。
什么时候认识凤庭的,我没有具体的时间概念了。在我与凤庭唠嗑中,常常听他说他认识我是因为我经常代表战友在大会上发言。他说我声音洪亮,吐字清楚,感染力强,战友私下里很佩服我,认为我给吉林兵争了光。如果分个先后,是凤庭先认识了我。
凤庭是城市兵中在部队干的时间比较长的一个。他是铁路职工子女,从小长在铁路边,见多识广,为人活络。他到部队后,连里很快发现了他善于交际办事麻利的特长,大事小情都让他出面去办。比如买紧俏的火车硬卧票,送站接人,搞点紧俏的烟酒糖茶等东西,凤庭出马,事情准能办成。进出辽阳火车站,凤庭就象回自己家,看谁喊谁,应声不断,出入随意,无拘无束。尤其是车站的女售票员、检票员、售货员,与凤庭说话办事就象亲姐弟,近乎得一比。后来营里,甚至团部的首长知道了凤庭这个人,点名让他办事。凤庭有了能办事的鼎鼎大名,却从不拿俏。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无论谁,只要说:凤庭,帮个忙。他都会尽心尽力,事情办得服服帖帖,令人满意。写到这里,令我想起雪村那首传唱大江南北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的歌,雪村写东北人写到了骨子里。凤庭可以说是雷锋式的热心人。
他为大家办事,不求回报,从没有用价值类的砝码在人际关系中找平衡,办事就是办事,冲着的是当兵的人,冲着的是战友的感情。感情,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无价的持久的。凤庭由此有了用多少金钱也买不来的人缘。每到退伍时,部队首长跟凤庭提前打招呼,让他不要提退伍的事。而要退伍的老兵们每每要约上战友到小酒店放开地豪饮一回,凤庭总是少不下的。
凤庭,高高的个子,笔直的腰板,豪爽的个性,青春的魅力,穿一身在当时算是时髦的很受男女青年青睐的草绿色军装,对女孩子有相当的吸引力。我时常听到战友某某把当地的女孩子带回老家了的消息,却没有听到凤庭的绯闻。我心里很纳闷,凤庭外出机会最多,与女孩子打交道也是最频,他怎么可以没有遇上可心的女孩呢?有一次,我与凤庭闲聊,直接问他。他说,他与那些女孩子打交道纯属为了部队办事的需要,那时候自己年轻,有点傲气,也有点北方人的大大咧咧,办事追求的是成就感,对女孩在感情上不上劲儿。你不上劲儿,人家女孩子也不上劲儿,所以没有故事的发生。
凤庭在辽阳时没有感情方面的故事发生,这并不是说自己在男女私情上有多么强的定力,在执行部队不允许战士在驻地谈恋爱的规定上有多么的严格,而是缘分未到。缘分到了,感情的大门自然会打开。
在南京,他有了一次难忘的恋爱。
部队承担了建设烷基苯厂的施工任务,凤庭住在了施工工地。工地附近有一处叫小岗下的地方,有一家卖杂货的商店。当兵的都喜欢去那儿购买牙膏、肥皂、香烟等日常用品。一来是商店离部队近,二来是商店有几位长相俊俏的女售货员。凤庭跟战友们一样,有事没事都愿意去那儿溜达,买买香烟,喝喝汽水,跟女售货员套套近乎。很快,凤庭能说会道的特长和长相出众的优势在众多战友中凸显出来,引起一位女售货员的注意和好感。慢慢的,凤庭去商店越来越勤,与那女孩的话说的越来越多,俩人眉宇间有了只可意会的意思。
凤庭恋爱了。虽然部队有纪律,但是对于凤庭失去了约束力。连队和营里的干部都装作不知道这回事,可是当凤庭为了女孩家的事找到连长求援时,连长当即就同意了,还美其名曰地说,密切军民关系一律绿灯。那女孩家要在自家院子里盖一间厨房,凤庭开上部队的汽车,喊上几个战友,干了几天,帮女孩家把房子盖好了。厨房盖好了,他们的恋情也象盖好的房子一样,成型成样了。
凤庭最乐意跟我说这一段的恋情,每每说起这,眼睛里就泛着无尽的神采,但是最后,总是长长地叹上一口气,结束这个话题。
他和那女孩谈了近大半年,哥哥给他来信,讲已经托人为他联系好了工作,让他无论如何都要退伍回家。面对走与留,凤庭痛苦难择。留,不是长久之计,常言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兵,总有离开部队的那一天,按照复员军人哪来哪去的规定,他没有理由留在南京。走,是现实的选择,复员回家,工作有了着落。工作就是饭碗,饭碗就是生活的保障,当初当兵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要个工作!
凤庭把复员手续办好后,才告诉那女孩。女孩伤心泪涌,哭着说,你太主观了,大男子主义,这样的大事都不与我商量一下,还说爱我,不可思议!!凤庭无言以对,他能说什么呢,他能说他是个战士,复员不能留在南京,跟她恋爱不会有结果。没有结果的恋爱越持久,越是对双方的伤害和不负责。能说,离开未尝不是一种爱,越是爱,越是要呵护她疼爱她,为她的今后为她的幸福着想?!
凤庭伤感地离开了部队,离开了南京,离开了爱他的他爱的女孩。南京之恋永远留在他美好的回忆中了。
世事的变化让人意想不到。在凤庭复员后的第三年,部队根据军委命令,集体就地转业留在了南京。当凤庭得知这个消息时,捶胸顿足,后悔不迭。如果再坚持上两年,那是另一个结果呀!?
复员回家,工作是有了,可不曾想,没几年,单位效益不好倒闭了,他失去了工作。为了养家糊口,凤庭当起了司机跑出租。公主岭是个以农业为主的县级市,地方不大,经济欠发达,下岗失业的又多。开出租,一天忙下来赚不了多少钱。但是凤庭还得干,因为干其它的,还不如跑出租的收入来得现实来得快。当然,跑出租,起早贪黑苦点累点算不上什么,最令人担心的是危险。开车技术凤庭是不用说的,危险来自歹徒的抢劫,为此凤庭差点丢了性命。
那是一次跑出租的时候,他载上三个年轻人,走到市郊,三个人动手抢车。他头上挨了三榔头,身上中了四刀,流了很多血,但是凤庭依然拚死与歹徒搏斗,终于打跑了歹徒,并驱车报警。歹徒很快被抓获了。在医院里,医生边为他治疗边说,真是万幸,有一刀离心脏只有二厘米,再偏一点,小命就玩完了。凤庭说,当时也顾不了许多,保车要紧,就死命相搏了。凤庭养好伤,又跑起了出租。他说,自己没有其它特长和手艺,不跑出租能干什么?人,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活着就不能怕这怕那的。
我每次回家探亲,总是第一个把回去的消息告诉他,他也总是在第一时间里来看我。我有什么事情,他都乐意张罗着办。有一年我回家探亲,凤庭在我家吃饭时,听我说在供销社工作的妹婿帮我买一辆当时紧俏的自行车,就是托运困难。凤庭当即拍拍胸脯说托运的事包他身上。过了两天,凤庭开着车,到距离公主岭有二十多公里的我妹夫家拉走自行车,打好包,给我托运来。
因为父亲患病,我回家的次数比较多。每每一到家,凤庭就整天陪着我,我上哪他开车送我上哪。父亲去世时,他得了信,喊来一些与他经常来往的战友帮我料理后事,跑前跑后的,让我悲伤的心有了温情的慰藉!那几天,凤庭守在我的身边,用他的真情热情消减了我失去父亲的悲痛。父亲安葬那天,他开着车,驱车百里,送我和家人去墓地。
父亲在世的时候对我说,凤庭这人实在,值得交朋友。在写凤庭的时候,我耳边响起父亲的话。
前年夏天,一个大礼拜天,我正在家。忽然一个电话,是凤庭打来的,说他到了南京。我让他到家里来。十多年没见面了,凤庭豪爽性格依然。一进家门,就说:长胜,给我弄点吃的,我还没有吃饭呢。太太赶紧给他煮上一大碗大油伴面,他吃完了。说,弟妹,面条煮得真好吃,再下一碗。又是一大碗下肚。吃完饭,凤庭跟我们唠家常,说着说着,无意之中,我们唠到了流行歌曲《翠花,上酸菜》,太太说喜欢吃东北的酸菜。凤庭说,那好办,这事就交给我吧。那年的冬天,凤庭打电话让我去火车站接从长春开来的列车,他让乘务员捎来了他和家人已经切好了的酸菜。酸菜好吃却难切,切得越细越好吃,切酸菜是个细活累活,费时费力。当我把足有二三十斤重的酸菜拎回家,当我和家人吃着可口的酸菜,我不能不说这个时候我最为想念和念叨的就是凤庭。凤庭捎来的何止是酸菜,而是融融的亲情和暖意!
连着几年的冬天,我家都有凤庭捎的酸菜吃。
今年春节前,凤庭又打电话来,让我去接酸菜。我过意不去,对凤庭说,别捎了,太麻烦了。他说,咱也没别的能耐,既然弟妹爱吃,这点事儿就不算事儿。其实我知道,他是在给我长脸呢!
那天傍晚,我和同事一块去车站,抬着十颗酸菜,歇了好几歇。说实话,很久没有拎过这么重的东西了,那真叫重。我知道这个重,是情义的重,热心的重,允诺的重,北方人的重,战友情的重。凤庭就是这样,付出的总是以厚重和沉实让你永远记住那一刻的内心震撼的感受。
我吃不掉那么多的酸菜,分送了一些给同事,让他们和我一起在冬天里,感受着我的战友情,感觉那份温暖,那份厚重,那份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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