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饼二鱼

    戊子月

     再怎么平凡的人生，都会留下几个如烟花绚烂的瞬间，我8岁那年，有过两个这样的瞬间。一个是某个清晨，我站在家门口，看到我爸挑着两桶水从池塘边走过；还有一个是大姨给我们送来了一本圣经。

      我们住在一间常年漏雨的土坯房里，没有电灯，除了一张旧床，没有什么家具.。床上躺着我爸，他正值壮年，却带着一身病从打工的地方回家了，没钱治病，只能在家里一天天地熬着。

      那时，我们一家四口全靠我妈种的几块薄田为生。这种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爸慢慢好一点，能干些轻活了。几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早起去井里挑水，虽然还是走得颤颤巍巍，但到底，漫长无望的生活有了一丝光。

      然而，这丝光没改变什么，我爸依然不能干重活，一家子的担子还是压在我妈身上，她终于快要崩溃了，她决定信主。我大姨是个基督徒，跟我妈传了很多年的教。

      那天，大姨夫和大姨送来了一本圣经，这本圣经成了我除学校课本以外唯一的一本书。他们在我们黑漆漆的房子里为我们祷告，我觉得天真的亮了，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教堂就在我们村子里，也是一间漏雨的土坯房。信主后，我和我妈每周六下午去教会打扫，打扫完我们俩跪在教会里祷告，唱赞美诗。

      在我以后的人生里，那些个数不清的周六下午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那里总有温暖的夕阳，阳光下灰尘斜斜地穿过教堂的窗户。也许，岁月美化了记忆的场景，但信主后的日子，我所经历的温暖与快乐却是实实在在的。

     在教会里，我不再是见了人也不知道说话的呆妮子，我是唱赞美诗很好听的我，因为在这里，同归上帝，我能放心地与人平等对视，没有害怕。

     我也不是总到处借钱，亲戚都不喜欢的那家人的女儿，我是大家口中“弟兄姐妹的女儿”，礼拜结束，可以安心地去某个叔叔阿姨家玩，甚至住上一晚。有个阿姨家是卖豆腐的，她们自己会留几张豆腐皮来招待我，这是我从来没吃过的好东西。

      不过，土坯房教堂终于有一天不能用了，周日聚会时，雨水顺着墙淋了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村里才给了我们一块荒地盖新教堂。可是，教会的财政太窘迫了，打好地基基本上就没钱了，靠着其他教会的一点捐助，我们买了材料。

      正值农忙，不过，弟兄姐妹们还是每天都工地上来，自己动手，砌墙，粉刷，实在干不了的才请工人过来干。年老的弟兄姐妹背来米和菜，搭起大锅，给大家煮饭，这样火热地干了几个月。

      就这样，我们有了砖瓦房的教堂。搬进去的时候，大家都激动地快哭了，谁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花了那么少的钱，盖好了这样一间窗明几亮的教堂的。

      这间教堂就是上帝给我们的五饼二鱼的神迹，于千万人中，祂看见我们，招聚我们，供应我们，让每一个卑微的我们真正的看到了我们自己，看到自己独一的灵魂，做成原不可能的事情。

      新教堂盖好后，我们有了名字，叫东山教会。

      从这个教会开始，我的人生活在了上帝的恩典与弟兄姐妹的爱里，有了无数个如烟花绚烂的瞬间。

     初中离家太远，寄宿在教堂里认识的一个姐姐家里，直至上了高中，我才知道她不曾收过我妈的钱。

     高中时，我只有在学校附近的教堂里才能吃到一周一顿的饱饭，那是学校食堂没有的味道。

     大学时，最艰难挫败的日子里，一个异国的基督徒姐姐抱着痛哭不止的我，和我一起哭泣。

     工作后，等待手术的时候，85岁的老基督徒到病房里，握着我的手为我祷告，“孩子啊，没事的，我们有耶稣。”.........

       如今，那个总是第一个来，腰板挺得直直的老爷爷不在了，他去上帝那里了；那个嗓门很大，拿着圣经，瘦小精神的阿姨双眼看不见了；而我多病的父母儿孙绕膝，搬了家。

       老一辈的人都不在了，新一辈的如我这样，都离开小山村，散布在各处的城市里。东山教会里剩下的信徒越来越少，矜寡老弱，甚至没有人给他们讲圣经。

       2018年8月份，村里以教堂离村委会太近，打扰他们办公为由，关停了东山教会。

       而我，在遥远的江南，听到一群弟兄姐妹在唱“当我们来到神的面前，默默省察自己，回想以往的年日里，蒙了多少恩典.........”旋律响起来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哭了。我们曾在那间土坯房教堂里，在那间新教堂里，无数次地唱起这首歌。

       如歌词所唱，以往的日子里，太多的恩典与爱。人生原本也只是五饼二鱼，如果没有耶稣，我们吃饼得饱尚不能够，又哪里去一窥天上之城的荣美，何以见得到永生之盼望呢？

       我不知道想说什么，只想写一些东西，纪念我们失去的教会。建筑还在，却再也不是东山教会，但她曾经存在过，在那里，我们感受过耶稣的爱。于我而言，那些岁月如金子般宝贵，谢谢你，我的主我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