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9年1月,上海的冬天。我差点把夏安安丢了。
夏安安是一只牡丹鹦鹉。小小的,鲜亮的毛色。刚出蛋壳就跟着我,一点点养大。感情,就在我看到它柔弱的一瞬间植入,它依赖我,信任我,每天站在我的肩上,头上,清晨唱歌,夜间哼啼,陪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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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家里取件的大叔把它带走了。它毫无戒备的站在大叔的衣领上,被带出了家,带出了电梯间,消失在小区树冠里。大叔急着去送件,没有察觉。等我反应过来家里为什么突然这么安静,夏安安已经不见了。
我立刻慌了。每一个房间都找遍了。通常只要我叫它一声,它都会回应我。我推开一扇扇因为开着空调而紧闭的房门,叫着“夏安安”,期望能看到它的小脑袋瓜歪着看我,瞪着小豆眼儿“喳”一声。然而并没有。
我警醒的恍然明白是大叔把它带走了,大叔进来取件的时候,夏安安就落在他身上安静的看着我们,夏安安不怕人。我衣服也没穿,鞋也没换,房门都来不及锁,奔到电梯间大声唤它,两部电梯都看了,没有。一路下行,奔到院子里,大声叫它,逢人就问,没有。
(二)
我抖着手拿出手机给大叔打电话,大叔说并没有注意夏安安,没有看到。我嚎啕大哭,大叔慌着问身边的人,你看看我身上有鸟吗?有吗?啊,是没有啊!没有没有。你不要哭啊……
我一边哭一边跑回家又找了一遍。我多希望它能在某个角落突然出现,是跟我开了个玩笑。没有。再跑到院子里,所有在带孩子的,在洗车的,在打扫卫生的邻居,都抬着头寻找着这只小鸟。问我:它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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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去它了。
那个在我写字时偷墨,画画时抢笔,目标咬坏一切,把所有小东西丢到地上听叮当响声,每天站在我肩上歪着脑袋瓜亲吻我,吊在我头发丝上荡秋千的夏安安,突然消失了。
我失去它了……
我站在小区空地上,大声抽泣,心里空空,茫然而绝望。我该怎么办。
焦虑,自责,伤心。我给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他还在生病,躺在床上没有完全醒过来。我在电话里崩溃大哭,不断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坐在地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家,大声呜咽,就如同一只走丢了的狗。
他沉静而温暖。我的哭泣声几乎盖过了他的声音,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我也不想听。而他依然耐心的说,你不要急啊,不要急。别哭啊。好好找找。它应该就在附近……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啊……去找找,应该能找到。它应该不会太远。
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还是要去找啊。自己尽力了吗?……我从地上爬起来,飞奔下楼,通讯在电梯间断了。我跑出电梯间,在小区里大声喊着“夏安安”。小区里有很多鸟叫,我安静下来,仔细区分。我不停的唤着它的名字,我突然意识到有一只鸟的叫声在回应我。
(三)
夏安安?!喳!……夏安安?!喳!
我看不到它。但我知道是它。我确定是它。我循着声音一路张望寻找。不停的唤它,过了两栋楼,突然看到围墙那边隔壁小区一棵树冠中有一个我熟悉的小影子。它正挂在那,歪着脑袋瓜儿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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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它了。
我看着它站在一棵枝干茂密的树上,隔着一堵墙和墙上的铁丝网,站在树上,以一只鸟的新形象面对着我。这是它第一次与自然环境相处,它会害怕吗?还是开心呢?鸟,其实是应该有树的。不是吗……
我想不到这么多。我只想让它跟我回家。我脱掉拖鞋光着脚爬上有铁丝网的围墙,想站的更高。我对我朋友说我看到它了,我看到它了!可是它站的那么高,它突然离开了我,走出了我的生活。我够不到它了。狂喜,害怕,无力感。还是哭。
它站在树冠里低头观察着我,判断着。——你快下来啊!你看看我,还是我啊!还是那个我啊。爱你的我。
它听着我的声音,慢慢从树枝上一节一节的跳下来,试探的看着我。我伸出手,它看着我,然后信赖的,毫不犹豫的跳到我的手腕上。
想哭,想笑。想大叫。它落在我手腕上的那一刻,才是我真正找回它的一刻。
我告诉朋友,我找到它了。朋友说,把它关笼子里吧,别再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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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如果夏安安真的想走,我是找不回它的。对吗?我始终觉得这是一个奇迹。一只懵懂的鸟,不懂爱恨情仇,突然放飞,竟然会等我,竟然能够找得回。
要知道它有翅膀,它是自由的。
我当时觉得是自己幸运。只是幸运而已。我幸运的得到了朋友的提醒,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放弃,继续寻找。我幸运的能够静下心,在无数声不同的鸟叫中发现了它。我幸运的利用曾经建立起的默契,找回了它。
到了晚上,那种失去的不安和后怕让我辗转难眠,不停的在脑海中重复上演当我突然发现它已经不在房间里时的那一刻,我的心情。
如果这个夜晚,鸟笼里不再住着夏安安,而是空空如也,我将会怎样度过这个漫长的夜,和这个不再可爱的冬天。
我承受不了。
我将会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大叔从我家离开的瞬间,就如同电影倒带一样,一遍一遍,想把夏安安从片中的某一个场景暂停,把它从画面中摘取出,把它留下。我将会在这电影里一次又一次的后悔,心痛,直到时间推移,丧失所有的期望。慢慢把它淡忘。
(五)
能够找回夏安安,并不是因为幸运。
当我找了很多次潜意识里深感无望已经决定放弃的时候,我在电话里嚎啕大哭,我朋友说的是,你再去找找,不要哭,哭有什么用呢,你再去找。。——他没有安慰我说,别哭了,丢了就丢了吧以后再养一只。而是始终提醒你别放弃,再去找。
再养一只的确能够缓解心里的痛,但每一段感情都有它特殊的意义,它的不可替代。你要做的,是去尽力。你要继续去找,尽力去把它找回来。因为你去找寻它的大前提是,你知道,它像你爱它一样,深爱着你。
它站在树冠上的那一刻,一定在奇怪,她为什么还不来接我。
自由就在眼前,不再有任何约束。然而当我向它伸出手臂,它却毫无悬念的在自由和我之间,选择了后者。
因为它爱我。
我对一只鸟尚且如此,为什么要对人,对自己喜欢的人丧失信心呢?
(六)
恋爱的时候,我们不可避免的会经历这个过程: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完美恋人,对方的很多特质都符合自己的预期。而在之后的交往中,慢慢发现对方身上的缺点,于是情绪出现波动。
从相遇到磨合,是我们摘下面具,敞开心扉的过程。你会慢慢重新认识对方,——原来你是这样的。自我、自私、自大;任性、会发脾气、会说谎。
于是你抽身而退。
彼此都会感到疲倦。感到“幻灭”。
曾经经历的情感,在我们身上留下了烙印。因为经历不同,彼此对事物的理解和认知也不一样。
我们之间并不缺乏爱。缺乏的,是对彼此的理解。
树在我的眼中只是一棵树,一块木头。而在夏安安的眼里,也许那还是家园。我砍伐了一棵树并没有觉得怎样;而对于一只鸟来说,我砍掉的是它对家的期许。
既然知道问题的症结,是不是应该试着把失去的他找回来。和他一起共同去修复彼此间的隔阂。而不是把期望值留给下一个人。
在上一段感情中没有修复的缺陷,依然会被带到下一段感情当中,你永远都不会得到一段好的亲密关系。
(七)
我们都喜欢完美的人。英俊、高大、善良、体贴、温暖,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正是因为这些优点人人喜欢,这喜欢也就太廉价了。
每一个看到夏安安的人,都会觉得这小鸟太可爱了,长得漂亮,亲人,安静,他们都想要。当我告诉他们,夏安安很小的时候,要每隔两小时喂一次鹦鹉奶粉,包括夜里。你要连续半个多月睡不好,才能和它在情感上建立联系。你要经常和它说话,让它熟悉你的声音。它长大了会破坏东西,会把你家里的遥控器,手机耳机,数据线咬坏,把棉签、笔、丢的到处都是;会到处拉屎,你要每日清洁;不开心时还会咬人……他们就犹豫了,退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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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爱一个人,并不是仅仅爱他的优点。优点,只能吸引我靠近你。
而爱,是当我知道了即便你有那么多的缺点,我依然爱你。
真正的亲密关系,并不像大多数人认为的应该完美无缺,它不一定让我们时刻感到满足和幸福,有时甚至会让我们感觉很糟糕,可是我仍然选择维系这段亲密关系。因为我坚信,我爱你,就如同你爱我。
所以我接受在这段关系里获得的不仅仅是很多愉悦,也会有很多次伤心、失望、幻灭。我愿意在各种情绪中慢慢试着懂得对方,也愿意去学会如何维系、修复这段关系。
(八)
晚上,我练字,夏安安在我身边贴心贴肺的陪着我。我内心踏实,温暖,知足。
现代快餐恋爱手册会告诉你,你应该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好看的背影。去找回一个人,一点也不酷。
——别去相信。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只会让你失去生而为人应该持有的敏感的心和那些珍贵的情感,它教会你不会痛,同样也让你不会爱。它让你逐渐游刃有余于套路的循环往复,留下心灵的一大片贫瘠。
我要那么酷干什么呢?我需要的是一段真挚的亲密感情,并非是把自己磨练成冰。
就像我朋友说的那样。去找吧。一个人哭有什么用。它不会飞的太远。它正在树上等你。
因为你知道,它爱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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